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总伴随着恐惧,到处是残垣断壁的重庆,恐惧之外还多了一份荒败和凄凉,逃难而来的人们满坑满谷,瞧着心酸又充满了对小日本的愤恨。站在朝天门码头,身穿制服的沈春丽回望黑漆漆的山城,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信仰再坚定、意志再刚强、纪律再严格、训练再有素,人总归是人,免不了七情六欲,十多天前沈春丽仓促而来,不可否认她始终怀着期冀,隐隐希望有机会能去八路军办事处见见亲人,汇报张志平的叛变和司马俊的被捕,也述说自己的苦闷。
即使做不到这些,见一面听听亲人的话哭一场也好,她太孤寂啦,自从司马俊被捕后心理就失去依靠,尽管仍然不屈不挠、仍然自觉地执行自己的使命,杀西村佳彦救黄宝、除掉别列佐夫斯基、成功地降低佐佐木石根对张志平的信赖、顺利传递出司马俊被捕的消息。
接连不断的变化令她目不暇接,可她没人可以商量,就连寄信也变为不可能。一个人战斗在日寇心脏,就像黄山悬崖上的青松。傲立!看上去壮美伟岸,但有谁知道,青松要经历怎样的狂风暴雨?
现在即将离开重庆,然而沈春丽面对的又是一道难关。文韵临时变卦,要求鸠山寿行与郑元龙乘汽车中午出发去宜宾,在那里提前等待,只肯带沈春丽随国防¥部考察团随行,走水路。
而且要求即刻出发!
狡诈的文韵玩招措手不及,正做美梦的鸠山寿行既无法通过秘密电台向佐佐木石根请示,也无法跟沈春丽商议。无奈咬咬牙只好与郑元龙上车,临走,千言万语都在目光中,看着孤独地站在原地的沈春丽,她将面临怎样的境遇?谁都无法猜想,连郑元龙也为之动容,破例走过来道:
“宜昌见!”
能在宜昌汇合就意味着一路顺利,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春丽比任何人都清楚,文韵的叛逃,经由七十六号的郭清转告鸠山寿行,经过前期大量沟通准备,基本达成共识后佐佐木石根才派鸠山寿行和她前来。
如今文韵一次次改主意,先推辞离开的时间、再变化叛逃路线、最后又甩掉鸠山寿行与郑元龙。如此反复非但证明此人是个小人,而且给最终结果平添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
面对这样的变故,尽管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尽管不想稀里糊涂把命丢啦,但沈春丽不能不答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同踢足球一样只差临门一脚,此时她推脱责任不肯单独行动,文韵保证变卦,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研究所兴师动众精英倾巢而出,鸠山寿行辣期盼立功上位,佐佐木石根更幻想露一手震慑政敌,最后因为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没法子交代,而且会严重影响佐佐木石根和鸠山寿行——这对狐狸——对她的信任,而这份信任是潜伏成功的关键。
没接到撤退命令,任何时候都以潜伏为第一原则!即使现在有机会撤离,沈春丽也绝对不肯,司马俊和上海地下党还等着她去营救,怎么可能在此时失去佐佐木石根的信任、主动撤离哪?
心吊在嗓子眼的鸠山寿行,只来得及用右手做了一个手枪的动作,暗示她务必携带武器。沈春丽却认为,无论乘什么船,上面肯定有不少军队高官,至少也是将军级别,烽火连天他们怎么会忽视自己的安全。一旦对随行人员实行安全检查,自己带着一把来历不明的手枪,不但不能自保,相反足以坏事。
既然选择了,就听天由命吧。因此她什么武器都没带,换好文韵副官带来的制服,坦然来到码头等待上船,想不到只有她一个女的。在中国,当官的如果不迟迟出场就显示不了自己高贵的身份,官越大出场越晚。沈春丽和大量随从中午就到达码头,足足等到晚上九点多,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总算盼来了高官们的车队。
贵为战略规划处少将,文韵果然不同凡响,整个考察团明显以他为首,几个挂着将衔的都听他吆喝,其余大小跟班当然不在话下。下车后经过随员队伍面前时,文韵再次狠狠盯沈春丽一眼,像苍蝇盯鸡蛋,气得沈春丽暗自发狠,等到了上海再叫他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船是一艘经过伪装的客轮,在长江里吨位算大的,上下两层看样子足能容纳一二百号人,两艘架着机枪的巡逻艇一艘在前开路一艘在后警戒,客轮的前后甲板上也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随行人员上客轮果然要经过安全检查,沈春丽在文韵副官带领下顺利过关,径直被带到上层包厢中,心里庆幸自己幸亏没听鸠山寿行的话,带枪上船简直自找苦吃。包厢虽然面积不大,但有床有沙发相当豪华。副官扔下袋生活用品,交待不可随意走动,然后就消失。
剩下沈春丽自己,她略微扫视一遍,再看看阳台,没发现异常后反锁房门,扯过一床毯子把自己包裹起来,斜靠沙发休息,连日来的神经高度紧张,她太累啦,得抓紧时间回复体力和精神,明天还不知发生什么哪?
不敢上床蒙头大睡,任何时候警惕都是必须的。房门尽管反锁,但用钥匙仍旧可以从外面打开,大意不得。
还好一夜太平,心里不踏实中间醒过几次,但毕竟久经训练,身体已经得到有效恢复。天亮后确定安全,她才侧躺在沙发上真正酣然入睡。当上午的阳光唤醒她时,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
压根见不着文韵,负责狗屁安全,看起来自己被当成人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