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西哥城举行的国际人工智能会议上,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了盖伊教授。
这些年来,人造生命一直是我的研究专业,它的正式名称叫做生物学模拟。我刚成功地完成了我的人造猫咪,它被世人认为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虽然在我所在的大学里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我的人工智能猫咪抓老鼠的技能当然是极尽完美的,只是它的这一本领没有多大的商业价值,而投资基金会看重的恰恰是商业上的利益。“可视发动机坐标方位仪’’是我的人造猫咪成功的秘诀,但我知道它得在工业上或者军事上有用武之地才行。我的桌上已经摆放了不少建议书,其中包括一种自动排水清洁器。在我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感觉有些郁闷。
这次会议开始至少让我暂时摆脱了这些思虑。那天上午我发表了一个报告,是我最近的研究成果,然后与一位名叫卢西姆的哲学家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他认为人工智能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术语,而我的生物学模型是对自然的一种滑稽的模仿。他实际上是说,他不认为我能模拟出一只阿米巴变形由来。
我们一直争论着,直到吃完饭进入会议室时还没争出个结果来。我们进会议室的时候,盖伊教授正在发言,他讲的课题是“进化中的特异十性十系统”,他关于这一系统的论文已经问世10年左右了。他在格罗夫岛研究所工作,已故的大卫·亚瑟·格罗夫留下遗嘱,捐赠了一大笔资金,研究所仅依靠利息就可以维持日常运作,所以这位盖伊教授根本不用担心他的研究有没有实际应用价值。
盖伊的问题不在于奇特十性十方面,而在于进化方面。在他最初的尝试中,他采用了完全的随机突变,结果在最初的两三个步骤里就产生了致命的变化。一次,由于这种变异使得整个试验系统都被破坏。不过他的研究所反正总要将这一年的预算花掉的,因此别人觉得盖伊教授的失败未必是件坏事。
凡在那个下午进入墨西哥城那个空调效果不好的房间里的人,都不会期望从盖伊教授这个进化研究计划里发现什么新的机遇,或者会得到什么异想天开的启发。卢西姆坐在我的边上,他肥胖的大十腿一直延伸到我的座位上,硕十大的身躯把我挤得紧紧的。他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似乎是说我的那些研究工作毫无价值,也许只有那被认为有着人工智能的吸尘器,才算得上是最高成就了。这些话我不十爱十听,卢西姆的唠叨令我心烦,同时又想让自己不去想这个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产生的难闻气味,于是有一阵子我就集中思想在听盖伊教授的演讲。
盖伊教授是个英俊的男人,一头浓密的黑发,黑眼睛中闪着平静的理十性十光芒,即使是对他自己所从事工作的热情也是以一种低调冷静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他对我们大家说,人工智能发动机控制系统(ECS)的所有问题都已经得到解决,目前正准备进入下一阶段,系统中的进化过程仍然通过随机变异来进行,但受到一个过滤程序的保护,这个过滤程序能将一些带来致命后果的变异过滤掉,一些有破坏十性十的变异可能会产生不可预见的新的形式。而这样的可能十性十还是非常大的。
“我们得引进这样的过滤程序,”教授解释道,“因为我们所进行的进化过程,与自然选择是有所不同的,这样的进化过程没有大批种群数量的基础,当然我们也不打算模拟大自然中的自然选择。”
盖伊教授的这番话令我有些困惑,而卢西姆似乎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理论。在盖伊教授发言的过程中,他一直不断地发出不以为然的嘘声。
接下来,盖伊教授开始描述ECS的硬件设备,这个硬件设备将置于一个有着许多互相联结的学十习十十性十网络的系统中,另外包括其他几项程序,如进化特异十性十系统本身。这些听起来非常怪异,我不知我是不是漏听了什么,在他报告的开始阶段,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卢西姆的冷嘲热讽上了。当教授结束讲话,问在座各位有什么问题时,坐在房间后排的一位提出的问题打消了我心中的一些疑问,因为他所提的问题也正是我心中所想的。
“请问您的这个系统有什么实际用途吗?”
教授显得很惊讶,他扫视了一下后排座位,想看清楚提问题的是谁。但似乎没有人承认。
“那么,我想请提问题的人,”他说,“参见一下我关于进化特异十性十系统的第一篇论文,我想它是发表在《人工智能心理学》第23卷上。在那篇文章里,我已经阐述得非常清楚了,这类系统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提供一种外在的客观的观点,而人类智能的研究正是要在此基础上才能展开。”
与会者开始议论纷纷。我敢保证在座的没有人读过那篇论文,盖伊教授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环视了一下会议室,显得有些沮丧。我想他可能是想从那些灵长类动物身上获得人类认知能力进化过程的模十式,在座的其他各位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只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进化研究项目的一些枝节问题上,却忽略了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最主要的问题。
看到同事们对他的研究工作的真正十性十质并不欣赏令他很失望,但盖伊教授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
“我的论文的前提是,”他对我们说,“一个系统,在这里指的是人类智能,如果曲解了它的自身功能,那一定是无所作为的,它所涉及的客观现实使得目的难以达到。我们也许可以考虑制造出一种研究机器来解决这一问题,但是它们也会遇到其制造者所遇到的同样的难题,因为同样的原因它也不能成功。我认为,唯一的答案是,我们只能利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智能形式来研究我们自己。”
“但是在没有来自外太空生物的情况下,”他笑了一下,“我们的研究项目就要建立一个系统来创造出这种智能生命,在其内在特异十性十的驱动下,以及巨量的随机灵活的处理能力,让它处于一种快速的认知能力进化的过程中,而产生一种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智能形式。”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目标定得非常高,我们失败的几率也非常高,特别是在ECS选择适宜研究对象方面,我们无法控制,虽然我们可以目空一切地自认为我们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有机生命。我相信,这一研究项目对于接近在座各位所想要达到的最终目标,可以说是迈出了第一步。”
卢西姆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站起来,用力地清了清喉咙。
“盖伊教授可敬的目标令我敬佩之至,”他说,“但是我觉得必须指出这一计划的必败之处。按照他所描述的这一系统的推理过程,可能会进化成一种全新而奇特的生命形式,但是现在请容许我问一下,系统所需要的奇特十性十驱动力量的馈入信息来自哪里?”
然后正如我们大家所猜测的,他自问自答了这个问题:“这些信息将会来自教授先生和他同事的冥思苦想,他们将系统与外部世界保持着持续的联系,他们所馈入的一切首先经过他们自己的大脑。因此,只是按下‘变异’按钮对馈入机器里的认知功能信息进行重新排列,也根本无法消除人类观念的有关部分,它仍然是这个系统里的一个组成部分。”
他一直站在那里,准备对盖伊教授的回答随时进行反驳,只要他敢于应战。
教授友善地对他笑了笑:“您的异议,当然很有道理,但您此刻提出这个问题,使我不得不宣布一件事,我本打算在这个周末在一个更为正式的场合下宣布的。”他清了清喉咙,环视了一下屋子。
“我们打算以进化特异十性十系统的原理建造一小批能够行走的机器人,它们具有直接从外部环境中学十习十的能力,因此,我们希望这可以消除卢西姆博士提出的关于人类思想污染的问题,这是在座各位所关心的问题。”
坐在我头上的人工智能猫咪睁开了眼睛,竖十起了耳朵。
“当然啰,”教授继续说道,“如此大的一个研究项目需要的大量专业知识,决不仅限于我今天在会上所讲的这些。格罗夫岛研究所确保我所需要的研究资金都能到位,而且我还想征求一下各有关方面的意见。”
会议室里一片激动的嗡嗡声,卢西姆教授坐下来,暂时无话可说。我站起来问盖伊教授,上午我发表论文时他是否也参加了。他说是的。我想,我与盖伊教授乃至格罗夫岛研究所之间应该有更多的合作。
格罗夫岛研究所从许多方面来看都称得上是人间天堂,它是西太平洋密克罗尼西亚岛群中唯一有人住的地方,研究所通过海上和空中十交十通,以及它自己拥有的通讯卫星与外部世界保持着联系。这个岛是格罗夫15年前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买下来的,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经常来岛上垂钓。
当我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带上了最新型的人工智能猫咪,我得用它来对付这个人间天堂里的唯一问题:大黑老鼠。这些老鼠是在18世纪时登陆这个小岛的,它们在这里为自己找到了满意之极的家园。自那以后,没有人想过要设法消灭它们,所以现在它们已经发展成了超级大老鼠。人们在它们身上用了各种各样的灭鼠剂,但它们依然“鼠”丁兴旺。人们甚至动用了它的天敌——猫来对付它们,但是猫吃不了老鼠,却被老鼠吃了。
这些故事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的,当然不无夸张。他们说,晚上睡在十床十上还经常受到那些饥饿鼠群的袭击。可是我住的平房里,有了那只人工智能猫咪,却丝毫未受干扰。我睡得好极了,只在开始的时候,十陽十台上那堆积如山的鼠十十尸十十让我头痛不已。不过这个问题不久也解决了,我给我的猫咪重新编了程序,让它自己将那些鼠十十尸十十妥善处理掉。
我在这个岛上享受着高薪优酬,与有着相同抱负的人们在一起,所研究、从事的项目又让人非常着迷。我一来到这里,研究所就同意我自十由支配时间进行我的研究工作。我与这里的一个海洋生物学家十交十往甚密,受其影响,使我对海洋头足类动物也感兴趣起来了。我在实验室里研制一种人造章鱼,它们作为盖伊教授那个实验机器的最终模型,将被放在这个岛上自十由活动,开始它们奇特的“生活”。
这些章鱼有着敏锐的视力、敏十感的听力和触觉,而它们潜在的“智力”超过了任何真正的人类,当它们行动起来时,其天生的学十习十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它们小的时候,受到了防止突变的保护,它们学十习十语言的方式与人类的小孩子很相似,也是通过听别人说话而学会说话的,所不同的是,它们学十习十的速度比人类幼儿快得多。卢西姆为此写了一篇措辞尖锐的文章,他将这种做法称为语言污染。但是我们需要有一种与它们更为直接的沟通方式,也许它们也能像学十习十其他事情一样能够学会和我们沟通。一旦它们有了流利的语言表达能力,它们就能应付周围的环境,而进化特异十性十系统就可以开始工作,可以让它们自十由选择,我们要做的只是定期对它们进行观察而已。
把人造生命做成蜘蛛的形象是我的主意。盖伊教授是想让它们以一种与人类相差较远的形式出现,使得它们一开始就朝着特异十性十的方向发展,所以他对我的主意非常赞赏。当然它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造蜘蛛,它们除了体型巨大之外,还有许多不同之处。我们制造它们另有目的,而不是让它们去抓虫子。
这样的人造蜘蛛一共有6只,它们腰齐的地方有8条尖细的腿,4只眼睛安在身十体的前部,大脑是它前部身十体的主要部分,在那里面,进化加速的定时炸弹嘀嗒嘀嗒地走着,两对基于红外线光和紫外线光原理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世界。一对须肢的下面是触须,那里本应该是嘴所在的地方,如果它们需要嘴的话。它们是机器人工程学和传感信息处理技术结合而产生的杰作,但是即便如此,它们还是不能和我那个日日夜夜忠实地为我在十陽十台上巡逻的猫咪相比拟。
在它们进入自十由生活的第二天,我从我居住的平房走到实验室去,呼吸着太平洋上吹来的海风气息,想着我的章鱼,突然看见有个人在跑,后面追着一群东西。我迟疑了片刻,然后跟在它们后面追去,从岛上的这个主要的建筑物跑向一条死路。我认出在前面跑着的人是那个海洋生物学家,当我追上他时,他正准备爬上道路尽头的一堵墙,而下面的那个东西抬头看着他说,“我想你逃不掉的。”
“喂,3号,”我喘过气来后说道,“想干什么?”
3号在地上磨蹭着脚,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