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干什么的呢?”约翰反过来问她。
她有点冷不防。
“我是特威格,”她说,“一个小跑腿,”然后她想了一想又说:“我是个人……是个姑十娘十……”她不吱声了。
“这就对了,”约翰·斯通说,“你现在明白了吧?一个人可以有好几个身分或干好几个工作。这就是我们对天地万物要小心行十事的原因。在没有弄清楚移动或改变天地万物的结果,以及它们对我们自己的影响之前,可别随便去乱动或乱改变事物。”
“你讲起话来像植物爷爷,”特威格说,“只是他从来不对别人报复,甚至像垦荒人放火烧林这一类伤害他自己和他的儿孙的事,他也不报复。”
“他也许是聪明的。”
“他当然是聪明的,”特威格说,“但他是错误的!”约翰·斯通在马上低头向她看了看,他一直侧着脸听她那微弱得像耳语一样的讲话声。
“你有把握吗?”他问她。
特威格张了张嘴,然后又闹上了。她没有吭声,只是目不斜视地在他旁边向前跑。
“天底下凡是不死的东西,都在成长,”约翰说,“凡是成长的东西都在变。你的植物爷爷在成长,也在变化,特威格,你也是一样。”
特威格不想听他这种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说不出她想要听的话来。
他们俩在午前赶到了铁锈泉。那地方有一个不大的悬崖,一股小小的瀑布从接近山顶处直泻下来,流入一个宽阔的大水潭。水潭不深。底下的石头略带浅红色的条纹,因此看上去好像满潭锈水,再加上水中有股强烈的铁器气味,因此人们就称它为铁锈泉。当约翰和特威格来到的时候,哈克已坐在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等他们了。
“你们来得正好,”哈克看到他们后说,“再过几分钟后,我就要走了,不再等你们了。你们听见那边有声音吗?”
他以头示意让他们注意水潭对面的树林。这一回特威格不用借助植物爷爷的子孙就知道有情况了。其实她比哈克和约翰两人听得更清楚,有一帮人正在林中披荆斩棘地向他们走来。
“哈克,快跑!”特威格轻声地说。
“不用跑。”哈克说。
“别跑,”约翰·斯通高高地坐在马上说,“等他们过来,我们可以跟他们谈谈。”
他们三人就一起站在那儿,静静地等着。那帮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儿后就出现在空地上了。他们一共13个人,10个男的和3个女的。他们走出树林后,一看到哈克、特威格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斯通就站住不走了。
“你们在找什么人吗?”哈克问这帮人,他的口气里带着点嘲笑的味儿。
“你很明白我们是什么人。”伯格说道。他又弄来了一把铁钻头挂在身上。他一面向哈克走过来,一面就从皮带上拿下那把钻头握在手里,“哈克,我们现在就来照料照料你们,你、那个小十妞儿、还有你那个朋友,不管他是什么人。”
那帮人也跟在伯格后面向他们三人涌过来。
“别动!”约翰·斯通开腔了,他那低沉的嗓子使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他慢慢地跨下马来,站在地上。在他下马之前,他先在马镫子上站了一会儿,然后才一提腿翻身下马,他的动作和神气真有一股不可阻挡的气概,所以那帮人又停步不前了。斯通接着就对这帮人说:
“我是星际政十府的生态学家,奉命到这个星球上来调查有没有危险地糟踏自然资源的现象。因此,我在某些方面得到政十府的授权。其中之一就是可以传唤别人到官方的听证会上作证,说明情况。”
斯通说着就把左手的手腕举到嘴边,他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在太十陽十底下闪闪发光。他就对着那东西说道:
“哈克·伊利昂斯,我责令你一旦收到传票,你必须以证人身份出席听证会;特威格,我责令你一旦收到传票,你也必须以证人身份出席听证会。你们出席听证会的一切费用由公家负责。出席听证会是你们当前的首要义务,任何地方法律,地方当局或个人都不许以其他义务或借口来限制你们出席听证会。”
约翰把他的手腕从嘴边移开,并轻轻地放在他旁边的马脖子上。那匹马站在他身旁十温十驯得像一只大狗,他轻轻地拍拍它。
“你们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扰这些证人,知道吗?”他又对那帮人说。
“嗬,好吧,知道了。”那个身材结实、穿白色风衣的女人说。
“知道了?你是什么意思呀,什么叫知道了?”伯格勃然大怒,“他没有带家伙,这个叫什么生态学家的只有一个人,难道我们就让这小子来阻止我们吗?”
伯格向约翰一步步走来,约翰稳如磐石地站在那里。伯格越靠近约翰,就越显得矮小。等到他离约翰还不到几步的时候,很明显地可以看到,他的头顶还不到约翰的肩膀。他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站在一个成十人面前一样。伯格停下来回头一看,那帮人里谁也没有跟着他。
当伯格回头瞧的时候,那个穿白风衣的女人突然嘲笑起来。
“你呀,伯格,真是有勇无谋。”她洋洋自得地说。
她说着走上前来,用肘把伯格推向一边,然后就站在他前面,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约翰。
“生态学家先生,你吓不倒我,”她说道,“我这辈子见过的人可多着呢,你吓不倒我,你那个星际政十府也吓不倒我,什么也吓不倒我!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不马上把哈克抓起来绞死,并把这小姑十娘十带回去好好养大吗?告诉你吧,这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因为没有必要。哈克并不是惟一跟首都有关系的人。两个钟头以前我们就在手提电话中听到了消息,说你正在到这里来。”
约翰点点头。
“我并不觉得意外,”他说道,“不过,这也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她说话的口气很傲慢而且还带着几分得意劲儿,“我们要搞哈克和这个姑十娘十的目的,无非是想知道那个植物老鬼的下落罢了。哈克找你帮忙,我们就找仪器设备来帮忙,把那个老鬼头找出来。两天以前我们就把这种设备装在飞机上,开始在这个地区勘测这老鬼的根十部系统。我们估计它可能藏在这个地区的什么地方,因为它是在这儿把这个姑十娘十拉扯大的……”
“完全没有那么回事!”特威格以最大的嗓门喊道,“到处都有爷爷的踪迹,整个大十陆,整个世界都有。”
可是那个女人听不见她的声音,即使听到了可能也不会注意她。
“昨天我们已经发现它了。生态学家先生,你十爱十保护哈克和这姑十娘十,你就保护吧。可是你怎么阻止得了我们在自己的地上挖掘,并把我们找到的东西烧掉呢?”
“十胡十乱摧毁有智能的生命……”约翰刚开口,那个女人就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生命?你还没有找到它,你怎么知道它是有智能的呢?而且即使你找到了它,你能干什么呢,发传票把一些根传唤来吗?”
她说着大笑起来。
“好呀!”伯格转过身来冲着她。她仍然笑个不停。伯格说:“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她向伯格探过身来,好像要对他的黑十胡十子啐一口似的。“告诉你?相信你?你配吗?”
“我有同样的权利……”伯格提出了抗议。
可是她不等伯格说完话,就绕过他走到她的同伙那儿去了。
“得啦,我们走吧,”她对他们说,“等听证会结束以后我们再来收拾他们俩。不管他们跑到哪儿,我们总会找得到的。”
那帮人像突然惊醒过来的牲畜一样动起来了。她领着他们向前绕过水潭,在特威格、哈克和约翰·斯通三人一马面前走过去。她离特威格只有一臂之距,所以她一面走一面伸出手来在特威格的右肩上拍了一下,应该是说在她肩膀的树皮衣服上拍了一下。特威格被她拍得往后退缩了一下,但露西·阿罗迪特只是对她咧嘴笑笑,并在她面前走过去了。她带着那帮人走进了树林,顺着约翰·斯通和特威格刚才来的那条路走了。伯格也跟着他们走了。几分钟之后,他们的声音就消失在远处。
“是这样的吗?”哈克在一片寂静中问约翰,“确有这样的设备能找到植物爷爷的盘根错节根系吗?”
约翰皱皱眉头,眯起了那一双蔚蓝的眼睛。
“有,”约翰回答说,“这是一种新式的热跟踪设备,它能觉察出非常细微的差别,只要植物根十部的液体一流动,它就能测量到最微小的热量变化。我想在你们这个星球上谁也不会知道这种东西,更不用说……”他突然住口不说了。然后又换个话题说:“我真不相信有人竟会把这种东西送到这儿来,而我却没有听说。不过在商业地区,总是有人会冒险投机的。”
“把他们抓起来!”特威格轻声地说,“宣布他们用这种东西是非法的!”
约翰摇了摇头。
“我现在还没有可靠的证据来证明你爷爷是有知觉的生物,”他说道,“没有这种证据,我是没有合法的权力来保护他的。”
‘你不相信我们?”哈克的瘦脸在十胡十子茬底下显得更瘦了。
“不,作为我个人来说,我是相信你们的,”约翰说道,“甚至在人类开始离开地球之前,已经发现了这样一个现像,即:要是有人想把一种植物砍掉或烧掉,它就会在微电流计上显示出反应来。很久以来,人们就认为植物具有智能反应,并能作出智能反应。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产生植物与人类进行智能十交十流的现像是合乎逻辑的,你们说的那个植物爷爷就像这种情况。不过我还得亲自跟它接触,了解一下,或者取得某种证明它存在的确凿证据。”
“不过,照刚才那个叫露西·阿罗迪特的女人说,再过一两天,恐怕没有什么东西好接触了。”哈克接着说道。
“是呀,”约翰应了一声就回过头来问特威格:“你知道植物爷爷在哪儿吗?”
“到处都有他。”特威格说。
“特威格,你应知道斯通的心意。”哈克转回头来又对约翰说:“斯通,她知道他的下落。”
特威格对满脸是十胡十子茬茬的哈克瞪了一眼。
“你应该告诉我,”约翰·斯通说,“我越早碰到植物爷爷,就能越早保护他。”
“不!”特威格轻轻地说。
“宝贝,你可要懂事呀!”哈克说,“你不是已经听见露西·阿罗迪特说了吗,他们会找到爷爷的。假使他们知道,你为什么还不让约翰·斯通知道呢?乖,对他说吧。”
“我不相信!她是在撒谎,她根本不知道!”特威格说。
“如果她知道,你这不是太冒险了吗!”约翰说,“如果在我碰到植物爷爷之前,他们就挖掘到他并把他毁了,你这不是失去你最想挽救的东西了吗?”
“植物爷爷的儿孙们即使会说话,也绝对不会讲出他的下落来。”特威格低声说,“所以我不会讲出他的下落来的。”
“不讲也行,那你就把我带到他那儿去吧。”约翰说。
特威格摇了摇头。
“特威格,听着,”哈克插十进嘴来,特威格对他望望。“特威格,你得听斯通的话呀。”她又摇摇头。
“那你就问问爷爷本人吧,让他作主。”哈克说。
她第三次摇摇头,然后就走到一棵树旁边,伸开两臂抱住了树干。她倒并不是光想让树枝帮她跟植物爷爷谈话,还想把她的脸藏在树于背后,不让哈克和约翰两人看见。
“爷爷!”她在心中说,“爷爷,你听到我在说话吗?这叫我怎么办呢?”
没有回话。
“爷爷!”她的心灵在呼唤。
仍然没有回答。特威格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她觉得她一点也接触不到植物爷爷了,他不是被害就是沉睡去了。于是她竭力地把自己的灵感延伸出去,最后终于感到他还在,不过,他没有注意到她在呼唤。
“爷爷!”
可是,毫无用处。这种情况就像一个人站在远远的高山顶上,她用耳语般的嗓子向他呼喊一样。植物爷爷已经陷于沉思之中,她叫不应他。她竭力抑制住向她心头袭来的阵阵恐惧和悲痛。过去,爷爷总是跟她息息相通,只是最近这几年自从垦荒人十大片大片烧荒以来,他才开始独自沉思,并谈到他要去长眠了。
特威格慢慢地放开树干,并回过身来面对哈克和约翰两人。
“他就是不答理。”她说。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
“那就由你拿主意了,是不是呀?”还是哈克先开腔,他的口气很十温十和。
她点点头,心里乱极了。不过,她最后还是想出了一个主意。
“我不带你到爷爷那儿去,”她举目向斯通脸上望来,“我想自己去,去看看情况怎么样,那些垦荒人是不是已经发现他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不行,我不能等,”约翰说,“我到这儿来想亲自看看那些被烧过荒的地区。现在有时间,我应当去看看。如果我在采取措施保护你爷爷之前,把这个案子提十交十到法院去,我就得尽量收集证据。”
“我陪你去看。”哈克对约翰说。
“不,”约翰说,“你应一直向南走,到你第一个碰到的集镇或村庄去向当局报告,说你是我传呼的证人。这样,就可以把你受到法律保护的事列入公开记录。你能避开刚才走的那帮人吗?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抓住你呀。”
哈克哼了一声,表示对那帮人既憎恶,又蔑视。
“那好!”约翰说,“我得把事情搞得有把握些。那你就到最近的居民点去吧,喔,这居民点叫什么名字?”
“法尔维尔,”哈克说,“在西南方向十几里的地方。”
“法尔维尔,好。等我看过几个被烧荒的地区后,我到这个地方去找你。我有张地图,上面标有被烧地区的位置。”约翰回头对特威格说:“特威格,你就去看看植物爷爷吧,看看他有没有被人发现的迹像。然后你就尽快来找我,你看能做得到吗?”
“当然罗,”特威格傲慢地说,“无论你走到哪儿,我的植物兄弟和姊妹一定可以告诉我你的下落。”
不过,她转身要走之前,犹豫了一下,她对哈克不放心地看看,一阵阵的担心好像是什么动物的锐利牙齿在啃她似的。
“喂,你可千万别喝酒呀,”她对哈克说,“假如你喝醉了,他们就会想法子要你好看的。”
“我答应,一滴酒也不喝。”哈克说。
她仍然有点犹豫。不过她知道,她越是在这里久留下去,就越是不想走。所以她狠狠心就扭头走了。一会儿后,她就消失在树林中间,看不见他们两人了。
特威格疾走如飞。以往,她只要一跑就高兴得什么东西都忘了,可是现在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满腹心事,那些使她担心的情况像一群看不见的恶魔一样紧紧地跟随着她。她的心灵在不时地唤呼着植物爷爷,可是他没有回答。只要有可能,她就停下来跟植物爷爷的根子根孙接触。
森林每天在成长和变化。当特威格需要在林间快走时,她从来没有计算过她到底走得有多快。她毕竟是个人类呀!在地球死亡之前,人类就开始向空间进发了。那时人类还在地球上举行马拉松赛跑。特威格走路的最快速度就和当时马拉松赛跑的冠军差不多,要快也快不了多少。不过,差别就在于特威格必要时,可以整天按这种速度或接近于这种速度不停地跑下去。现在,她就是在这样跑,也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反正,她飞快飞快地在赶路,林中大大小小的树木和树丛纷纷向两边退缩,为她让出一条走廊来,让她飞奔。她的两条腿在晌午的十陽十光下倏忽摆十动,几乎没有在地上投下影子。
当特威格到达目的地的边缘地区时,下午已经过去了一半。不久,她就来到了目的地,植物爷爷的盘根错节的根系就在这个地区下面15至40公尺的深处,上面是一片森林。从边缘地区到这里,一路上的植物兄弟姊妹都向她显示,没有一个垦荒人的足迹曾经踏上过这里的原始森林。不过,在她没有来同它们接触之前,它们都未能事先跟她通声气。特威格一到之后,就伸开双臂抱住一棵高高的树姊,让那些思想滞缓的树叶回忆这一周来逐日逐夜的所见所闻。
可是,除了飒飒的风声之外,这些树叶想不起来还听到过什么别的声音。没有人在它们旁边经过,甚至远远的地方也没有;附近也没有传来过什么机械的声音。除了太十陽十、月亮和星星每日每夜定时在它们头顶上来来去去外,只有云彩飘过,有时间或夹杂着一场阵雨。
露西·阿罗迪特一定是撒谎,这些垦荒人要么根本没有他们所说的那种设备,要么就是没用这种设备在这里找过植物爷爷。特威格宽慰地舒一口气,就倒身扑在地上,在小草兄弟之间张开双臂拥抱着她的天地。
爷爷安安全全,仍然像以前那样安安全全。特威格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这一阵子宽慰。这样,睡意就突然向她袭来了。事实上,她已经足足跑了几个小时,真是又急又累,现在这一松十弛,使她马上就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轮明月高挂在明净的夜空。植物爷爷正在思索,他没有专门思念她,只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情的时候联想到了她。他好像若有所思地缅怀着她,感到她不会听到他的心声。
“……这个世界是被大气所包围的,我可从来没有延伸到大气以外的地方去过,”他心中在想,“不过现在,我的小跑腿将要跑到世界的尽头去。尽头过去是星星,星星过去还有更多的星星,过去,过去……直到宇宙深处,越过去越深。在那宇宙深处,一个个巨大的星系像朵朵云彩在飘浮,或像一大群撒开腿的孩子一样在四散奔跑,你追我赶。它们从一个共同点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一直散到时间和距离的最终边缘,在这广袤无垠的空间有着许多许多生命。我的小跑腿会慢慢地了解它们,了解它们的起始和结局,以及中间发生的一切过程。她将会了解它们的诞生和生长过程,她将会了解时间和空间中一切生命所经历的过程究竟是偶然的呢,还是有意安排的。所以,有破坏就会有创造;有沉睡就会有觉醒;有失败就会有胜利。就像这个世界的两极,有严寒的冬天就会有十温十暖的夏天一样。他们干尽一切来摧毁我,到头来只会使我的小跑腿获得新生,成为一个来往于星际间的伟大的使者……”
“爷爷!”特威格叫了起来。植物爷爷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
“小宝贝,你醒了吗?”爷爷问道,“如果你睡醒了,那你就该走了。”
“走?”特威格问道,她仍然有点迷迷糊糊。“走……为什么?到哪儿去?去干什么?”
“你的老朋友哈克快要死了,你以后的朋友约翰·斯通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到他那儿去,”植物爷爷的心灵在对她说,“那些想摧毁我和哈克的人设下圈套把他害死了,他们很快就要到这儿来也想把我弄死,现在你该走了吧。”
特威格这才完全惊醒过来,她一骨碌爬起身来。
“怎么回事?”她急忙问道,“哈克在哪儿?”
“在法尔维尔北面的一条山沟沟里,看起来他好像是喝醉了酒,迷路走到那儿失足跌死的,其实他是被人家从悬崖上推下来的。我们的敌人设圈套让他喝酒,然后把他带到那里往下一推,他就摔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告诉我呢?”特威格哭起来了。
“告诉你也没有用,”植物爷爷说,“哈克的死是免不了的,正像他们要到这儿来弄死我,也避免不了一样。”
“到这儿来?”特威格火冒三丈,“谁能到这儿来?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儿。”
“他们知道,”爷爷说,“当你到这里来的时候,那个叫露西·阿罗迪特的女人在你肩膀的树皮衣服上钉了一个什么东西,这个小玩意儿能够发出呼叫信号,她那里有个听得见这种信号的东西。因此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都知道。你到这里不再往前走了,他们就知道你找到了我,因此也就知道我所在的地方了。”
特威格伸手向肩膀后面摸去,她的手指摸十到了一个又圆又硬的小东西。她把它从树皮衣服上拨出来,拿到前面一看,只见那玩意儿在月光底下像一颗没有光泽的珍珠,底下有一根尖尖的小针。这家伙就是靠这根小针插在她的树皮衣服上的。
“我把它拿开!”她说,“把它拿到别的地方去……”
“那也没用了,”爷爷说,“别折磨你自己了。在他们来以前,我就要去长眠不醒了,他们只能摧毁我的根十部,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特威格说,“你等一等……我跑去找约翰·斯通。在他们使你的根十部受到重大伤害之前,他能赶到这儿来。这样你就不用去睡了……”
“小跑腿呀,小跑腿,”爷爷说,“即使约翰·斯通今天救了我,他也只不过是把我不可避免的命运往后推一阵子而已。自从你的同类人踏上这个星球的那一天起,我迟早总是要去长眠的,这是必然的。要是你了解我现在高高兴兴去安睡,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悲哀了。你要把我有用的东西传下去,传到我不能传的地方去,传得远远的、深深的,要超越距离和想像。”
“不!”特威格哭着说,“我不会让你被人弄死。我要跑到哈克那儿去找约翰·斯通。他会来救你的。你等着我,爷爷!等着……”
她心灵中对爷爷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转身向法尔维尔跑去了。草兄草弟们在她前面开路,大大小小的树枝为她让路。可是她几乎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动作。她一心只想着爷爷不能死……不能死……
她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可是当她跑到法尔维尔附近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草见草弟们把她引到那个又深又黑的山沟沟里。在山沟沟远远的那一边的树林里,微微发白的天空下衬托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和一匹高头大马的黑色轮廓。但山沟里仍然是一片黑暗,沟底下有一堆什么东西躺在那儿,那就是哈克。特威格一看到哈克,暂时把植物爷爷忘了。她不顾一切地从山沟边沿上直冲下去,要是换个人,准保跌跌撞撞摔上几十个跟斗了。可是她头脑中对哪些地方崎岖不平,哪些地方有树丛或荆棘非常清楚,所以她连趔趄也不打一个就跑到了哈克身边,跪了下来。
“哈克!”她又哭又喊,泪流满面。
山沟沟那边传来了一阵巨十物坠地的响声,那是一个体重显然不轻的人跳下地来的声音。接着约翰·斯通就步行来到哈克身边,他在她对面蹲了下来,伸手用手指在哈克瘦削的下巴下面轻轻地摸了摸十他的喉咙。
“他已经去世了,特威格。”约翰说,他的眼光从哈克身上转到了她身上。
她悲痛得五内俱焚,把哈克的头捧在膝上一面摇,一面哭泣。
“哈克!我叫你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她哽咽着说,“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你不喝酒……”她悲哀得说不下去了。
她意识到约翰·斯通已从她对面走到她旁边蹲了下来。他在她旁边像一座巨大的峭壁笼罩着她。约翰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和肩膀上,他的手是那么大,好像一扇拱门绕着她一样。
“特威格,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他那深沉的嗓音在她耳朵里隆隆回响,“有些事情总是会发生的……”
这口气多像是爷爷说话的口气,她突然想起了植物爷爷,立即机警地抬起头来听着,可是什么也没听见。
“爷爷!”她大声呼喊,这喊声不仅出自她的心灵,而且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嗓子喊出来的,喊得如此清楚,如此响亮。
可是,没人答应她,而且连回声都没有,这也是第一次。过去,只要她一喊,尽管植物爷爷不在听她,但她总可以听到回音说爷爷在。可是这一次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由植物爷爷儿孙们组成的那个难以想像的联系网还错综复杂地十交十织在一起。它们在听,在等,并把她的呼唤一直传到世界上最远的地方去。可就是没有反应。这个行星世界没声音了。
“他走了!”她失声痛哭起来。这句话在树叶和树枝之间传开了,从草叶传到草叶,并沿着丘陵、峡谷、平原和高山之下的植物根十部一直传出去,“走了……”
她颓然倒在她坐着的地方,连哈克的头还放在她膝盖上也忘了。
“你是说植物爷爷吗?”斯通问她。她本然地点点头。
“全完了,”她高声说道,她刚刚会出声的嗓子变得麻木不仁和死气沉沉,“他走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永远完了。”
“不!”约翰·斯通低沉地说,“决不会完的。”
他看着她,在她旁边站了起来。
“特威格,”他的口气十温十和,但很坚定,“绝对不会完的。”
“会的,会完的,你听……”她忘记了约翰跟别人一样,他是听不见植物爷爷的声音的,“这个世界现在没声音了,像死的一样,没有别的人了。”
“有,有人,”约翰说,“你不就是,有你就有一切。这个世界有许多人不了解植物爷爷,更不用说别的世界上了。他们都在等着你,等着你去向他们说明。”
“我不会跟别人谈话,”她仍然半跪半瘫地倒在哈克的十十尸十十体旁边,“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告诉你,什么都完了。”
约翰·斯通弯下十身去,把她抱了起来。他抱着她向山沟沟那头走去,走到他的马旁边,并抱着她上了马。她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约翰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把她压服了。
“时间在过去,”约翰说。特威格把她的脸贴在他宽宽的胸膛上,只听见他的嗓音在一层肌肤后面低沉地说:“事物在变化,这是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即使植物爷爷和哈克仍然活在这儿,即使吉森行星仍然处于过去那种状态,你还是要成长和变化的。凡是没死的东西总是要成长的,凡是在成长的东西总是要变的。反正,不管我们想不想,我们要作出的决定会越来越大;不管我们计划不计划,摆在我们前面的任务会越来越重。归根到底,总要作出这样的选择:要么热十爱十一切,要么什么也不十爱十。在其他的世界上可能会有像哈克这样的人,也可能在其他什么地方会有另外一个像吉森行星这样的世界。但我们不可能像找到这个植物爷爷那样去找到另外一个植物爷爷,也不会找到另外一个特威格。这就是说,你应当像植物爷爷那样去十爱十一切星球世界和一切在成长中的事物。他不可能到别的星球上去,而你是可以去的。特威格,这就是你的任务。”
她不吭声,也不动弹。
“去试试看吧,”他说,“爷爷把这个任务全十交十给你了,你就把他留下的担子挑十起来吧。你要向吉森行星上一切生长的东西讲话,告诉他们,失去爷爷并不是什么都完了。”
她偎依在他胸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她说,“这没用,我也不会。”
“去对他们讲吧,”他说,“不要放任不管,去告诉他们,他们现在还有你呢,难道这不是爷爷要你干的事吗?”
她又摇摇头。
“我不会……”她呜咽着说,“要是我对他们讲了,那爷爷就不会醒来了,真的永远长眠了。我不能这样干。我不能永远撇开他,我不干!”
“那爷爷指望的一切都完了,”约翰说,“哈克所干的一切也白费了。哈克怎么样?”
她立即想起了哈克。哈克什么话都没留下。现在,那马每往前走一步,哈克就离他们远一步,最后也将被湮没在忘却之中。
“哈克!我不能……”她在心中默默地对他说。
“不能……?”哈克的形象朝后向她看看,他向她眨眨眼睛,接着就开始唱起来了:
人们常说要像内德·凯利那样雄赳赳,气昂昂,
今天他们又在说要像内德·凯利那样雄赳赳,气昂昂,
哈克那沙哑的破嗓子唱出来的这些熟悉的歌词像十陽十光照遍了她的全身,像利箭穿透了她内心那一堵十陰十暗、沉重的悲痛之墙。这堵墙是她失去爷爷时堆砌起来的,堵塞了她的心灵。她马上想起了地下的鲜花现在也要失去她这个伙伴了,而它们还无声无息地处在蒙昧之中。她心里充满了内疚。从现在起,她也要走了!
“没有关系!”她用心灵和声音同时对这些花儿说,“没有关系,我,特威格,还在这儿呐。你们决不会孤独的。我答应你们,即使我到其他地方去,我总会设法跟你们联系的,不论我在哪儿……”
她的心头话马上被植物兄弟姊妹们接过来,传出去。从山谷到丘陵,从平原到森林,到处传开了她的话。从最小的草弟草妹到最大的树兄树姐都在高兴地传着他的话,它们传呀,传呀,一直传到世界的尽头。
特威格闭上眼睛,最后躺在约翰·斯通的宽大的怀抱里。她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儿去,肯定是离古森世界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过她现在知道,没有一个世界会是太远的;她也知道,在爷爷曾经梦想过而无法到达的老远老远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他们正在等着她,等着她去说话。
爷爷是一去不回了,哈克也是一样。不过,这可能不是结束,也许是刚刚开始。也许……至少她已经对爷爷的儿孙们讲了,他们决不会孤独的。这样,她的难受程度就稍微减轻了一点,就减轻那么一点儿。那匹马不停地走着。蹄声得得,非常有节奏,特威格就在一起一伏的颠簸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