“——凭什么!”
格里芬-威廉姆斯发出了同样的嘶吼。
风度全无,歇斯底里。
他狂笑,哭喊,咆哮,怒吼,强烈的情绪冲荡喷薄。
一条丧家之犬正在狺狺狂吠。
他像个小丑,他的狂怒如此无能,他的哭泣如此可悲,他的屈辱和绝望是多么得无足轻重,祈求也好,怒骂也罢,疯狂也好,宣泄也罢,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事态的结果。
——就像自古至今千千万万、忍受不公的凡人们一样。
奥法评议会的大议长,强大的至尊法师,传奇的奥术之王,在他生命的倒计时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也一样。
被操纵,被愚弄,被控制,被利用。
只会向难以反抗的强大力量和残酷命运绝望地呐喊。
但外面的人已与他不同。
——因为有人愿意带领他们。
因为有人愿意给予他们武器和战甲,引导和宣泄他们的怒火,带领他们全副武装杀到剥削者面前,用利刃和怒吼,问一句凭!什!么!
而他,而他……
——而他原本也可以有这样的机会。
格里芬狂笑着,嘶吼着,捶打着胸膛。
以为自己不同于可悲的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但如今,噩梦骤然惊醒,他突然发现,自己与那些最卑微可怜的人们,并无一丝不同。
都是命运不由自主、什么都无法保护的可怜虫。
响彻战场的质问与战士们狂怒的吼声,已经昭示了他的结局,在这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愤怒面前,他的一切都将粉碎湮灭、消亡殆尽。
被曾经的追随者背弃。
被曾经的效忠者唾骂。
被曾经的拥护者敌对。
墓碑被千万人唾弃,名字成为绝对的禁忌,曾经的功业和成就被抹杀,性命则会被诸国搜山检海般地追索,背叛的事实将成为奥法评议会这个国家的永恒污点、无数年后都会被世人提及,家族、血脉、盟友、学生、旧部……与自己有关的人都会被牵连,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他癫狂地大笑着。
这样的下场……这样的下场……
简直跟狗一样——连狗都不如啊!
可、可是。
眼角的余光看到战场,癫狂的笑声渐渐终止,他看到了与他一样走投无路、失去一切的人,那些被控制心智、如野兽般厮杀的士兵们。
他们曾是荣耀高贵的军人,他们也是最普通平凡的人,有喜怒哀乐和恐惧,有成就和目标,有家人和事业……
现在被控制,去打一场没有荣耀的战争。
随时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被冷酷无情、残忍暴虐的邪恶力量所控制命运、身不由己。
就像……
就像我一样。
——可是。
他们。他们。
——他们也不像我。
眼角余光里所见的事物,仿佛在视野中无限放大,也许是巨大压力下的大脑自动防御机制,也许是由于另一种人之将死的动机,很快,一个念头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在无边的疯狂和漆黑中擎起天柱。
格里芬扯开衣领,头发散乱,胡须被泪水沾染得一塌糊涂,脸上涕泗交加,就像一只凶狠的狗一样,死死地盯着法厄松。
他从牙齿间迸出字来。
“关掉那东西。”
法厄松望着他,表情有些惊讶,但继而浮现诡异的笑:“什么?”
“我让你——”大议长高举法杖,用力顿地,“——关掉那东西!”
脚下名贵的地毯,墙壁装饰的木板,头顶精美的天花板,所有的伪装在魔法火焰的燃烧下灰飞烟灭,展露出奥术的光辉,元素力量活跃地呼应着,房间中卷起暴风,而在风的中央,格里芬周身法力涌动、犹如怒潮!
他厉声道:“关掉心灵机关,解放他们——马上!”
虽是穷途末路的野狗,但爪牙未损,气力完足。
不仅如此,还有将命运和生死置之度外、不管不顾的歇斯底里。
本就是凡世超一流的施法者,豁出性命的撕咬,没有谁敢于轻视。
但法厄松依然站在原地,对周围闪耀的魔纹法阵视而不见,他望着散发着沉沉死气与疯癫狂恨的格里芬,突然笑出声来。
“哈。”
面对这条狗近乎于摊牌的再次悖逆,星宫之神的表现与往日大相径庭,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恐吓,甚至没有蔑视,反而心平气和。
看向格里芬的眼神,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和讥嘲。
他说道:“对纪元的历次收割,一点都不缺跪下投降的狗,也从来不缺归降后又重新反叛的渣滓中的渣滓,他们的表现是收割之后漫长岁月里的谈资和乐事,所以其中的一些,我记得很清楚。”
“我见过和听过许多这样的事。”
“有一个是投降之后,在某次战事中碰上了盗火者势如破竹的兵锋,为了活下来,他偷偷向盗火者约定投降,请求谅解。盗火者同意了,于是他再次投降,为盗火者带来了一场战役的胜利,以及三名星宫之神的性命。”
“这个反复投降的渣滓,在我们完成收割之后,死的很惨。”
“我们让他惨嚎了几百年,反复地折磨和治愈他,直至他魂灵之中最后一点生机活力断绝,从躯体到灵魂全部崩坏,再也无法对外界产生一丝反馈和感觉,这才随手结束了他那可悲的生命。”
“比起他来,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另一个蝼蚁。”
“他也早早投降了,没有中途反逆,而是全心配合我们,直至收割结束。他亲眼目睹了灭绝时刻,目睹了盗火者和最后一批反抗者的陨落,亲眼看到文明最后的光辉从耀眼夺目到寂灭消亡,听到了末日钟的最后一次敲响。”
“然后他突然开始疯狂地向我们发起攻击。”
“他当然是被立刻处决,没有谁在乎他为什么发疯,但这个背叛者的骸骨最后没有被碾成齑粉、抛向宇宙,而是洒在了那一届盗火者的墓前。”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法厄松语气轻松,并无任何恐吓威胁之意。
他说完之后,看着格里芬,语气难得温和。
“第一个蠢货之所以背叛,是他提前取得了盗火者的谅解。”
“第二个蠢货之所以背叛,倒是很难说,可能是由于愧疚或者其他的、只有短生种才有的无聊念头……大家当时都在忙着规划并出席盗火者的葬礼,没有谁在乎一只蝼蚁的想法,收割之后,我们的事情还挺多。”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盗火者可以说在全世界面前否决了你的所有生机与希望,而你的前方,并非是无路可走,你已经犯下重罪,该做的都做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背叛?”
他看起来确实有些疑惑:“难道你还指望盗火者会放过你吗?”
法厄松此时过于平静淡然的态度,让格里芬陌生之余,又隐隐不安。
传奇法师强大的精神力已经近乎于灵觉神念,可以在冥冥之中把握前路、抓住征兆,不过他此时心神激荡,几乎不用感知、就知晓死期将至,而大敌当前,鲜血沸然,只想将那件事做好,更不会考虑什么直觉上的不安。
他只是露出放肆快意的神色,这既是宣泄,也是反抗,既是怒吼,也是复仇,他只想将这段日子所有的怒火吼出来!
“——你这自称为神的杂种,冷血残暴的恶魔,即使我说出原因,你又怎会明白!?”
格里芬额头青筋绽放,声嘶力竭。
“你也不过是你所谓主人的一条狗而已!你也不过是仰仗着力量和积累、对凡世鄙夷蔑视的蠢货!如果身份对调,哪怕是一条狗有了你现在的身份和力量,也能视你为蝼蚁,没有力量,你又算是什么!?”
“你不过是一个寿命太长变得麻木愚蠢的白痴!”
“没有康德阻挠,我能玩死你们!”
“目空一切,傲慢迟钝,莫名其妙,狂妄自大!”
“我从一介弱小孩童,一步步成长为至尊法师、奥法评议会之主,不过几十年的时光!你这被盗火者吓得屁滚尿流的杂种,也配控制我吗!”
大议长疯狂地吼叫,一身法力运作越发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