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桑,它们就在你周围。”她说。
“我更十爱十通过你的眼睛来看生活,这就像每天早晨你又来到一个新世界似的,发现一切都那么新奇。”我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保存着你的书,为什么重新阅读,就是要共享你的经历和感受。”
“你自己也能感受生活。”
我摇摇头。“我更喜欢你的感受。”
“可怜的伊桑,”她真诚地说,“你从没有喜欢过任何事情,是不是?”
“我试过,可无法喜欢。”
“我要讲的不是这个意思。”她好奇地盯着我,“你结过婚吗?”
“没。”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妨告诉她真实的看法,于是说,“就像你那样,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人能配得上你。”
“我没有那么古怪。”她反驳。
她皱起眉头,“伊桑,我希望我的书能丰富你的生活,而不是破坏你的生活。”
“没有破坏。”我说,“你让我对生活多了些宽容。”
“我想说……”她沉思着。
“说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奇怪。”
“奇怪还无法形容。”我说,“难以置信更能形容。”
她心烦意乱,摇着头说:“你不了解,我记得昨晚回来过。”
“我也记得,每个细节都记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心不在焉抚十摸十着那只猫。“在昨晚之前我从没有回来过,可也不能肯定,也许每次回来后我就忘记了有这么回事。但今天我却记住昨晚回来过。”
“我不大明白你说的。”
“我离开人世以来你是唯一一个读我书的人。即使你是,在这之前我从没被召回来过。甚至也没有被你召过。”她久久地凝视着我,“也许我错了。”
“什么错了?”
“也许不是有人解读我而出现在这里,也许是因为你非常需要人陪伴。”
“我…我。”我情急之下语塞。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和我一样都僵住了,月儿从云层后面探出脸来,一只猫头鹰咕地叫了一声,飞入左边的林子里。
“你要说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孤独,”我说,“但这可能是假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出来吧,伊桑。”
“这也没有什么好值得说出来的。”她的诱导激起我说出以前从没对任何人说的话,包括对我自己。“少年时我对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那时我想我将会热十爱十工作,做事干练,将找到相十爱十的女子共度今生。我将游历你所描述的地方。多年后我的憧憬一个个破灭,如今我只能安于现状,赚点工资付付生活费,定期去医生那儿体检,如此而已。”我深深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可以说是完全看到了希望一步步破灭。”
“伊桑,你要敢于冒险。”
“我不像你,”我说,“我希望能,但做不到,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荒蛮之地可以探险。”
她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十爱十情就是一种冒险,你要冒着受伤害的危险。”
“我已受到伤害了。”我说,“这很平常。”
“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里,鬼魂可伤害不了你。”
我想确实不能,又提高声音问:“你是鬼魂?”
“我感觉不像。”
“你看起来也不像。”
“我看起来怎样?”
“我一直认为你美丽动人。”
“可时尚变了。”
“但美是不会变的。”我说。
“这么说我,你真好。但我看起来一定像古董。说实话,我当时的世界在你现在看来应该比较原始。”她脸上奕奕生辉。“现在已经是新千禧了,快告诉我世界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人类登上月球,在上面行走。我们的飞船在火星和金星登陆。”
她仰望夜空。“月球!”她叫了起来,接着问道:“你怎么还在地球上,什么时候到那里。”
“我不冒险者,不记得了?”
“真是振奋人心的时代啊!”她热切地说,“我那时只是一直要看看山那头有什么,但你们,你们却能看到天外的事物。”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但这将会实现的。”她执着地说。
“有一天会的。”我也被她感动了。“不在我有生之年,但总有一天会的。”
“那你应该会带着巨大的遗憾死去。”她说,“我肯定自己也是如此。”她仰望群星,仿佛在想像自己飞向每颗星星。“告诉我未来的事。”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说。
“是我的未来,你的现在。”
我尽我所能告诉她这个日新月异的新世界。听到如今千千万万人乘飞机旅行,她似乎很惊奇。现在美国没什么人没有车,而几乎没什么人乘火车出门。电视这新发明深深吸引了她。由于刚开始介绍,我决定不告诉她还有那么多奇妙的事物。彩色电十影、有声电十影、计算机,她都想了解,还急于知道如今人们已经更人道了,动物园是否也变得更人道。她无法相信心脏移植手术现在只是一个平常的手术。
我滔十滔十不十绝地讲了几个小说,最后口干舌燥,只得告诉她要休息几分钟。
乘这个时间我到厨房拿些饮料。她从没听说芬达汽水,或Dr·Pepper?我只有这两种汽水。她不喜欢喝啤酒,我就炮制了一杯冰茶给她,自己开了一瓶百迪啤酒。
我端出来时看见她和戈古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也懒得去找她,知道她会从来的地方返回此处。
接下来的三个晚上她都回来,有时带着一只猫,有时两只。她向我叙述了她的旅程,她那种迫切的心情,想在短暂的一生中看完要看的世态风景。我向她描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种奇观。
每夜和一个幽灵倾谈,真是不可思议。她一直向我保证她是真的,她说了我就信,但我仍害怕与她接触发现她根本就是个梦境。那两只猫不知怎的仿佛也知道我的想法,也和我保持一段距离。在这几个晚上它们从没亲近我。
“我真希望也能像它们一样看到那些风景。”在第三个夜晚我这么说,冲着两只猫点点头。
“有些人认为带着它们全世界跑,很残忍。”
普里西拉回答,一边漫不经心地抚十摸十着古戈的背,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但我认为不带上它们更残忍。”
“这两只或以前你养的猫惹过麻烦吗?”
“当然惹过。”她说,“但你喜欢一个东西,就要忍受所带来的麻烦。”
“是的,你忍受了。”
“你怎么知道?”她问,“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从没喜欢过什么呢?”
“我也许错了。”
“哦?”
“我不知道。”我说,“或许我喜欢一转身她就消失的那个人。”她盯着我。
我突然觉得非常尴尬,不自然地耸耸肩说:“也许。”
“伊桑,我真的存在。”她说,“但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以你存在的方式存在。”
“我没在抱怨,”我说,“我是说我满足于相处的时光。”我笑了一下,但这导致她的误解。“而且我的确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存在。”
“我一直告诉你是真的。”
“我明白。”
“如果你知道我是真的,会怎么做?”
“真的?”
“真的。”
我盯着她。“别生气。”我开始安慰她。
“我不会生气。”
“第一次在十陽十台上见到你就想抱你吻你。”
“那你为什么没有?”
“我就怕……就怕碰到你,你就消失了。如果我向自己证实了你是虚幻的,就不会再见你了。”
“记住我告诉过你,十爱十情是一种冒险。”
“我记住了。”
“然后呢?”
“明天我可能会试一试。”我说,“只是还不想失去你,今晚我不够勇敢。”
她笑了,在我看来是惨笑。“明天你可能就对我的书感到厌倦了。”
“绝不会。”
“但是就是这本书,你能看几遍。”
我望着她,年纪轻轻、充满活力,也许是死前两年的样子,肯定不到三年。
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宿命。她拥有的就是一生中在世界各地的丰富经历。
“那我就看你其它的书。”
“我写了其它书吗”她反问。
“十几本。”我说了个谎。
她忍不住笑了。“真的吗?”
“真的。”
“谢谢,伊桑。”她说,“你让我感到很幸福。”
“此情此景我们确实幸福。”
从湖里传来吵闹的厮咬声。她立刻四处找猫,还好它们都在走廊上,注意力也被那吵闹声吸引过去了。
“是浣熊。”我解释。
“它们为什么打架?”
“可能是死鱼被冲到岸上,不够分,它们就打起来了。”我说。
她笑起来。“它们让我想起我所知道的一些人。”她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我所知道的一些人。”
“你想念他们吗?我是指你的朋友们。”
“不,我认识很多人,但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因为我从没在一个地方呆很久。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想他们了。”她顿了顿,“我不很理解,我知道在这新千年,我和你在这里相识相知,但好像刚刚庆祝完32岁生日似的。明天我给爸爸的坟上些花,下周坐船去马德里。”
“马德里?”我重复一次,“你会去斗牛场看勇敢的斗牛士和公牛搏斗吗?
“一个奇异的表情掠过她的脸。“不奇怪吗?”她说。
“什么不奇怪?”
“我居然不知道在西班牙干了什么……但你看了我所有的书,你应该知道。”
“你不让我说。”我说。
“别说,这会破坏神秘感。”她说。
“你不在时我会想你。”
“你捧起我的一本书,我就会回来。”她说,“而且,我这么做了将近80年了。”
“我糊涂了。”我说。
“别那么沮丧,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已经一周了,但我不记得在和你相见谈心之前的夜晚都在干什么。”
湖里的撕咬声越来越大,古戈和吉戈怕得挤成一十十团十十。
“它们吓着了我的猫。”普里西拉说。
“我去赶走它们。”我说着爬下十陽十台,径直走向浣熊打架的地方。“等我回来时,”我接着说,心里充满了勇气,比刚才她给我的多得多。“我可能会发现你真的存在。”
等我到了湖边,发现厮咬差不多结束了。一只大浣熊嘴里咬着半条鱼,瞪着我,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另外两只,不像这只那么大,站在十英尺之外。三只都伤痕累累,流血不止,但看起来好像都是皮肉伤。
“活该。”我咕哝了一句。
我转身,踩着泥水从湖边走回去。那两只猫仍在十陽十台上,但普里西拉不在那里。我想她可能进屋再拿一杯冰茶了,也许去卫生间了——几个事实都能证明她不是幽灵,但过了好几分钟她还没有出来,我就满屋子找。
她不在屋子里,不在院子里,也不在古老的空谷仓里。最后我只好返回,坐在秋千上等她。
一会儿,戈古跳上我的膝头。我漫不经心地抚十摸了它好一会儿,才发觉它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我拿了些猫食喂它们。我不想把猫食放在外面十陽十台上,浣熊肯定会闻风而动跑过来把古戈和吉戈赶走,把猫食吃掉。于是我把猫食放在汤碗里,放在厨房里,紧挨着水槽的角落里。我的房子没有狗洞,所以我把厨房窗户开大些,让它们能随意进出。
我仍就迫切地在互联网上寻找更多普里西拉的资料。我真正想知道的就是她怎么死的。一个美丽、健康、正在周游世界的女子怎会在34岁就死去呢,真的不忍去了解。被狮子撕碎?成为野人的祭品?染上未知的热带疾病?在纽约街头被打劫、十奸十污和杀害?不,我绝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无论是什么原因,英年早逝的她被夺去了50年的生命。我也不想去找当时她还写了什么书,但却想像到了她满怀欢乐,奔向一个个新的目的地。
我心烦意乱地工作了几个小时,为了见她,下午二、三点时就草草收工,匆忙回家。我一踏出车门就知道不妙。走廊的秋千上空无一人,戈古和吉戈跳下十陽十台向我跑来,开始在我脚上蹭着,好像要得到安慰似的。
我喊她的名字,但没有回应。接着我听见屋里一阵窸窣声。我冲向门口,一进屋就看见一只浣熊从厨房窗户爬出去。
屋里一片狼藉。那只浣熊显然在屋里找吃的。可是由于我只有冰冻食品和罐头,它什么也吃不到,就在屋里到处乱咬,寻找能吃的东西。
我看见一副惨状。《与猫同行》被撕得破烂不堪,那只浣熊像是找不到吃的东西,就把气撒在书上。书页被撕成碎片,封面也裂成好几片,没被撕十破的那部分却被它尿湿了。
我泪流满面,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发疯似的裱糊了几个钟头,但无济于事。这意味着今晚无法唤回普里西拉了,或者可以说在找到一本新书之前无法唤回了。
暴怒之下我抓起来来复槍,拿着强光手电筒,连杀了六只浣熊,可是我一点也不解恨,尤其是我冷静下来后,想到如果她看到我这么强的杀戮欲,会怎么想。
这个夜晚很漫长。一到上班时间,我马上冲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想在旧书十交十易网站上找到普里西拉的《与猫同行》。和是两个最大的旧书十交十易网站,但它们都没有这本书卖。
我向过去打过十交十道的书商打听,他们都没听说过这本书。
我估计国会图书馆的版权部会提供线索,就打电话给他们。可不幸的是《与猫同行》这本书没有版权,也没有收藏。我开始怀疑整件事是子虚乌有的,那本书和那个女子更本不存在。
最后我想到了查理·格里米斯,他自称是“书探”。他的工作主要是查找和厘清各类文集、年代久远的小说书籍等,而且不管谁,给钱就干。
我付了六百美元给他,他花了九天,最后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亲十爱十的伊桑:
你给了我一个快乐的活儿。尽管你提供的线索确实是真的,因为你有本限量印刷版的书,但查到一半时我就肯定此书不存在。
《与猫同行》是一个叫普里西拉·华莱士(死于1926年)的人自己出资出版的,限印200本。出版者是早已倒闭的阿德尔门出版社,位于康涅迪格州的桥港市。此书从没在国会图书馆登记过。
那么我们就推测一下此书的状况。据我所猜,这个叫华莱士的女人把其中的150本送给了亲戚朋友,剩下的50本可能在她死后当废纸扔掉了。我查了过去的资料在过去几十年里此书从没在任何地方销售过。年代久远很难查到可信的记录。由于她不是名人,出书只是一种满足虚荣的事儿,书又只送给认识的人,而且印量那么少,现在保留下来的书可能不到十几本。
祝
好!
查理
一个人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冒险,不会考虑什么,就那么做了。那天下午我辞了职,接下来的一年里我跑遍了整个国家来回寻找这本书。到现在我仍没找到,但我还是不停地找,无论还有多久,我都会坚持下去,虽然孤军奋战,但从不气馁。
这是一个梦吗?她是一个幻影吗?在途中一两个熟人,向他们吐露我的心路历程,他们认为那是梦是幻影。确实如此!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但我并非独自一人奔走四方,有两只猫做伴,它们是真真实实的。
我这个人原先没有人生目标、浑浑噩噩度过每一天,现在终于拥有了一个重要的人生使命。那个我所十爱十的女子活了不到半个世纪就过早离开人世。但在那些岁月里我是唯一能唤她回来的人,她如果不能突然回来,那么回来一次就是一个晚上和一个周末,而且她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回来。拥有她的日子已逝去,我没能留下那段岁月的痕迹,如今寻找这本书,就是开始收集她未来的日子。
不管结果如何,这是一段人生经历。我辞了工作,花掉大部分积蓄,在过去四百多天里不曾睡过同一张十床十。消瘦憔悴、衣裳褴褛但我毫不在乎。我一心一意要找到本书,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找到。
我后悔过吗?
后悔过一件事。
我未曾碰过她,一次都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