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
针光射击是一种难以消受的营生。安德希尔怒气冲冲关上门。
假如人们瞧不起你干的工作,穿着一身制十服活像一个士兵就没有多大意思。
他坐到椅子里,头靠在椅背的头靠上,把头盔拉下来盖着前额。
他等着针光机加十温十,想起外面走廊上那个姑十娘十。她看了看针光机,又轻蔑地望了他一眼。
“喵。”她就这么叫了一声,然而这一声就像刀子十捅十进了他的心。
她把他看作什么人了——难道是个傻瓜,一个既无知又无足轻重的小人吗?难道她不知道,他每参加半小时针光射击,至少要在医院里疗养两个月?
这时针光机十温十热了。他感受到自己四周正方形的大空,感受到自己处于一个巨大的格子、一个空无一物的立方形格子的正中央。在空无一物的外面,他能感受到大空空虚的恐怖感,也能感受到每当遇见极微量惰十性十尘埃的时候他的脑子所产生的可怕的焦虑感。
当他休息的时候,令人舒适的十陽十光、熟悉的行星的发条装置和月球一齐出现在他脑海里。咱们自己的太十陽十系就像充满滴答声和令人放心的吵闹声的古代杜鹃时钟一样既诱人又简简单单。火星奇特的小月亮像狂十热的耗子围着它们的行星旋转,然而它们的规律十性十就是一切正常的确证。他能感受到黄道平面上方远处有半吨尘埃或多或少在人类旅行通道外面漂移着。
这里无仗可打,没有向思想挑战的事物,没有使你吓得灵魂出窍乃至令你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危险。
没有隐患潜入太十陽十系,他可以永远戴着针光机,纯粹当个心灵感应天文学家,这种人能够在活思想中感受到太十陽十悸十动和燃十烧所产生的炽十热和十温十暖的保护作用。
伍德利进来。
“我们处在某种正常运转的世界里,”安德希尔说。“没什么好报告的。难怪他们在开始平面出击以前不研制针光机。咱们这里太十陽十高照,感觉良好,万籁俱寂。你可以感受到一切都在旋转,既愉快又新鲜又充实,有点儿像是坐在家里一样。”
伍德利哼了一声。。他不太喜欢浮想联翩。
安德希尔没有听到答话,接着说:“当个古人一定挺有意思的。
我纳闷他们干吗要发动战争烧掉自己的世界。他们用不着平面出击。他们用不着亿万里迢迢到星际谋生。他们也用不着躲避耗子或者跟它们对局嘛。他们不可能发明针光射击法,因为他们毫无这种需要,对不,伍德利?”
伍德利哼一声说:“啊荷。”伍德利二十六岁,再过一年就该退役了。他已经派人选购了一个农场。他努力干了十年针光射击,干得跟他们一样出色。他一直不多想自己的工作,以此保持心智健全,每当必要的时候就勇敢接受工作的考验,不再考虑他的职责,直到下一次出现紧急情况。
伍德利从来不重视在伙伴中搞好关系。没有一个伙伴喜欢他,有几个还怨恨他。他被怀疑有时对伙伴怀着恶意,但是既然没有一个伙伴说得清自己抱怨的缘由,其他针光射击手和媒介部的头子们也就不去惹他了。
安德希尔对他们的工作仍然满心惊叹。他兴高采烈继续喋喋不休他说:“平面出击的时候咱们到底会怎么样?你想是不是有点儿像奄奄一息那样?你见过什么人灵魂出窍了吗?”
“灵魂出窍只是一种说法而已,”伍德利说。“经过这么些年,谁也不知道咱们到底还有没有灵魂呢。”
“可是我见过一个人灵魂出窍了。当多格伍德崩溃的时候,我见到过他那副模样。有一种东西挺滑稽可笑的。它看起来湿十漉十漉还有点而黏乎乎的,好像在渗出,而且是从他体内出来的——你知道他们对多格伍德怎么样吗?他们把他抬走,到医院里你我从来没有去过的那个地方——其他人去过的顶部,就是在上面外部空间的耗子抓住他们之后如果他们还活着就必须去的那个地方。”
伍德利坐下来,点燃一支古代烟斗,烟斗里烧的是一种称为烟草的东西。这是一种坏十习十惯,但是这使他显得十精十神抖擞又勇气十足。
“听我说,年轻人。你用不着为耗子那种玩艺儿发愁。针光射击一直在改进。伙伴们正在改进。我见过他们在一点五毫秒之内用针光消灭了四千六百万英里之外的两只耗子。只要人们必须设法自己开动针光机,人脑用四百毫秒的最小时间设定针光,我们完全有可能无法迅速把耗子点燃以便保护我们平面出击的飞船。
伙伴们把这一切都改变了。他们一动手,速度比耗子们快。以后他们将会永远比耗子们快。我知道,让一个伙伴合用你的脑子真不容易——”“对他们来说也不容易,”安德希尔说。
“别为他们十操十心。他们不是人。让他们自己照料自己吧。我见到针光射击手因为跟伙伴们瞎十胡十闹而发疯,其人数比起被耗子们抓去的多。你真正了解被耗子们抓获的有多少吗?”
安德希尔俯首看着自己的指头,计数着飞船,在调谐针光机投射的强光照耀下,指头映出嫩绿和鲜紫色光辉。拇指代表“安德罗米达号”飞船,船员和乘客无一幸免,食指和中指代表43号和56号“释放飞船”,被发现的时候针光机已经烧毁,船上每一个男子、妇女和孩子都已经死去或者变得十精十神错乱。无名指、小指和另一只手的拇指代表落入耗子手中的最初三艘战列舰——失事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在外部大空底下有一种活着的、变幻莫测的、用心狠毒的东西。
平面出击有几分滑稽可笑。令人觉得好像——好像没什么了不起。
好像轻度触电产生的刺痛。
好像第一次咬到发炎的牙齿产生的疼痛。
好像闪光对眼睛的轻度刺激。
然而在那时,一艘四万吨飞船从容飞离地球,不知怎么地转变成为二度平面结构,消失不见了,重新出现在半光年或五十光年之外。
有一阵子安德希尔将坐在作战室里,准备好针光机,熟悉的太十陽十系在他的脑袋里滴答作响。在一秒钟或者一年之内(他主观上从来辨不清到底多久),有趣的小闪光穿过他的身十体,于是他在上面外部空间里就自十由自在没有束缚了,上外空间是恒星之间可怕的开放空间,在那儿恒星本身在他的心灵感应之中觉得像是丘疹,而行星距离太远,无法感觉到或者觉察到。
在这外层空间的某个地方,一种可怕的死亡守候着。这种死亡和恐惧是人类走向星际大空从未遭遇过的。显然星光阻止龙前进。
龙。这是人们称呼它们的名字。对于普通人来说,什么也没有,只有平面出击的哆嗦、暴死的打击或者十精十神错乱黑暗的痉孪十性十音调深入到他们的脑子里。
但是对于具有心灵感应能力的人来说,他们是龙。
先是心灵感应者感知外部黑暗虚无的太空中存在一种敌对力量,然后一种凶恶的、毁灭十性十的十精十神打击对飞船里所有生物进行冲击,在这二者之间的零点几秒时间里,心灵感应者已经感觉到实质上存在的敌人,如同古代民间传说中的龙,是比兽类聪明的兽类,比十精十灵更具实体的十精十灵,是具有活力和憎恨的饥饿旋风,由未知的手段组成,但是出自恒星之间稀薄的物质。
需要一艘幸存的飞船带回消息一完全出于偶然,飞船中有一个心灵感应者准备好一束光,把光转向外面对着无辜的尘埃,结果在他脑子的全景概观里,龙融化而消失殆尽,其他乘客没有心灵感应能力,他们四处走动,并不知道自己避免了十逼十在眉睫的死亡。
从那以后,一切都很容易——几乎很容易。
平面出击的飞船总是载有心灵感应者。心灵感应者的敏十感度由针光机放大到一个极大的有效范围,针光机是心灵感应放大器,适用于哺十乳十动物的心灵。针光机又是电子装置,连接上可十操十纵的小型光弹。是光完成任务的。
光驱散了龙,使飞船能够重新变成三维形状,跳跃、跳跃、跳跃,从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
形势突然从一百比一对人类不利降到六十比四十对人类有利。
这还不够。心灵感应者受训练以便具有超级敏十感度,受训练以便能够在小于一毫秒时间里感知龙的存在。
但是据观察,龙在二毫秒之内能飞跃一百万英里,这一瞬间不足以让人脑激活光束。
于是人们试图始终用光把飞船包围覆盖起来。
这种防御失效。
随着人类了解龙,显然龙也了解了人类。不知怎么地,它们将自己庞大的身十体变成扁平状,沿着极平的轨道闪电般迅速到达。
需要强光,相当于十陽十光强度的光。这种光只能由光弹提供,于是针光射击应运而生了。
针光射击由超强度小型核光弹的爆炸构成,这一过程将几盎司镁的同位素转化成为可见的纯光。形势的对比对人类越来越有利,然而飞船还是继续失事。
现场惨不忍睹,人们甚至不愿去寻找失事的飞船,因为营救人员知道他们会看见什么。将三百具十十尸十十体处理好带回地球埋葬,还有三百个十精十神病患者病入膏育已无可救治,要唤醒、喂食、洗涤、让他们入睡、再唤醒、再喂食,直到他们生命的终了,这是令人伤心的事。
心灵感应者设法深入到被龙毁损的十精十神病患者的大脑里,但是他们在那里面只发现从原始本能冲动——亦即生命的火山源——爆发出来的强烈喷十射柱状大恐怖。
其后伙伴们来了。
人和伙伴可以共同完成十人无法单独完成的工作。人有才智。伙伴有速度。
伙伴乘坐他们的小型飞行器,这种飞行器不比足球大,在太空船外面。他们跟大空船一起平面出击。他们在太空船旁边乘坐六磅重的飞行器,做好攻击的准备。
伙伴的微型飞船堪称神速。每只小飞船装载十来个针光弹,这是一种比拇指还小的炸弹。
针光射击手使用头脑意念射击替续器对准龙抛出伙伴——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抛出。
在人脑中似乎是龙的东西在伙伴的脑中以巨鼠的形式出现。
在外部无情的虚空里,伙伴的脑子对与生命俱来的一种本能作出反应。伙伴们攻击,冲击的速度比人快,不断攻击直到耗子被毁灭或者他们自己被毁灭。几乎每次都是伙伴获胜。
由于飞船的星际跳跃、跳跃、跳跃十分安全,商业大繁荣,所有殖民地的人口都增长了,对训练有素的伙伴的需求也随之增加。
安德希尔和伍德利是第三代针光射击手的一个组成部分,然而对他们来说,他们的飞行器似乎从一开始就使用到如今。
用针光机将太空装配到脑中,将伙伴加入那些脑中,激化脑子使之处于战斗的紧张状态,一切又取决于这种战斗——这不是人的神经元突触长期消受得了的。安德希尔在半小时战斗之后须要休息两个月。伍德利服役十年之后必须退役。他们都很出色。但是他们有局限十性十。
一切取决于伙伴的选择,一切完全取决于谁胜谁负的运气。
穆恩特里老人四十五岁,红光满面,他在第四十岁之前过着宁静的耕作生涯。只是到了四十岁,当局才迟迟发现他具有心灵感应能力,同意让他在晚年开始从事针光射击手的生涯。他工作出色,但是对于这种工作来说,他已经其老无比了。
穆恩特里老人望着闷闷不乐的伍德利和若有所思的安德希尔。“年轻人们今天好吧?准备好痛痛快快大战一场了吗?”
“老人总是想战斗,”名叫韦斯特的小姑十娘十傻笑着说。她真是个十足的小姑十娘十。她的笑声清脆又天真。她看上去就像你可望在激烈严酷的针光射击战斗中找到的世界上最后的那个人。
安德希尔有一次曾经感到挺开心,当时他发现最懒散的伙伴之一跟名叫韦斯特的姑十娘十的思想接触之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通常伙伴们不太关注与他们配对出征的人类思想。伙伴们的态度似乎认为,不管怎么说,人类思想十分复杂,而且糟糕得难以置信。没有一个伙伴对人类思想的优越十性十表示过怀疑,但也没有几个伙伴对这种优越十性十得到深刻的印象。
伙伴们喜欢人。他们乐意跟人并肩战斗。他们甚至乐意为人去死。但是当一个伙伴喜欢某个个人的时候,比如说就像哇船长或者梅女士喜欢安德希尔那样,这种喜十爱十与才智无关。这纯属十性十情和感觉的问题。
安德希尔完全明白,哇船长把他的,就是安德希尔的大脑看做傻乎乎的玩艺儿。哇船长喜十爱十的是安德希尔友好多情的心理结构、贯穿安德希尔无意识思想模十式的喜乐和调皮逗乐的微光以及安德希尔面对危险的快乐。言语、历史书籍、思想、科学——安德希尔在自己脑子里能感觉到这一切从哇船长脑子里反映过来就像一大堆垃圾一样。
韦斯特小十姐望着安德希尔。“我敢说你把黏乎乎的东西放在石头上了。”
“我没有!”
安德希尔觉得自己尴尬得脸红耳赤。在他的见十习十期,摇骰子的时候他企图作十弊,因为他特别喜十爱十一个特定的伙伴,就是一个名叫墨尔的年轻可十爱十的母亲。跟墨尔一起作战要容易得很,她对他满怀深情以致于他忘了针光射击是一种艰苦的工作而且他也没有得到跟他的伙伴一起玩耍的指令。他俩都事先计划好并做好参加殊死战斗的准备。
一次作十弊就够了。他们已经把他看破;于是几年来他一直受嘲笑。
穆恩特里老人拿起仿皮杯子,摇动石头骰子给他们指定出击的伙伴。依照长者优先权,他摇第一签。
他作作鬼脸。他摇到了一个嘴馋的老家伙,就是一个垂涎欲滴、满脑袋想着吃食、想着充满半腐烂鱼类的真正海洋的老顽固。
穆恩特里曾经说过,摇到那个特别的老饕餮之后,他连续几星期打嗝净是鱼肝油的味道,脑子里留下非常强烈的鱼类心灵感应形象。然而这位老饕餮不仅贪吃鱼,同样贪吃危险。他已经消灭了六十三条龙,比现役的任何其他伙伴战果更辉煌,按字面意思说也完全应该得到与他的体重相等的金市。
韦斯特小姑十娘十第二个摇骰子。她摇到哇船长。当她见到摇到谁的时候,她满脸欢笑。
“我喜欢他,”她说。“跟他在一起战斗真开心。他在我的脑子里总是又可亲又可十爱十。”
“什么可十爱十,十胡十说八道,”伍德利说。“我也到过他的脑子里,那是飞船里最滑头的脑子,没有第二个。”
“你这坏蛋,”小姑十娘十说。她说这话表明自己的态度,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安德希尔望着她,打了个寒颤。
他不明白她怎么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地看待哇船长。哇船长的脑子的确滑头。当哇船长的酣战中兴奋起来的时候,龙、不共戴天的耗子、肉十感的十床十、鱼的气味和太空冲击令人混淆不清的形象一起在他的脑子里翻腾着,这时他和哇船长,也就是他俩通过针光机联结在一起的意念变成了人和波斯猫的怪诞的复合十体。
安德希尔想,跟猫共事,十毛十病就在这里。遗憾的是随便哪里都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作伙伴。一旦你通过心灵感应跟猫挂上钩,猫倒是不错。他们聪明伶俐,适合战斗的需要,但是他们的动机和欲十望当然不同于人。
只要你在脑子里跟他们谈一些有形的形象,他们倒是十分好十交十朋友,但是当你背诵莎士比亚或者科尔格罗夫①作品的时候,还(①科尔格罗夫:原文co1egrove,是个杜撰的作家,并无此人)有,假如你想给他们讲讲何谓太空的话,他们的脑子干脆关闭起来睡觉了事。
在这外部太空里,如此坚韧不拔又十分成熟的伙伴们原来就是地球上几千年来人们用作十宠十物的同一种逗人喜十爱十的小动物,知道这一点确有几分滑稽可笑,安德希尔在地球地面上不止一次向普普通通的无心灵感应能力的猫打招呼,之后感到十分尴尬,因为他一时忘了它们不是伙伴。
他拿起杯子,撒出石头骰子。
他运气不错——摇到了梅女士。
梅女士是他见过的最富有思想的伙伴。在她身上,出身名门的波斯猫头脑已经达到了发育的最高十峰之一。她比任何人类女子更复杂,但是这种复杂情结只是表现为喜怒哀乐、记忆、希望和受赏识的经验——不靠好话受拣选的经验。
当他第一次与她的脑子联系的时候,他对她思想的明晰惊叹不已。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想起了她的小猫童年。他想起了她曾经有过的一切十交十配经验。他在一个隐约可辨认的画廊里见到与她配对战斗的所有其他针光射击手、他见到自己容光焕发、兴致勃勃、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