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增吉译
作者简况
默里·莱因斯特是美国作家。生于一八九六年,死于一九七五年。
在科学幻想创作领域,他是最著名的作者之一。他所写的几乎全部都是科学幻想作品。除了少数作品在杂志上发表外,绝大部分均以威廉·菲茨杰拉德名义收入《巴德·格雷戈里》丛书,少数则以威尔·F·詹金斯名义发表。他在科学幻想杂志上的杰出贡献是一致公认的。
☆☆☆☆☆☆
一
汤米·多尔特拿着他最后拍的两张立体照片走进船长室,说道:“先生,我搞好了。这是我所能拍的最后两张。”
他递过照片,带着职业上的兴趣注视着屏幕。飞船外的太空景象在屏幕上一览无遗。柔和的深红色灯光表示着各种控制器以及值班驾驶员驾驶兰瓦邦号宇宙飞船需用的各种仪表。船长室里有一只厚垫子的控制椅,有一个装着几面角度奇特的镜子的小玩意——它的祖先是二十世记摩托运动员使用的返照镜——叫人不用转头就能看清所有屏幕。此外还有一些使人非常满意,可以直接观察太空的巨大屏幕。
兰瓦邦号飞船离开地球已相当遥远了。它的屏幕上显示着大气层外五彩缤纷、亮度不一的星星。这些在屏幕上肉十眼可以看到的星星都可随意放大。然而,每颗星对他们都是陌生的。能辨认出的只有在地球上所观察到的两个星座,而且它们的形象被缩小和歪曲了。银河仿佛模模糊糊地不在它原来的位置。然而,即使这些奇怪的景象和屏幕上的景象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的。
飞船前面是一片浩渺无际的雾霭,熠熠发光,似乎一动也不动地在那里。尽管空速表显示出飞船正以惊人速度前进,屏幕上却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给人有略为接近雾霭的感觉。这雾霭就是有六光年长、三光年厚的巨蟹座星云和它的向外伸展的部分,在地球的望远镜里,就象一只巨蟹,这星座也因此而命名。它是一十十团十十极为稀薄的气体云,一直往外伸展,约有我们的太十陽十到最近的恒星一半那么远的距离。星云深处有两个星——也就是双星——在发光,其中一个发出我们所熟悉的地球上黄色的太十陽十光,另一个则是极其强烈的白光。
汤米·多尔特在沉思中说:“先生,我们在飞进深处吗?”
船长仔细看了看汤米拍摄的最后两张片子,把它们搁在一边,又不安地注视着前面的屏幕。兰瓦邦正在全力减速。它距离星云只不过半个光年。
汤米的工作是为飞船导航。现在这任务已完成了。飞船在星云中探索的整个期间,他会闲着无事可干。然而,到目前为止,他已不虚此行。
汤米刚完成一项独特的创举,单独一个人用相同的仪器以及能发现、记录任何系统错误的控制曝光器,拍摄了星云长达四千年活动的一整套照片。单是这项成就就值得从地球到这儿来一次。此外,他还记录了双星的四千年历史以及一颗星在四千年中退化为白矮星的历史。
这倒不是说汤米已经四千岁了。事实上他不过二十多岁。那是由于巨蟹座星云离地球四千光年。他借以拍摄星云最后两张照片的那些光,要在公元六千年才会到达地球。汤米一路拍过来——飞船的速度比光速不知要快多少倍——凭借着四千年前一直到仅仅六个月之前从星云里发出的光,把显示出这个星云的各个方面都拍了下来。
兰瓦邦号宇宙飞船在太空中继续穿行。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发光体缓慢地、缓慢地爬进了屏幕,把观察宇宙的视线遮住了一半。飞船前面是发光的雾蔼,后面则是星星点缀的浩瀚太空。太空中的星星有四分之三给雾蔼遮掩住了。少数最亮的在它边缘上透过,显出朦胧的亮光。但也只是少数。这时,飞船船尾出现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黑暗。一些星星在其间一闪也不闪地显示了它们的光芒。
兰瓦邦号钻进了星云,它仿佛穿进了一条黑暗的隧道,四周都是闪闪发光的迷雾。
兰瓦邦号宇宙飞船正是在钻进星云。那些最远的远景照片无不揭露了星云的结构特征。星云并不是形状不定的,它有其形态。兰瓦邦号越靠近它,它的结构也越来越清楚。
汤米·多尔特为了拍照,曾争着要绕着弯子向它接近。于是,宇宙飞船绕了一个大弧度来到了星云。汤米得以从各种稍有不同的角度连续地拍了照,并拍下了星云一对对的立体照片,显示出星云中滚滚的雾蔼和凹凸起伏的空隙,形状确实复杂。有些地方,弯曲缠绕,宛如人脑。飞船现在钻进的正是其中的一个空隙。这些空隙,人们把它们类比为海底的裂缝,叫做“深处”。
船长松了一口气。他目前的职责是要想出一些要十操十心的事,然后再为之十操十心。他忠于职守,只是在某个仪器肯定不再记录情况后,才回到座位休息。
“星云深处不太可能是一些不发光的气体,”船长缓慢地说,“然而它是空的,所以,我们只要在它里面,就能超速飞行。”
从星云边缘到它的中心双星附近要一个半光年。问题就在这里。星云是个气体,非常稀薄,相比之下,彗星尾算是个固体了。可是,进行超速航行,也就是超过光速航行的飞船不能有什么碰撞,那怕碰撞的只是硬真空。它需要纯粹的,例如星球之间的空间。兰瓦邦号飞船如果受到硬真空允许的速度的限制,那就不能在浩渺的雾蔼中进行超速飞行了。
飞船的航速慢了又慢,慢了又慢,那些发光体似乎从四面八方向船后十逼十来。飞船离开超速飞行场时,超速飞行突然砰的一声停止了,人们全身都感到了这一点。
然后,几乎就在这当儿,整个飞船突然响起了当当的刺耳的钟声。船长室中的警钟声几乎把汤米震聋了,驾驶员一拍手把它关上了。可是,在用自动门一一隔开的其他各室里,依然可听到钟声在响。
汤米·多尔特盯着船长看。船长的双手紧十握着。他站起来,在驾驶员背后向前凝视着。有个指示器明显地在剧烈摆十动。还有些仪器正紧张地记录各种发现的数据。船头四等分屏幕上发亮的弥漫的雾蔼中出现了一个亮点。当自动扫描器对准它时,它变得越来越亮。那个方向就是发出碰撞警报的物体的方向。可是测位器本身……测位器的数据表明,八万英里外有一固体——一个不太大的物体。但是还有一物体距离从无穷大到零。它的体积使它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加强扫描器。”船长急促地说。
扫描器上特亮的光点滚滚向外射十出,抹掉了这物体后面的模糊不清的图象。倍数放大了,可是没出现任何东西。完全没有什么东西。然而无线电测位器表明,有个巨大的无形物体以不可避免要碰撞的速度向着兰瓦邦号飞船疯狂地冲来,然后又以同样速度不声不响地飞离了。
屏幕已放大到最高的倍数。还是没有影踪。船长在咬牙切齿。
汤米若有所思地说:“先生,你是否知道,我有一次在地球——火星航线的飞船上,也见到过类似这样的情况,当时另外有一只飞船正在探测我们的位置。他们测位器波束的频率和我们的完全一模一样。我们的波束每次碰到它,总显示出那只飞船似乎很庞大,而且也很结实。”
“现在发生的事情正是如此,”船长恶狠狠地说道,“有一种测位器波束在向我们发射过来。我们收到的除了自己的回波还有那个波束。然而那只飞船却是无形的!谁在那只无形的而有测位器装置的飞船里面呢?可以肯定,他们不是人类!”
他按了一下袖中通话器电钮,急促地说:“战斗准备!各就各位!各室立即进入一级战备!”
他的两手一会儿放开,一会儿握紧。他再次盯着屏幕。屏幕上除了一片亮光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不是人类?”汤米·多尔特突然挺十直了身十子说,“你的意思是——”
“我们星系中有多少个太十陽十系?”船长问道,“多少行星上可以有生命存在?又有多少种生命可以存在?如果这飞船不是来自地球——事实上它并不是来自地球——那飞船上的船员就不会是人类。这些东西不是人类制造的,但其文明程度却达到能在深层空间航行的水平,这就意味着一切!”
船长的双手真的在抖动。他本来不太会和船员如此无拘束地谈话的。可是汤米是观察员。即使船长的职责之一是要十操十心一切,但他有时也极其需要把这些十操十心的事摊出来。这有时候倒可使他不闷在肚里。
“多年来人们一直在谈论和推测这类事情,”他十温十和地说,“人们一直在打赌说,我们星系中可能存在着另一人种,他们和我们一样文明,或者比我们更进步。从数学观点来看,这种打赌赢的希望比较大。可是大家都没有猜想到人们何时何地会遇到他们。看来我们现在是碰上他们了!”
汤米的眼睛显得分外明亮。
“先生,你认为他们会友好吗?”
船长匆匆看了一下距离表。这个幽灵似的物体仍然向着兰瓦邦号飞船一会儿发疯似地、无形地猛扑过来,一会儿又飞离开去。辅助指示器微微移动,表明八万英里外有一个物体。
“它在飞行,”他简短地说道,“在朝着我们飞来。如果这个奇怪的宇宙飞船在我们的猎场上出现,我们该怎么办?友好吗?也许是这样!我们设法和他们接触。该这么做。可是我怀疑我们这次的探索将就此完了。感谢上帝我们有了激光炮!”
这激光炮是种破坏十性十极大的光束。当宇宙飞船在航行中用导向装置不能避开那些难以对付的陨星时,就用这炮打掉它。它在设计时并不是作为武器的,但可以充当相当十精十良的武器。它可以在五千英里外击中目标,并且利用整个飞船的动能。一个象兰瓦邦号那样具有自动瞄准以及五度旋转角等装置的飞船几乎可以把它航线上的任何小行星打穿一个洞。当然,在超速航行时那就不行了。
汤米·多尔特已走近船首四等分屏幕。这时,他扭过头来说:“激光炮?先生,干什么用?”
船长对着空空的屏幕作了个鬼脸。
“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东西,不能冒险!我知道!”他狠狠地又说了一句。“我们要进行接触,尽力了解他们,尤其是他们来自那个星球。我认为我们要设法结成朋友,不过,这可能十性十并不大。我们一点也不能信任他们。不敢嘛!我们有测位器。他们也许拥有比我们更好的追十踪十器。我们可能在返回地球时一路上受到跟踪而自己一无所知。我们不能冒险让外来人种知道地球的位置,除非我们对他们拿得准。我们怎么会拿得准呢?当然,他们可能是来做十交十易的,或者他们是带着战斗飞船队向我们扑过来,在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把我们干掉的。我们不知道会产生哪种情况,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汤米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这问题在理论上一直在反反覆覆地讨论和研究,”船长说,“可没有人找到可靠答案,即使是理论的东西也没有。可是你知道,双方在深层空间中不了解对方来自那个星球就进行接触,在理论上没有人考虑过这种发疯的、完全不可能的事!事实上,我们必须找到这个答案!对他们将怎么办呢?这些家伙可能在外表上美得出奇,深有教养、待人友好、彬彬有礼,然而骨子里却那样诡秘、野蛮和残忍;也可能他们表面上会那样粗十鲁、生硬,而本质上却很正派;他们也可能会介乎两者之间。我难道就凭猜测,认为信任他们出不了错,而就拿人类未来的命运去冒险吗?是否值得和一个新的文明社会十交十朋友只有天晓得。这可能会促进我们自己的文明,我们或许会受益非浅。不过我不能图侥幸。有件事我不能冒险,那就是不能使他们知道如何找到地球!要么我知道他们不会尾随着我,要么我就不回地球!他们可能也有这样的想法!”
他再次按动拙中的通话器电钮。
“各导航员注意!整理好飞船内所有星球地图,作立即可以销毁的准备。凡可以推算出我们航线和出发点的一切照片和图画都在内。集中和整理全部宇宙航行资料,一候命令下达,马上销毁。赶快行动,准备就绪后立即报告。”
他放开了电钮,一下子显得苍老了。
人们在人类和外来人进行第一次接触这一问题上预料过多种方式,可是从来没有象这样一种毫无解决希望的方式。一艘孤零零的地球飞船和一艘孤零零的外来飞船在远离各自星球的星云里会面。他们可能希望和平,可是,他们竭力准备十奸十诈进攻的行动方针正是说明友好是装出来的。如果对他们深信不疑可能会使人类毁灭。当然,和平地十交十换双方的文明成果会有极大的好处。任何错误都是无法弥补的。但是不提高警惕,就得完蛋。
船长室里一片寂静。船首四等分屏幕上是星云的极小部分的景象。的确是极其小的一部分,满是一片弥漫的、不成形状的发光的雾蔼。
突然间,汤米指着说:“先生,在那儿!”
雾蔼中有一小东西,距离很远。颜色发黑,不象兰瓦邦号那样机身抛光得如同一面反射镜。它呈鳞十茎十状,大体上象只生梨,中间微徽发光。再详细些就观察不到了。不过可以肯定,它不是自然物体。
汤米看了看距离表后轻声地说道:“先生,他们在以极大的加速度向我们飞来。可能是,他们也在想这问题,我们大家都不敢让对方回去。你认为他们是否会和我们接触,或者一进入射程就发射武器?”
兰瓦邦号已不再在稀薄的星云雾蔼的空隙中穿行了。它翱翔在发亮的太空中。星云中心除了两个发出强光的双星外没有其他任何星星。只看见笼罩着一切的亮光,此外一无所有,奇怪得就象一个人想象中的在地球热带水下的景象。
这个外来船发出一个不带恶意的信号。它在驶近兰瓦邦号时开始减速。兰瓦邦号宇宙飞船迎了上去,准备会见,接着就完全停了下来。这个动作表示,它知道对方飞船在接近,它之停下来既是一种友好表示,又是一种对付进攻的防备措施。它相对静止时就可以在自己的轴线上旋转,在敌人猛烈攻击时,提供的目标最小,而且开火时间也比双方飞船互相擦过时要长一些。
可是,异常紧张的却是在真正要接近时这一刹那。兰瓦邦号的针尖形船头一动不动地瞄准着外来船的船身。继动器与船长室相连接,船长一按手下电键,便可发射高功率的激光炮。
汤米看着这一切,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外来人如果有宇宙飞船,那一定具有高度的文明,没有预见是不会产生文明的。他们一定象兰瓦邦号飞船上的人们那样,会充分意识到两个有文明的人种第一次接触的全部含义。
和平接触以及十交十流技术可大大促进双方的发展,这一可能十性十对于人类和外来人来说都具有吸引力。可是,两种不同的文明社会接触时,一种文明社会通常总要从属于另一种文明社会,否则就会引起战争。然而,不同星球上的人种之间的从属关系是不能和平解决的。至少,人类永远不会同意屈属于他人,其他高度发展的人种也不会同意处于这种从属地位。从贸易中获得的好处永远不能改善这个低下的地位。有些人种——也许是人类吧——宁愿做生意而不愿被人征服。外来人也许——也许同样如此。甚至人类中也有些人热衷于战争。如果这个接近兰瓦邦号的外来飞船,在返回它星球上的基地时带去了关于人类存在以及有着象兰瓦邦号那样飞船的消息,那么这一人种就会在贸易或战争这两方面作出抉择。他们可能要贸易,也可能要战争。不过做生意就得要双方一起干,而发动战争只需要一方就行了。他们不能肯定人类是否十爱十好和平,而人类对他们也没把握。确保任何一个文明社会安全的唯一方法,是在此时此地摧毁另一方的飞船或者同归于尽。
即使取得胜利还不十全十美。人类需要知道这些外来人种系来自那个星球,这即使不是为了打仗,也可回避他们。人类也需要知道他们的武器和资源,他们是否会构成威胁,以及在一旦需要时,如何消灭他们。当然,外来人也同样需要了解人类这些方面的情况。
因此,兰瓦邦号船长没有按动电钮,因为这很可能把对方的飞船打得无影无踪。他没有这个胆量、也不敢开炮。他的脸上冒出了汗珠。
一只扬声器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射击空里有人说:“先生,那只飞船已停下来了,一动也不动。先生,激光炮已对准它了。”
这是敦促他开炮。可是船长却对自己摇了摇头。外来飞船离这儿只不过二十英里,颜色漆黑。它的外壳的任何一部分都象巨大的、不反光的黑貂皮。除了其轮廓和在星云雾蔼中稍有改变外,看不出其他详细的情况。
“先生,它完全停下来了,”另外一个声音说。“他们向我们发射十了已调制过的短波,先生。频率已调制了,很明显这是个信号。它功率不大,不会造成危害。”
船长咬着牙说:“他们现在有所动作了。船身外面有活动。注意有些什么东西出来。把备用激光炮对准它。”
一个又小又圆的东西从黑色飞船的椭圆形轮廓里出来了。接着,这个鳞十茎十状的机身开动了。
“先生,它开走了,”扬声器说道,“他们放出来的东西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他们离去的地方。”
另一个声音插十进来了:“调频多起来了,先生,不能理解。”
汤米的眼睛亮了起来。船长注视着屏幕.额上汗珠琳淋。
“很好,先生,”汤米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他们向我们送些什么东西,那可能就是发射器或者炸弹。所以他们靠近了我们,放出救生船,然后又走开了,他们估计我们会派出船或人去联系,这样对我们飞船也没有什么危险。他们一定和我们一样,考虑得很多。”
船长的眼光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他说:“多尔特先生,是否请你出去把那个东西检查一下?我不能命令你,可是我需要所有十操十作人员协同应急。那些观察员嘛……”
“可以去牺牲。好吧,先生。”汤米爽脆地接着说,“我不要带救生船,先生。就穿一套有推进器的服装。它体积小而且两只手和两条腿看起来也不宜携带炸弹。先生,我该带一个扫描器。”
外来飞船继续在后退。四十英里、八十英里、四百英里。它停了下来,耽在那儿等待着。
汤米在兰瓦邦号的气室里穿上原子驱动的宇宙服时,听到飞船内扬声器中的这些报告。那只飞船在四百英里外停止后退的消息是令人鼓舞的。它也许没有比这距离更大的、有效的武器,因而感到安全。
然而就在这种想法在他脑中盘算的当儿,这只外来飞船又匆忙地继续往后退了,汤米从气室里出来时思考着,这也许外来人意识到他们暴露了自己,或者是因为他们要给人一个印象,他们已暴露了自己。
他从银镜似的兰瓦邦号飞船里飞驶下来,穿过人类从未来过的熠熠发光的太空。兰瓦邦号在他身后迅速转过机身,飞快地离开了。
汤米头盔中的耳机里传来了船长的声音:“多尔特先生,我们也在后退。有那么一点可能,他们会有一些原子反应的炸药,但不会在自己飞船上使用。它的破坏力可能会远达这里。我们要后退。把你的扫描器对准这东西。”
这个推论,如果不太使人感到安慰,倒很言之成理。一种炸药会在二十英里内摧毁任何东西,在理论上是可能的,可是,这种东西人类迄今还没有制造出来。兰瓦邦号往后退无疑是最安全的。
汤米·多尔特觉得很孤独。他穿越浩瀚太空,向着那个停留在难以置信的亮光中的小黑点疾驶而去。兰死邦号变得无影无踪了。它那抛光的机身已在较短的距离内消失在发亮的雾蔼之中。这时,肉十眼也看不见外来飞船了。于是他就在离地球四千光年的太空中,朝着宇宙中唯一能见到的固体——一个小黑点飞去。
这东西是个不太圆的球体,直径不到六英尺。汤米用脚踏上它时就弹走了。球上有很多小触角(也可说是角)伸向四周,看起来很象水雷的引爆角,不过每一角尖上都有一个闪闪发光的水晶。
“我在这儿。”汤米对着头盔话机说。
他抓住了一个角,使自身靠拢这东西。球体是纯金属的,呈暗黑色,他透过宇宙服手套当然摸不出上面任何组织结构。他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力图了解它的目的何在。
“先生,没办法了,”他马上说道。“除了扫描器显示的情况外,没有什么可报告的。”
在这时,他透过宇宙服感到振动,振动声铿锵作响。这个圆圆的物体上有一部分打开了。第二部分也开了。汤米绕着这东西看进去,见到的是人类从来没见过的第一个无生命的文明产物。
他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块平的屏幕,上面暗十红色的光辉毫无目标地在到处缓慢地移动着。
这时,他头盔里的耳机发出使人十大吃一惊的呼喊声。那是船长的声音:“很好,多尔特先生,把你的扫描器对准那个屏幕进行检查。他们抛出了带有红外线视屏幕的机械装置进行通讯,人就不必冒风险了。不论我们干什么,只能使这机器损坏。也许他们希望我们把它放到飞船上——也许这机械装置里有炸药,当他们准备返回家时就把它引爆。我将送一块屏幕对着它其中的扫描器。你回飞船吧。”
“好,先生,”汤米说,“飞船在什么方向?先生。”
没有星星。星云的亮光把它们全都遮掩起来了。从机械装置那儿唯一能见到的只是星云中心的双星。汤米迷失了方向,只有这样一点可以参考。
“离开双星方向笔直向前,”头盔里的耳机传来了命令。“我们会接引你的。”
他经过另一个孤零零的东西,稍过了一会儿,又飞向外来圆球那儿,安装视屏幕。这两只飞船都了解,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把自己的人种进行冒险。双方将通过这个小而圆的机械装置进行通讯。他们各自的视屏幕系统使双方能够十交十换自己敢于给对方的情报,与此同时,他们可以对最切合实际的方法进行争论,以保证任何一方与另一方首次接触而不会危及自己的文明社会。这个真正切合实际的方法,是发动一场快速、致命的进攻,进行自卫,把对方飞船消灭掉。
二
兰瓦邦号飞船同时负有两项不同的任务。它从地球来到星云,对它中心的双星的较小的一颗星作近距离的观察。星云本身是人类已知的,最强烈爆炸的产物。大约在公元前二千九百四十六年,甚至在人们记得那个早已毁灭的伊利厄姆七个城市的第一个之前,就发生了这次爆炸。爆炸光在公元一○五四年传到地球。基督教会文书、以及中国宫廷天文学家对此都及时作了记载,但以后者更为可靠。爆炸光亮得大白天都能见到,时间连续长达二十三天之久。它的光,尽管远在四千光年外,却比金星的光还亮。
九百年后,天文学家根据这些情况,可计算出爆炸的剧烈程度。从爆炸中心炸出的物质以每小时二百三十万英里速度,也就是每分钟三十八万多英里或每秒六百三十八英里多一些的速度往外扩散。当二十世纪的望远镜对准那剧烈爆炸的发生地点时,只见剩下的只有一个双星和星云。独特的是,双星中那个较亮的星表面十温十度很高,根本没有光谱线,但却有连续光谱。太十陽十表面的绝对十温十度为七千度,而那白热的星的表面十温十度却达五十万度。它几乎有太十陽十的质量,可是直径郊只有它的五分之一。它的密度是水的一百七十三倍,铝的十六倍,地球上已知最重的物质镭的八倍。但即使是这样的密度还比不上天狼星的伴星(一颗白矮星)的密度。星云中的白星还没完全变成矮星,它仍然在坍缩。对它观察研究,包括对四千年光柱进行考察是值得的。兰瓦邦号来这里就是要进行那种观察和研究。然而,它发现外飞船也负有相同的使命。这就使这次考察的本来目的蒙上了一层十陰十影。
稀薄的星云气体中漂浮着一个极小的鳞十茎十状的机械装置。兰瓦邦号飞船上执行日常十操十作的船员高度警惕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神经十分紧张。观察人员已分成了二部分。一部分进行观察以完成兰瓦邦号原来的任务,不过这些人的十精十神始终集中不起来。另一部分致力于解决那只宇宙飞船到来而出现的问题。
这只飞船代表着一个文化社会,它能进行宇宙星际航行。五千年前的爆炸一定是把目前星云地区的所有生命的痕迹都炸掉了。所以黑色飞船上的外来人只能来自另一太十陽十系。他们很可能象地球的宇宙飞船一样,来此纯粹是搞科学研究的,因为星云里没有什么可以开采。
然后,他们至少接近人类的文明程度,也就是,能发展艺术以及生产人类需要友好地进行贸易的商品。可是,他们必然意识到,人类的存在和文明对他们的人种是个潜在威胁。这两个人种可以友好相处,也可以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每一方,即使不愿意,事实上对另一方却是个巨大的威胁。而对付这种威胁的唯一安全方法就是把另一方消灭掉。
在巨蟹座星云中,问题显得很严重,急待解决。两个人种的未来关系,就有待于此地此时加以解决。如果友谊的进程能建立起来,那么一个人种就可免遭毁灭,继续生存下去,而且双方也都会受益非浅。可是,友谊和信任必须建立起来,而不再有任何可能遭到背叛的危险。信任必须建立在一种必然是完全不相信的基础上。如果对方可能危害自己的人种,那么任何一方都不敢返回他们自己星球上的基地,也不敢冒着需要信任别人的危险。对双方来说,唯一安全的是消灭对方或是被对方消灭掉。
但是,甚至在战斗中,所需要做的,也并不只是把对方消灭掉。外来人如果有星际航行工具,那就一定具有原子动力以及进行超光速航行的超速航行工具。他们如果有无线电测位器、视屏幕等,那当然就一定具有很多其他设备。他们有什么样的武器呢?他们的文化发展到什么程度呢?他们的资源是些什么呢?贸易和友谊是否会得到发展?或者是否是两个人种大不一样,因而只能进行战争呢?如果和平有可能的话,那么又如何开始呢?
兰瓦邦号飞船上的人们需要事实材料,外来飞船上的船员也需要这一些东西。他们必须搜集能搞到的各种零星情报。假使进行战争,最重要的将是关于另一文明社会的位置。这个情报在星际战争中可能是个决定因素,当然其他情况也具有重大的价值。
令人可悲的是,没有什么情报,可能导致和平。任何一方都不会相信对方的信誉和良好愿望,而把自己人种的生存问题拿来打赅。
因此,两只飞船之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休战状态。外来飞船和兰瓦邦号都在进行观察。那个极小的机械装置漂浮在明亮的太空之中。兰瓦邦号的扫描器对准着外来飞船的屏幕,而外来船的扫描器也对着兰瓦邦号的视屏幕。
通讯联络开始了。
事情进行得很迅速。
汤米·多尔特是做出首次进度报告的人员之一。他已结束了特殊的考察任务,现在被委派和外来飞船进行通讯联络。他和飞船中唯一的心理学家一起走进了船长室报告成功的消息。
船长室和往常一样寂静无声,一片暗十红色的指示灯光,舱壁、舱顶都是巨大、明亮的屏幕。
“先生,我们已建立了比较满意的通讯联系。”心理学家说道。他看来很疲乏。他在这次考察中的工作是测算观察人员的个人错误系数,以使把所有最小小数的观察数字降低到绝对数。他是被迫参加这项对他不久适合的工作的,因而他的健康有所影响。“这也就是说,我们对他们几乎要讲什么就可讲什么,而且也听得懂他们的回话。当然,我们不知道他们讲的有多少是真话。’
船长的眼睛转到了汤米·多尔特的身上。
“我们拼凑了一些机械装置,”汤米说,“它们相当于一架翻译机器。当然,我们有视屏幕,又有直接短波束。他们使用调频加上可能是其他波束,就象我们讲话中的元音和辅音。这些东西我们以前从来没用过。所以我们的线圈无法接收。可是,我们现在搞了一种译码,它不是任何一方的语言。他们向我们发射调频短波之类的东西,我们把它作为声音记录下来。我们把它发回时,它又可重新变为调频。
船长皱着眉头说:“为什么短波中有波型变化?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们给他们看视屏幕的记录器,他们也把他们的给我们看。我认为,他们录下来的是直接调频。”汤米仔细地说。“他们根本不用声音,甚至讲话也不用声音。他们已建立了一个通讯室,我们看着他们和我们通讯。他们那个相当于我们发音器官的部位看不出有任何动作。他们不用扩音器,只是站在靠近象拾波天线的东西旁边。先生,我猜想,他们用微波来进行所谓人与人之间的十交十谈。我认为他们如同我们发声那样发出短波列。”
船长盯着他看,说道:“这意味着,他们有心灵感应。”
“嗯——对,先生,”汤米说,“就他们来说,这也意味着我们也有心灵感应。他们可能是聋子,确实不懂得使用空气中的声波进行十交十往。他们压根儿不会利用音响。”
船长把这情况存储了起来。
“还有些什么情况?”
“噢,先生,”汤米拿不准地说。“我认为我们已准备就绪。我们通过屏幕商定,任意用一些符号来代表各种东西,并用图解和图表示它们之间的关系,以及搞出了一些动词等等。我们已有了两千个具有双解意义的词。我们装配了一个分析器,把他们的短波群整理分类,馈入译码机。然后这机器的编码的一端接收录音,变成我们要发回的短波群。如果你准备和另一只船的船长谈话,先生,我认为我们已准备妥了。”
“哼……你对他们的心理方面有什么看法?”船长向心理学家提出了这问题。
“我不知道,先生。”心理学家烦恼地说,“他们似乎非常直率。可是,我们知道他们很紧张,而他们连一点口风都不露出,好象他们建立通讯设备就是为了友好十交十谈。可是,这……有着一种暗示……”
这位心理学家善于心理测定。这是一个既好又有用的领域。然而,他却不会分析一种完全不熟悉的思维型式。
“先生,如果我可以讲一下……”汤米不太自在地说。
“什么事?”
“他们呼吸氧气,”汤米说,“他们在其他方面和我们并不是大不一样的。先生,在我看来,平行的进化在起作用。可能智力在平行地进化着,就条……喔……基本肉十体机能那样。我的意思是,”他认真地接着说,“任何一种生物必须摄取东西、新陈代谢以及排十泄废物。也许任何聪明的头脑必须理解、统觉以及发现个人反应。我肯定我已发现他们讲过反话,这也意味着幽默。总之,先生,我认为他们会讨人喜欢的。”
船长使劲地站了起来。
“哼——”他意味深长地说,“看他们要讲些什么。”
他走进通讯室。那个对着机械装置中屏幕的扫描器已准备就绪。船长走到了它面前。
汤米·多尔特坐在编码机前敲动着电键。机器中传出了很不可能发生的噪音,进入了扩音器,控制着信号的调频。信号通过太空传到了对方的飞船。
几乎就在同时,由机械装置中一个转播器转播的屏幕亮了起来,显出了另一飞船的内舱。一个外来人走到扫描器跟前,似乎好奇地朝屏幕外看着。他非常象人,但却不是人。他给人的印象是,讲话毫不掩饰,坦率中却带有几分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