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时代》作者:[美] 小库特·冯尼格(1 / 2)

2081年,人人平等的时代终于到来了。人们不再是仅仅在上帝和法律面前平等,而是在方方面面都平等了。没有其他比人更显高贵,没有其他比人更显漂亮,没有人比其他人更显强健和敏捷。这些平等全部源于《美利坚合众国宪法》第211、212和213条修正案的规定,以及美国“智力管制官”麾下各位“智力管制员”的兢兢业业、忠于职守。

不过,生活中仍有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发生。例如,4月份了,十温十暖的春天还没有到来,这使人们感到焦躁。而就是在这个冷而湿的月份,“智力管制官”的手下将乔治和哈塞尔·伯格隆夫妇那14岁的儿子哈里森带走了。

真是悲惨,但却由不得乔治和哈塞尔在这件事上多想什么。哈塞尔的智商非常低,也就是说,除去偶尔的清醒,她不能思考任何问题。而乔治的智力则比一般人要高,所以他的耳朵里安装了一个用来干扰智力的微型无线电装置,它和政十府的一台信号发送器保持联系。大约每隔20秒钟,信号发送器就会发出一阵尖锐的噪音,制止乔治用大脑思考问题。法律要求他永远带着这个智力干扰装置以保证与其他人平等。其他人也享受着相同的“待遇”。

这会儿,乔治和哈塞尔正在看电视。哈塞尔的脸颊上挂着眼泪,但她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流泪。

电视屏幕上晃动着芭蕾舞演员的身影。

乔治的耳朵里响起了一阵蜂鸣声。他刚刚开始产生的思绪立即惊慌失措地消散了,就像小偷十听到防盗报警器的呼啸声后狂逃一样。

“那真是绝妙的舞蹈!她们刚刚跳的那个舞,我说。”哈塞尔开口。

“啥?”

“那个舞——真好。”哈塞尔说。

“嗯。”乔治说。他试着回想了一下那些芭蕾舞演员刚才的表演。说实话,她们跳得并不好,跳得比别人好不到哪去。她们的身上系着沉重的腰箍和一袋袋铅球,脸上带着面具,以至于没有人能看到一个自十由灵活而优美的姿势或一张漂亮的脸蛋。这些场景就像是猫在拖东西,谁都不想看。乔治自娱自乐地、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个想法,觉得不应该对舞蹈演员“实施智力管制”。但他还没来得及再往下想,另一个噪声就在他耳朵里想起,驱散了他的思想。

乔治战栗了。电视里,在那8个芭蕾舞演员中,有两个人也抖了一下。

哈塞尔看了乔治两次。没有十精十神管制施加到她这个弱智人身上,所以她不得不问乔治他刚才听到的声音像什么。

“就像有人用尖头锤砸牛十奶十瓶一样响。”

“我觉得这真是有趣,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哈塞尔有点羡慕地说,“他们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做法来。”

“嗯。”乔治说。

“不过,要是我当了‘智力管制官’,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哈塞尔说。事实上,哈塞尔对智力管制官——那个名叫戴安娜·穆雯·格兰玻的女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如果我是她,”哈塞尔说,“在星期天,我就会播放合奏的钟声,单单播放合奏的钟声。虔诚地纪念宗教。”

“如果是合奏钟声,那我能理解。”乔治说。

“而且——让‘M’这个音发得响亮点,”哈塞尔说,“我觉得也许这样就能有一个好的智力管制官了。”

“就像其他人那样好。”乔治说。

“难道有谁比我更清楚‘正常’含义是什么吗?”哈塞尔说。

“对,”乔治说。他开始模模糊糊地想念自己那坐了牢的、“不正常”的儿子哈里森。但耳朵里一个21响的敬礼号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并开始煎熬他。

“儿子,”哈塞尔说,“世界末日到了,对吗?”

这个世界末日让人如此受摧十残。乔治脸色苍白,全身颤十抖,发红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电视里的那8个芭蕾舞演员中已经有两个倒在了摄影棚的地上,双手按着自己的太十陽十十穴十,十抽十搐不停。

“噢,一切来得这么突然。你看起来好辛苦,”哈塞尔说,“为什么你不躺在沙发上舒展一下自己的肢十体呢,这样你可以把自个儿的‘智力管制包裹’托在枕头上,休息休息,亲十爱十的。”她指的是锁在乔治脖子上的一个装有47磅铅球的帆布袋子。“去休息一小会儿吧,”她说,“我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你和我平等不平等。”

乔治用手掂量了一下那个包裹。“不要紧,”他说“我不再去理它了。它是我的一部分。”

“最近你这么累——简直是十精十疲力竭了,”哈塞尔说,“如果我们用什么东西在这个袋子底部弄一个小十洞,拿出一点儿铅球,只是一小点儿,那该有多好。”

“我拿出一个球,就要坐两年牢,还要十交十2000美元罚款,”乔治说,“我可不觉得这桩买卖合算。”

“你上完班,回到家以后,就可以拿出一部分铅球呀,”哈塞尔说,“我说——你不用和周围的任何人较劲,你做吧。”

“如果我试着去把它们弄出来,”乔治说,“其他人也会学着做,很快我们就又要回到过去那个人与人竞争的时代了。你不会喜欢社会变成那样吧,嗯?”

“我讨厌那样的时代。”哈塞尔说。

“就是嘛,”乔治说,“人们一旦开始对法律说谎,你想社会将是个什么样子?”

假使哈塞尔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乔治也不会去回答。一声蜂鸣在他的脑瓜子里响过。“我猜,它会四分五裂。”“什么会四分五裂?”乔治不解地问。“社会,”哈塞尔不太肯定地说,“这不是你刚才讲的吗?”

“谁知道?”乔治说。他不记得了。

这时,电视节目突然被一则新闻公告打断了。开始并不清楚公告讲的是什么内容,因为播音员——就像其他所有的播音员一样,说话时严重口吃。用了大约半分钟,在高度亢十奋的状态中,播音员终于努力说出了几个词:“女土们,先生们——”

但他最终放弃继续讲下去,而把公告拿给了一个芭蕾舞演员,让她播报。

“这就对了——”哈塞尔如此评价刚才的播音员,“他尽力了。这是最重要的。他用上帝赐予他的东西,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做自己的工作。他应该为自己的努力受到表扬。”

“女士们,先生们——”芭蕾舞演员开始朗读公告。她一定长得超凡脱俗的美丽,因为她带的面具很丑陋。很容易看出,她是所有舞蹈演员中最有能力、最漂亮的,因为她的智力管制包裹;和那些由男人携带的200磅重的管制包裹一样大。

而她不得不马上为自己的声音而道歉。她的声音不应该由女人来“使用”。她的声音简直就是十温十暖、清晰、袅袅不断的美妙音乐。“对不起——”她说。她又开始了,让自己的声音绝不显山露水、惹人注意。

“哈里森·伯格隆,14岁,”她的声音还是像云雀啼鸣那样悦耳动听,“十陰十谋颠覆政十府涉嫌犯,已经越狱逃跑。他是个天才,还是个运动员,没有被实施智力管制,被认定为极端危险分子。”

一张关于哈里森相貌的警方档案照片在屏幕上闪来闪去——照片的头和脚放反了……照片放斜了……头和脚又放反了……最后终于放正了。

照片显示了哈里森的身高。他站在一个标有英尺和英寸刻度的标尺背景里,整整有7英尺高。

哈里森给人留下的其他印象就是魔鬼外表和强健。从来没有人携带过比他的智力管制包裹更重的袋子。他的成长速度比智力管制包裹负重的增加要快,超过了智力管制员们原先的预计。他们不是在他耳朵里安放了一个小小的无线电智力管制装置,而是给他戴上了一只巨大的耳机,而且还给他配戴了一副镜片卷曲的眼镜。这种眼镜不仅是要让他半瞎,而且要让他头疼欲裂。

废铜烂铁悬挂在他的头顶上。通常来说,安装在强人身上的智力管制装置都具有一种特别的对称十性十和军营般的整洁有序十性十;但看起来,哈里森却像置身于一个怪异的垃圾场。在这一段人生旅程里,哈里森的身上加着重达300磅的智力管制装置。

为了掩盖他的英俊容貌,智力管制员要求他自始至终在鼻子上戴着红色的橡胶球,就是扮小丑时用的那种。他们还削掉了他的眉十毛十,并且随意用参差不齐的黑色牙套来罩住他洁白的牙齿。

“如果你看到这个男孩,”芭蕾舞演员说,“不要——我重复一遍,不要——和他理论是非。”

电视里传出挣断房门铰链的尖厉声音。

随即,惊恐的尖十叫和狂吠般的喊声从电视里响起。屏幕上哈里森·伯格隆的照片跳来跳去,就像在踏着地震的节拍跳舞。

乔治·伯格隆准确地辨认出了这场“地震”,辨认得确实很准确——许多次,他的家都是踏着同样可怕的节拍开始跳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