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给你看样东西,一个善于伪装的东西。看到那些花了吗?那是鸢尾花。它们是不是很耀眼?漂亮吧,但不要去碰它们。它们长着玻璃碎片,会划破手的。你知道它们为什么长成这样吗?因为它们喜欢血。血液是上好的肥料。不必害怕。你知道别去碰它就行。”
“它们闪闪发光。”
“没错。”在不远处,一个蜘蛛伏十在一棵树上,在它下方有一片苔藓,而那片苔藓其实是只扁猫。它扁扁地贴在树上,藏身的位置却很显眼。我迈出一步打算在蜘蛛发现它之前带罗兰离开,但这孩子还不想走。
“它们就像宝石蜥蜴,”他说,“那些花看上去像红蜥蜴和黄蜥蜴。”
“说得没错。我从没注意到这一点,它们看上去确实像蜥蜴。”
“可能这种花是在招引那些捕食蜥蜴的动物。”
“是这样的,没错。能考虑到这点,你真是太聪明了。”为什么我以前没注意到?我常说别人不观察,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它们刺不到我,”罗兰说,“因为我比它们都聪明!”
“那当然。我们走。你知道吗,当我们再次召开猎人十大会的时候,你就可以上去跟大家谈谈这个关于花的新发现了。我们一直在努力揭示事物的本十性十。而现在,你揭示了鸢尾花的本十性十。”
“我?我可以在猎人十大会上讲话?真的吗,爸爸?”
“是的,你可以。发现会带来荣誉。”我注视着我的孩子,为他感到骄傲。
我们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蜘蛛的事。它们的毒液可以杀死一只扁猫或同等大小的动物。没人知道它们的毒液会对人十体造成多大伤害,也没人自愿去体验这一点。不过它们还未攻击过我们。当然,如果你过于接近一个巢十穴十,它们就会吱吱地狂叫、张牙舞爪、毒牙不停地啮咬直到你离去。它们还偷东西。对此,捕鱼队不得不多加提防。它们会飞快地爬过来偷鱼,然后左忽右闪地躲避我们的箭头,就好像这是场游戏。事实上,它们熟知我们箭头的最大射程,并尽量保持在射程之外。
我们经常开会讨论蜘蛛,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猎人、农民、渔夫,甚至炊事班的人,因为我们厨房的垃圾可能对它们有吸引力,所以垃圾不能到处乱扔。事实上,我们以前也没乱扔过垃圾,不过蜘蛛确实把人们吓坏了。比方说,罗兰的十妈十十妈十蒂芙尼——一个曾经在某个时期让我误认为十全十美的女人——但那是题外话了——就主张对蜘蛛赶尽杀绝。我觉得即使向它们开战,蜘蛛也不会被消灭。作为猎人队长,我得自己确定一个方案。
坦率地说,我还没有掌握足够的事实来决定该怎么解决蜘蛛问题。
“那是什么?”罗兰说着,抱十紧我的腿躲到我身后。有东西正穿过草丛冲向我们。我马上就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了。
“你说那个?”那东西移动速度很快,还不停地尖十叫。
“它个头很大,爸爸。”
我把他抱了起来,“不,实际上它并不大,它不会伤害我们的。那不过是小鸟,一群小鸟。蓝知更鸟。看到了吗?”他把我抱得紧紧的,但为了看清楚,他的身十子微微前倾。“蓝知更鸟。听到它们的叫十声没有?那是很多鸟的叫十声,这样你就知道它不是个大块头了。它们喜欢四处乱撞并制造噪音,这样它们就可以把被吓呆的猎物吃掉了。它们排成‘之’字阵形。看,它们停下了。也许它们发现了什么。让我们瞧瞧。”
我慢慢走向它们,“一般情况下它们允许你靠近。如果你过于靠近了,它们会警告你的。”当我就要走到五步距离的时候,领头鸟回过头来,瞪着我尖十叫。我后退一步,它就转身继续吃东西了。
“我们不能再接近了。它们不想惹麻烦,所以只是警告你。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它们不会攻击你。你认为它们在吃什么?”
他勇敢地探出身十子。我也随着他往前倾。那只鸟回头随便叫了几声,给我一个提醒。从它们对食物的包围圈就可以判断出它们在吃什么,但我等着罗兰的回答。
“紫色的!鼻涕虫吗?”
“是的,它们喜欢吃鼻涕虫。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伤害蓝知更鸟群的原因了。我们希望它们生活在我们周围,所以我们不去侵犯它们的巢十穴十。”
鼻涕虫是一种以分解肉类为生的大块黏土状生物。如果真有不得不消灭的物种,那就非它们莫属了,但我们永远不可能清除它们。
如果在哪里发现一个,那里还将会出现更多。我突然听到一种嗡嗡的响声,声音就是在左方离我很近的地方传来的。是一个蜘蛛在跟一个鼻涕虫缠打在一起,褐色的复足包围着紫色的黏十十团十十。短暂的蠕十动之后,战斗结束了。蜘蛛用四足拾起猎物,然后用剩下的四足迅速爬走了,这样爬行不像正常情况下那么快,动作也不那么优雅,但它发出一种叫十声,我敢说那是胜者狂傲的吼声。
这么说它们捕食鼻涕虫,还很喜欢这么做,而且捕食效率很高。这对我来说是个重要消息,很有价值。以鼻涕虫为食的动物很少。也许某种化学物质在保护着它们,或者是它们那粗糙的外皮。在我们身边多出一种捕食鼻涕虫的动物真的很难得,而且它们还不像蓝知更鸟那么怕人,但是蒂芙尼会相信这事儿吗?
幸好罗兰还在看那些鸟。蜘蛛大战鼻涕虫可能会吓坏他的,他十妈十十妈十希望他害怕森林,我却不希望如此。她和我还有一个不同之处,那就是,她喜欢安全的东西,而我喜欢活的东西。
每天晚上我都梦见森林,每天醒来我都想去森林。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他们喜欢动手制造东西,或者种植庄稼。他们感到满足,这无可厚非。但是森林不同,当你身处其中时,既不能制造它,也不能种植它,甚至不能用“它”这个称呼。我的意思是,应当用“你”这个称呼,森林是活的,而且在做事、反应、观察,甚至攻击,充满着诡秘和美景。我希望我已经成功地把其中一部分展示给了罗兰,但他在我怀里开始焦躁不安。
“我们该回家了吧?”
“好的,爸爸。”
他的声音有点儿不太对劲。我们走在一条通向森林外的小路上,途中我试着弄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他看上去不高兴。和我有关,还是和森林有关?他感到很无聊吗?或者更糟糕的是,感到很恐惧?还好我没有让他看那些蜘蛛。谁知道蒂芙尼都对他说过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在十交十谈。他每见到什么东西,就不停地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但他不像是认真的,更像是在跟我玩游戏。有几次我发现他明明盯着一个方向看,嘴里问的却是另一个方向的东西。小孩子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小范围内,我们可能是在森林里待的太久了。
走到田地的时候我把他放了下来,他指向一棵小扁豆树,它紫色的叶子和四周绿色的田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十妈十十妈十说种植的时候你得把它们远远地分开,这样如果一棵树招来蝎子,它们不会爬到其他树上去。”他说。
这些我知道,但我不想扫他的兴,“原来如此啊,怪不得这里一棵树,那里一棵树,老远的那边又是一棵。”
“而且每年春天,你都得修剪它们。”
“得小心翼翼的,我敢肯定。”
“得非常小心。而且种雪葡萄的时候,你也不能让它们挨着。它们会打架。”
“就像这样?”我举起了拳头。
“不是,用根打架,嗯,就是用根。照管果园是一项富有挑战十性十的工作。”
那是蒂芙尼的原话,语气都跟她一模一样。当然了,她有更多的时间陪儿子,所以对孩子更有影响力,于是孩子长大之后就照管果园或种庄稼,而不是去狩猎。这我完全可以接受。
田地的尽头就是城市,用砖墙围着。人口200。通过四代人的努力,我们终于有足够的食物了,甚至还有余粮。我们驯养了多种植物和动物,而且我们还在研究更多的物种。在这颗行星上,我们每年都有新的奇妙发现。现在各行各业都很重要。也许罗兰以后会去做一个木匠,一个医生,或者一个厨师,所有这些我都完全可以接受。
“你知道,”他说,“我们不躲藏。我想知道动物们会怎么想。它们看到我们,而我们不在乎被它们看到。”他的语调听上去像个小大人。现在他又在模仿谁?“它们知道我们不害怕。如果我们不害怕它们,那么它们会害怕我们吗?”
“这是个好问题。”
“这是个好问题。”他重复道。
很好,也许是我让他看到了世界的广博,这很好,即使不能完全地认识这个世界。
“我们得照看我们的树,”罗兰说,听上去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声音,“如果它们真的高兴,也许它们可以跳舞。”他抬头看我,“森林里的树快乐吗?”
“我想是的。那就是它们生存的地方。你喜欢森林吗?”
他想了很久。“是的,我看到了很多东西。”他抬头对我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爸爸,你没看到。到处都有蜘蛛,而且它们一直在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