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委内瑞拉和巴西之间在两年之前已正式拉开战火,伊拉克和伊朗则是在十五年前就已开火,南非冲突则开始于去年冬天——虽然是最小规模的,但从多方面来考虑,也是最残酷的。从表现看来,在这三起战事中,被卷入的国家都没有受到任何外来的挑衅或者物质上的支持。毫无疑问,美国和俄国总是无休止地互相谴责他国,认为别国不仅挑十起和延长了这些战争,而且还导致了十几起小规模的冲突和变革。这些冲突和变革一直在其他地区出现,相对来说较为次要。
看着一篇讲述超级大国指手划脚,空头理论家故作姿态的最新报道,汉斯意识到谴责谁对准错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一个世纪以来,全球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自从八八年对利比亚的原子轰炸起,舆论界就一致认为,到目前为止,不管战争起因如何,要使一个地区复归到一个即便以残忍暴行著称的国家,也比引发全面的、大规模的原子战争更可取。事实上,不管数量如何众多、历时多么短暂,也几乎没有什么常规战争可以最终取代非常规战争。然而,最近美国直接对菲律宾进行干涉,苏联大张旗鼓地支持政变,导致了曼谷的大屠十杀。嗨,事态看起来似乎有点儿无法控制了。
汉斯重新小心地把报纸折起来,按小时候被教过的那样,用力地“啪”的一声甩在了膝盖上,又慢慢地扔进炉边的点火盒里。新闻就到此为止吧。
他喝光了啤酒,心想:“我还不如去侍弄我的花园。”
自从成十人以后,他在内心深处就一直想住在一个能种许多蔬菜的地方,可不知怎么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后才满足了这个心愿。两年前他妻子去世,他也从大学教师的岗位上退休,搬到了这座农场上,直到今年春天他才种上了他的第一批种子。看着嫩芽破土而出,蓬勃生长,真令人觉得是个奇迹。
现在他站在篱笆边,手里拿着浇花的水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城市里居住的那些年,那种生活很活跃,看似很有成果,可现在看来都相当无聊。
把花园浇透后,汉斯拔了将近一小时的杂草,又把他捉到的肥虫放到一个装满泥土的咖啡盒里,以便第二天到巴登比尔运河时带着。他考虑到让金德勒米尔夫人和他一起去,好换换地方,可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毫无疑问,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留在镇里,照料那些她总是赞不绝口的孙儿孙女们。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孩子们的身上——女儿在第一次暴乱中丧生,小儿子是北约组织的一名士兵,在一场被称作斯芬克斯的战役中阵亡。
汉斯又打开水管,洗了洗手,回到牲口棚那儿,在炙热的十陽十光下十抽十起烟来。
突然间他看到球体更亮、更透明了,表层下发光的、丝网般的结构已完全消失,那扇门也比原来更暗了,球体内部重又发出微弱的由振动而引起的嗡嗡声。
汉斯嘴里紧紧叼着烟斗,竖十起一个高高的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往窗子里看,但除了他自己的影子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下午,他除了其余的时间都躺在吊十床十上看小说,把后面的草坪剪了剪。在这个过程中,他总是定时地隔一段时间就到球体那边检查一下,结果每次都没发现有什么变化。汉斯又喝了一瓶啤酒,感到有些昏昏欲睡。他合上书,闭上眼睛睡着了。
黄昏时,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汉斯终于醒了。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望着头顶上的枝条在镶着金边的云朵下面摇曳。他还保留着孩提时代的一个十习十惯,就是每当在睡梦中醒来,便竭力地回想梦中的景象。
突然,早上发生的事情又浮现在脑海里了。
他一下了从吊十床十上跳起来,匆忙穿过院子向汽车跑去。他侧身坐在方向盘后,双脚放在地上,点着烟斗,听着收音机,每听到那种肤浅啰嗦的播音就换个台。
根据最新报道,已证实的目击实例大约有六千零五十例,其中约有五千四百个是成对出现的,而且每两个之间相距仅仅二英里。所有可靠的信息来源都认为这些球体体积、形状和颜色都相同。据官方报道,中东和巴西战区都还没有球体出现。另外,原来定期发布公告的许多国家,包括苏联和大部分东欧国家,现在对于事态进一步发展都不可思议地保持沉默;有无数关于球体的虚假报道,有些甚至明显是来自官方的假报道,这种情况在中美洲最为严重;在加尔哥答、安格拉、马尼拉和迈阿密地区发生了暴乱;柏林股票市场在5小时内暴跌到21年来的最低点,在一片混乱中早早关闭了;北约部队处于高度警备状态,教皇随时准备发表讲话;帕尔姆斯兆姆东克拉根佛德和考宁斯伯格的所有学校都已经停课,等待进一步通知。
汉斯听得烦了,关掉收音机,慢慢地朝牲口棚走去,思量着这一切将会怎样结束。
这次球体看上去颜色更浅、更亮,也更透明了,表面银色的窗花格似的花边再也看不见了,显得很平静。
汉斯把鸡放进来,喂食,检查喂鸡的水,然后走到球体那儿,用手摸了摸,感到球体微十温十。
他爬上梯子,从窗子往里看,窗子也变了。
虽然现在它看起来乌黑发亮,像一块纯乌木圆盘,可也已经恢复了那种多孔的颗粒状态,透过这片雾蒙蒙的黑暗,只能看到一条窄十窄的伸向球体内部隧道的模糊轮廓。
汉斯挪了挪身十体,向前倾着,沿着通道向里看。透过门上面那层薄薄的幔帐,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突然站起,朝他走来。
他跳下梯子,朝门奔去,大声呻十吟着,似乎想喊救命,却又喊不出来。当他踢到脚下一块木板,双膝跪倒在地上时,他回头看,等待着一种新的死亡向他席卷而来,用冰冷炙燃的双翼把他包围起来。结果,他看见的却是伯陶特,那只经常到他农场来的猫,跳到梯子最高一级上,开始睡意朦胧地十舔十爪子。一直到它最后从梯子上下来,伸伸懒腰,悄悄地走掉之后,汉斯才从震惊中回过味来。
但他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伯陶特。于是边站边掸掸身上的草末,轻轻起朝猫吹了声口哨,但是猫已经不见了。
汉斯又一次爬了梯子,比以前更小心地往球体里看。当他终于伸手去摸入口处,然后手穿过神秘莫测的黑暗时,突然感到头皮疼痛,十陰十囊收缩,双眼流泪。他迅速移开手,几乎头向前跌到地上。这时他的每个念头是:我还活着。
他又重复了几次这项实验,每次接触都感到有股十温十和的能量涌遍全身。
“我会下地狱的。”他大声说。
接下来,他听到屋里电话铃响。因为没有几个人会打电话来,所以他爬下梯子,急忙从牲口棚走出来。
“喂,是汉斯吗?你好吗?”金德勒米尔夫人问,“球体有什么变化吗?”
“你在家里吗?”他问。
“在家。”她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你知道,我想我既然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儿,那我也就愿意不久后死在这儿。”
“为什么?镇里拉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担心的是世界上的其他地区。你一直在收听新闻吗?”
“是的。”
“真可怕,人们最近是怎么了?”
“你跟别人提起这个球体了吗?”他问。
“没有,”她回答,“我没有。”
“好的,”汉斯说,“谢谢你。我看到了镇里的那个球体,和我们的一模一样。”他停了一下。“你离开的时候,那儿还有很多士兵吗?”
“没有,真的没有。他们把公园全部封锁了,乔治说今晚美国将设法把那东西弄到他们基地那儿,用直升飞机或别的什么东西把它带走。他说,它们实际上很轻,人们在摩根斯顿就已经把球体移动了。”
“他说什么时间了吗?”
“我想他们现在已经开始了吧。”
“我也许该进城去看看,”他说,“最好我要能在近处观察一下球体。”
“汉斯,你最好小心点。连乔治也受到了士兵或是回家人的刁难。伊丽莎白非常担心;我甚至劝他们都来我这儿过夜。”
“你保证你一个人没事儿?”他问。“我回来时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说,“或者如果不是很晚的话,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汉斯被萦绕在耳畔的她那亲切的声音所打动,答应他最迟九点钟打电活告诉她在镇里了解到的情况。“不要担心”,他说着挂了电话。
他迅速地做了一个三明治,到处找钥匙,后来才记起钥匙仍在车里,便从后门走出来。同金德勒米尔夫人通话时,他透过厨房的窗子注意到,随着夜幕的降临,天气渐暗,球体散发出的令人恐怖的光芒弥漫着整个牲口棚,从路上也能清楚地看到这光芒。他嘴里嚼着一大口面包和火腿,穿过院子,凝神望着轻轻发出嗡嗡声的球体,几乎第一百次地思忖着它到这儿来的目的。
他回到屋里,打开灯,以使球体发出的光不那么明显,然后又关上门沿着车道走出来。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高高地挂在房子上窄,就像一只警觉的眼睛。在夜晚的空气中,他能闻到花周里浓郁的香气和粪肥的气味,听得到草坪那边蟋蟀低唱声,想像着成千上万的球体天蓝色的种子一样悄然穿透冰冷的月亮石,活跃在一个贫瘠而又草木不生的空间里。
在离镇里不到半公里的地方,他被一个邦迪斯沃巡警拦住了。
“对不起,先生,”一个年轻的士兵说着,用手电筒直射汉斯的脸。“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吧”,汉斯答道,“我能把车开到路边吗”
“不必了。”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书写板从十陰十暗处走了出来,“你住在这附近吗?”他问。
记下汉斯的姓名和住址后,另一个士兵解释说他们正在寻找一个球体,而他们相信这个球体一定已在该地区出现。
“你知道我说的这件事吧?”他咕哝道。
“知道,”设斯说。“我今天上午来过镇里,但那是我在附近看到的或听说的唯一一个球体。”
“你邻居中有谁看到什么了吗?”
“只有一个,一个姓金德勒米尔的夫人。可那儿没什么。我刚才还给她打过电话。”
“我们能否检查一下你的住所?也就是说,我们今晚或者说现在就到你家去能行吗?”
“没关系,去吧。”汉斯回答。
第一个士兵咔嗒一声关掉了手电筒,向后退了一步,只说了句:“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当他正要开车走时,听到收音机里播音员正在播音。有三四个人在路边闲逛,边吸烟边互相传递着用一个水壶喝水。其中一个朝他点头笑了笑,汉斯觉得自己由于害怕而显得很可笑。
到了城里,他把车停在银行,步行去公园。从远处,他就隐约听到叫喊声,但没别的声音。
汉斯沿着人行道上一排保存完好的褐色砂石慢慢走着,头顶上是明亮的窗子,洋溢着家的平静的气息,汉斯觉得很难相信这不单单是一个非常而宁静的春天的夜晚。
虽然离公园还有一个街区,下一个十字街就已设有警察路障。在大街一侧有一小群人聚集在路灯下,少数巡警在另一边。
汉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朝最近的警车走去。他正要喊附近的一个警察,突然听见从山谷那边传来一声打雷似的响声。他知道要想说服他们让他通过封锁已经来不及了,就掉转身竭力去想一个更好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种有节奏的搏动声越来越清晰。汉斯抬头仰望,在天空中寻找飞来的直升机,在月光的映衬下,他可以看到天主教堂塔尖的轮廓,高高十耸立在镇里其他建筑物之中。汉斯以前和一群外国观光者爬上去过一次,这些观光客经常爬到塔尖去观赏塔楼内部已经修复了的中世纪景观和散布在下面的古雅的村庄。他知道从哪儿能清楚地看到公园里的露天音乐台,便迅速穿过街道,走道那条与教堂毗邻的教区长住宅后面的小弄。他希望塔楼的门开着。
门的确开着,座位上散坐着一些人,在低头弯腰祈祷。汉斯转向一条黑暗的走廊,跨过一排很低的围栏,那上面贴着塔楼开放时间。他开始爬楼梯,从头至尾只在两段楼梯之间的平台休息了一次。
当他爬到塔顶时,正赶上直升飞机的一只探照灯肆无忌惮地照在这间石头砌成的小屋上,把屋子中央的青铜钟照得闪闳发亮。
“你好。”汉斯在直升机轰隆声中大声对站在一扇窗前的女子说。
“你来得正及时。”她大声答道,一点也没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吃惊。“在这房子里看得最清楚。”
他绕过钟向下看。飞机正设法飞到球体上方,放下三个巨大的铁爪篱,螺旋桨卷起的风就像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横扫四周的树木。这个半透明的球体像马戴马具那样被电线和围栏包裹十住。此刻几乎是透明的,就像一块巨大的玻璃大理石,一颗微型的水晶星星。在它的顶上,一个士兵在独自把所有飞机上垂下来的线连在一起,然后再把它们和他脚下的一十十团十十钢圈连在一起,而他的同伴则在下面一动不动地望着,就像滑稽剧舞台造型里面许多小玩具雕塑。
“该死的蠢货。”女孩说。
汉斯从窗子那儿转过身,第一次仔细地看了看她。她很漂亮,但他突然意识到,她正在哭。泪水映着探照灯不断闪烁的光,沿着她的双颊慢慢滑落。
“难道他们没意识到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她强有力地说,似乎是因为痛苦,也似乎是因为她想让她的声音能穿过包围着他们的持续的声音而被听见。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爬上斜靠着球体的梯子,检查了联锁的一处,然后便回到了地面。当一个站在露天音乐台最上面台阶上的士兵举起两个红色氖光棒示意时,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飞机熟练、轻松地升起,渐渐地拉紧了飞机上放下的钢丝绳,轻轻地抬起了这只明亮的蛋,越过树梢,
“就像奥兹国里格林达的水晶球,”汉斯想。
后来飞机消失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夜空里。
现在球体停留过的地方只留下了很轻的印迹,在此范围内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坪,几乎丝毫未损,球体就好像是以最小的冲力,通过某种神秘的渗透过程穿过石头和泥土才钻出地表的。
汉斯突然感到既疲惫又孤独,双手梳过头发,叹了口气问女孩:“你刚才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她擦了擦眼睛,耸了一下肩。“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她仍然望着窗外说。“这个想法一整天都在困扰着我。”
随着下面手提式弧光灯一个一个地熄灭,卡车的引擎也在启动,士兵们准备离开了。
“我想这些蛋一直就在这儿,”她继续说。“我想生命一开始时就有人把他们埋在了这儿。或许是后来,但不是很晚,实际上是什么时间并不重要,他们一直就在地下,不是在监视我们,而是在等待,等着看我们最后结果如何。我认为最近几年,或者更糟,最近几个世纪,已经使他们对那不可避免的结果确信不已。现在,他们都要离开,或许逃到另一个星球上去重新开始,或许只是回家,而我们正要彻底地毁灭自己。”
“这是我这一天听到的最好的理论,”汉斯停顿了好长时可后对她说。“让我们向上帝祈祷你是不对的。”
他和女孩告别之后,女孩仍然站在窗子那里,仰望着星星,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回家的路上,汉斯避免听那些关于超级大国之间相互威胁的报道,而这些却好像充斥了各个广播电台。他听了对法兰克福一位物理学家的采访,这位物理学家详细勾画了要研究球体所实施的第一批步骤,那将会涉及到对他们分子结构的彻底分析。他继而预言,可能会发现由稀有同位素组合成的物质,而这种组合无法用太十陽十系中任何已知的和看似有道理的过程来解释。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播音员说。
我也不明白,汉斯想。他把车开到车道了,关掉车灯。在此刻,既已知道那一天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天,那么球体是由什么组成的还真的那么重要吗?他握着方向盘,头伏十在手上,感到很长很长时间以来从没这么累过。他觉得那并不重要了。
几分钟后,他进入牲口棚,心不在焉地盯着球体。除了环形的黑色窗户,其他的地方都是彻底透明的,就好像是按着最纯净的水晶做的。白色、银白色微微闪烁的灯光在它表面下不断闪烁着,有一刻,汉斯有种幻觉,感到他正在凝视着一口深不可测的布满星星的井。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爬上梯子朝门里看。那条狭窄的通道仍被那层朦胧的幔帐遮盖着,看起来没有变化,汉斯把手伸进黑暗的地方,却没有感觉到那种缓慢的快乐的感觉。他又靠近一点,看见从他的肘部一直到前臂都在膜似的幔帐后面出现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又向上爬了一级,稳了一下重心,然后冲破那层界线把头和肩都伸向球体里面。
有几个小时,他似乎一直在往下跌。
然后突然停住了,他完全失去重心地飘荡在一个寂静、黑暗的空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包围他,只是处在十温十暖的、彻底的黑夜里。他盘起腿,紧紧抱着双膝。他再也不害怕了。他起初疯狂地又踢又打,又喊又叫,当这一阵疯狂的叫喊消失在无尽的通道尽头,他就静静地十抽十泣,只有听天由命。无论怎么说,他不再害怕了,像胎儿样蜷着身十子,在空中轻轻地旋转着、吸气呼气,吸气再呼气,耳中还能听到自己心脏轻微的跳动声。
他无法说出他是不是睡了一小会儿。在一种无法感知的虚无里面,他发现自己悬浮着,已分不清清醒与沉睡,死与生的区别,但他敢肯定时光在流逝。有一次他伸展四肢,试图穿过这种虚无,但是一无所获。他双臂抱肩,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向上向下看着无尽的宇宙。不久所有参照物都消失了,一生以来一直存在的内心与外界的障碍消除了,包围着他的黑暗变成了他的内心世界的延伸,一直延伸到他的中枢神经平衡力允许的最远距离,最终连那个界限也消失了。
不再有任何东西刺激,他的思绪开始慢慢地编织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他最初认为是自己眼中特有的持久的光幻视一直在加强,猛然间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黑暗中看东西。实际上,此刻光线正在他周围闪耀着,放射着,他突然感到好像跨过了一个重要的门槛,正发生着激进的变化,不可思议的复杂的无瑕的几何形体不知从哪里来,自行放大,忽儿就消失了。它们非常光亮,起初彼此完全分开。当他们开始增多,合并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复杂的三维网状物时,汉斯心想,天哪,太奇妙了!尽管看到这种连续的十抽十象的魔术组合,他却欣慰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失去理智。实际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思维过程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达到了一生中从未达到过的水平。
这种神奇而十抽十象的图像消失在神秘的地形中了,其过程异苛地十精十确。汉斯高兴地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欲十望,他又冲始连动了,在令人疯狂的悬崖的峡各之间毫不费力地滑行。一片不受时间限制的,不断涌现的丛林出现了,中央有一条虚无缥缈的小河穿过。接着,一座玻璃城突然出现在布满公路的沙漠之中。还有蓝色,高大的山脉,波祷汹涌的大海。汉斯认为,最后出现的是往事。友好的面孔闪现了,在同他讲话。握手或只是挥手。所有人都回过身来。那是一个充满绿色夏日的上午,他正在挖湿沙子,身边没有别人。深夜,他蜷缩在十床十上,看见疾驰而过的汽车车灯从天棚上飞过,就如他所过的日子一样可以数得过来。当他用一块石头扔过去,砸掉了他哥哥西格蒙德的一颗牙时,他吓坏了,被惩罚了一回。他还看到了第一个委身于他的欲十望的女孩。二三十年来对书本知识以及历尽苦难的男男十女女的教授生涯,就像驶过一座繁忙城镇的火车一样疾驰而过。
还有他第一十夜醉酒,游到危险的河流深处的经历。
睡在刚刚下过雪的地上,独自醒来。
有时在打球季节玩球;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而每年都希望自己能做出点成绩。
坐在她一丝不挂的妻子身旁。抱着她,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她正要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到人间。
“放松,”接生婆说。“现在放松。”
接生婆把一只手伸进玛丽业的身十体,用另一只手压在她隆十起的肚子上。汉斯给他妻子喂了点水,自己也喝了一小口,然后又把杯子放在了十床十头桌上嘀嗒响着的钟表旁。时间是凌晨三点。外面的世界依然沉睡着。
“来了。”玛丽亚说着,身十体拱起,喘着粗气,不知是第多少次了,使他的后背挤着十床十头很疼。
最后羊水破了,溅了一十床十垫。接生婆考尼达笑着问:“感觉好点了吗?”
然后挛缩很快开始了,孩子的头和肩膀通过里面的关口进入了通道。让她安隐地斜靠在一撂枕头和毯子上。汉斯爬到他妻子的两十腿十间,准备把孩子接出来。他按着她的大十腿,使上了浑身的力气。他突然感到他要接受的是上帝赐给一个男人最珍黄的礼物。不一会儿,湿漉的带着皱褶的头部出现了,然后是一张疲倦的小十脸和抓搔的小手,看起来是那么脆弱易受惊。
“是个女孩,”玛丽亚伸出手哭着说。“我的宝贝女儿。”
接下来,跪在静静的十床十边,汉斯看着婴儿吃下第一口十奶十,他懂得了什么叫做生存。
听见考尼达轻轻地从门口叫他,便亲了亲孩子的手腕,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当他走到饭桌旁去取烟时,她说:“祝贺你。”
他转过身望着她,点着一根火柴,孩子气地咧嘴笑着,他看到一个几千米长的生物,通体象花膏一样光滑洁白,像玉一样美丽无瑕,向无穷远处延伸。
“不要害怕,”那东西在他头脑中说道,“我不会伤害你。”
汉斯感到火苗烧着了他的指头,然后火柴、厨房,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那个异形人留下来了,美丽而真实。
“你们的旅程会很安全,”它说:“我们聚集了尽可能多的你的同类的人。”
随着那生物的消失,黑色的真空又出现了,汉斯感到自己在上升,飞进了一个垂直的旋风里,最后他除了自己在上升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然后黑暗消失了,他仿佛看到月亮下的云朵,随地球表面一同远去。
旋转在地球的上空,他看到有一座孤独的城市在东方闪闪发光,一个小小球体上面的微弱的奇迹在无尽的宇宙中漂游。一种奇怪的忧郁的力量在向后拖他,那是地球的引力。他想像着其他像钻石一样明亮的球体向星星飘去,每一个球体里都载着一个孤独的旅客,或许几个旅客。
然后,奇怪得很,他突然想起他忘了回家给金德勒米尔夫人打电话的事。但她现在一定睡觉,他对自己说。他想起了面的其他的人,他们正安详地睡在十床十上,或者在坟墓里。在那一刻,在劳作之后,整个地球似乎都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