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的也不知他问施盛仁、还是问沈春丽？或者问他自己。正帮忙倒茶水的林淮山拎着暖水壶，笑嘻嘻地道：

“邱先生，重庆人要那么害怕，就不能活啦。叫小日本炸吧，他们越炸咱们越强，气也要把小日本气死。”

院子里几个摘菜的仆人闻听，七嘴八舌地用四川话嚷嚷：

“不怕你龟儿子轰，

不怕你龟儿子炸，

老子们有坚强的防空洞，

不怕！

不怕你龟儿子凶，

不怕你龟儿子恶，

老子们总要大反攻，

等着!”

林淮山得意地瞧瞧鸠山寿行，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沈春丽站在旁边观察，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仆人们当然不知道鸠山寿行的身份，吟唱得韵味十足相当开心，嘻嘻哈哈地。其实施盛仁并不想冒轰炸的风险出去，住处是郊区，日本鬼子的炸弹再富裕，也不会丢到这来，可他不敢不听鸠山寿行的招呼，此刻更担心鸠山寿行难堪，斥责道：

“赶紧搞菜，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这时小汽车到了。

施盛仁坐前面，鸠山寿行和沈春丽坐后面。因为已经挂两个红灯笼，意味着日本鬼子的飞机已经越过宜昌进入三峡，需要赶紧到达市区。大家都明白，也有些紧张，彼此再也没什么话。

路上到处是跑警报的人，还有车，因此汽车进市区后速度相当慢，沈春丽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只好悬着一颗心听天由命，好不容易到达中央公园附近，防空警报突然凄厉地响起。真个街面上的人立刻炸锅!施盛仁的司机停下车跳出去，绕过前脸拉开车门，指指不远处的山坡，惶急地道：

“老爷，那里有防空洞，快跑。”

沈春丽同样敏捷地蹿出去，跟鸠山寿行并肩融入滚滚人流，起初她还留意施盛仁，可人群太密集，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老混蛋的身影。好在他们总算也挤进一个巨大的防空洞里，虽然就在门口。

人多得无法计算，洞里的空气紧张得近乎凝固，被挤出防空洞的人拼命往里钻，里面的人则使劲朝外挤，你推我攘。这时，有人惊恐地大喊“踩死人了！踩死人了！”

人群更加骚动起来，你拥我挤，争相逃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踩死踩伤……。沈春丽十指紧紧扣住防空洞门口的一条裸露的钢筋，正因此才没被挤出去，鸠山寿行被她用身体护住，还算好。

正在骚动时，凄厉的警报声和飞机的嗡嗡声陡然强烈许多，沈春丽抬头吃了一惊!

天上的飞机黑压压一片，九架一排，飞得很低，连膏药旗都清清楚楚。炸弹就像狗拉屎一样向下掉，甚至能听见下落时的呼啸声。飞机上的机关枪也喷着火，响个不停。外面到处是浓烟和灰尘，爆炸声声音跟打闷雷似的。

然后脚底的大地开始颤动，防空洞开始摇晃。周围的人开始躁动，小孩哭，大人骂，场面混乱之极!

沈春丽默默看着，双手恨不得把钢筋攥成面条。鸠山寿行就在她身后，依靠她的护卫才得以平安。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愿意立刻动手，把这个日本鬼子扔出去，让他在自己人炸弹的呼啸声中化成肉末!可是她却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冲动，咬紧牙关默默伫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跑来，宣布警报解除。人群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挤，沈春丽因为站在洞口，出来的很快，当她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时，突然感到无尽的幸福。

防空洞里太憋屈啦!

鸠山寿行跟在她身后，两人谁都没说话，打算按照记忆原路返回，去跟施盛仁汇合。然而没走多远就发现，计划行不通。来时繁华热闹的街市，如今已经被大火和浓烟笼罩。

沈春丽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不远处有血肉模糊的大腿横在路上，还有乱成一堆的肠子，好像还在蠕动。身旁树枝上，带着凌乱长发的半边脸，一只眼睛还狰狞地望着，树根出有一条断臂，手心里握着一个精致小包，抓包的手指还在微微抖动！

她感觉喘不上气，胸闷，窒息，好像马上就要被憋死了一样。马路对面台阶上有个孩子，端坐着却没受伤也没哭，但嘴张得大大的，合不拢，像个泥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