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1 / 2)

舞姬 窃书女子 13417 字 9个月前

1第一场

国立芭蕾舞团的《舞姬》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虽然记者们有些好奇,为何临阵换角,而且出来谢幕的时候,马修洛尔还坐着轮椅。但是鉴于国立每个人的嘴都很严,除了艺术,其他一概不谈,记者们也没挖掘到什么花边新闻,只得众口同声地称赞这次大胆的尝试,说:“在《卡门》之后,国立又一次带给观众全新的体验”“国立再也不是古板的象征”“国立勇于创新”……舞蹈评论家,亦不吝赞美之词,从编舞到演员,从灯光到舞美,全都夸得上了天。

在□□里当领导的老团长,大赞江美华带领国立冲向新的高峰。又立刻开始联系,准备让这部剧去参加巴黎国际舞蹈艺术节演出,顺便到欧洲和北美各个国家巡演。江美华自然笑得合不拢嘴,趁便又提了提团里老楼翻新经费的问题。老团长一拍胸脯:用实力说话,最有说服力。放心,年内一定批下来!连宿舍都一起翻新!

随之,各种大小奖项也接二连三地飞了过来——夏瞳和陈岩双双荣获优秀青年演员奖。

顺理成章,夏瞳被越级擢升为主演。江美华再也不夸赞她的“外语能力”,而是人前人后地说:这是团里最刻苦的演员,也是最可靠的演员,什么叫成功等于百分之一的天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夏瞳就是明证了。

她安排夏瞳去巡演。对于夏瞳去参加瓦尔纳大赛的事,团里也全力支持。此外,还送了陈岩一起去比赛。第二年七月,两人果然不负众望,在李亚的指导下,夏瞳获得那一年女子组金奖并总统夫人特别艺术奖,可谓技压群雄。陈岩获得男子组银奖——在金奖空缺的情况下,也是最高荣誉了。国立自成立以来,还没有这么风光过。

当两人载誉归来,等待他们的是《天鹅湖》的演出。之后,日程也满满地排上:《胡桃夹子》《吉赛尔》《罗密欧与茱丽叶》……《舞姬》……甚至,莫莉的成名作《卡门》。国立的“黄金搭档”就此诞生——

也许不应该说是“诞生”。因为在他们之前,国立也有一对黄金搭档,就是关海和华眉。命运弄人,关海和华眉的经历同夏瞳、陈岩有着天渊之别。

华眉手术之后虽然经过复建,但已经不能再跳舞了。当年年底离开国立。不过很快就加入了一间影视制作公司。虽然还没有拍电影,但是已经在电视剧里演过一个小角色。广告接了一大堆。夏瞳和陈岩从瓦尔纳归来的时候,在机场就看到灯箱海报里,华眉正笑容甜美地推销一款瘦身产品——任谁看到华眉那双美腿,都会忍不住心动吧?

关海还留在国立。跳槽飞天的事情,不了了之。每次有节目汇演,他仍旧出来跳变奏。干净利索的旋转和爆发力十足的跳跃,一如既往地赢得观众的喝彩。不过,由于华眉的那件事,许多女演员都害怕和他搭档。他自己好像心里也有阴影,对双人舞有些惧怕。故此,团里没办法安排他主演舞剧。只能让他参加汇演。而汇演的次数十分有限。最后就把以前分派给陈岩的任务交给了他——巡回全国各地,进行芭蕾普及宣传演出。不断地走进学校,走进工矿,走进农村。

他和夏瞳长期分离两地,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两人谁也不提,虽然照旧用手机联络着。但相比从前朝夕相见,这一年来淡薄了许多。甚至,关海到机场来接夏瞳,见了面,好像没话说。

还是一起来的莫莉先打开了话匣子:“哟,大明星从欧洲回来了,怎么也没个明星份儿?好歹也弄件法国时装,戴个墨镜呀。怎么像个女学生似的?”

夏瞳耸耸肩:“我给你们买了礼物不就行了吗?”

关海的是手表,莫莉的是胸针和巧克力。

“你这个坏心眼的小妖精!”莫莉骂,“自己整天减肥,却送巧克力给我吃,是想害死我吗?”

夏瞳不想解释——她去比赛,每天都在紧张地练习,根本没时间出去观光。礼物还是在机场买的。

“走吧!”关海来帮她拖箱子。她还回头问李亚和陈岩:“李老师,陈岩,要不要顺便送你们?”

李亚摇头。陈岩也笑道:“我才不做电灯泡呢!”这话引得莫莉狠狠一瞪:“怎么?那你的意思是,我是电灯泡啦?”

大家都一笑,就此告别。

车还是莫莉的车,不过开车的是关海。夏瞳不禁惊讶。

“挺容易的。”关海道,“莫莉说的没错,比跳舞容易多了。”

他们一起先到莫莉家,休息了一会儿,就出门吃饭,接着又泡酒吧,交换这一段时间以来生活中的琐事——夏瞳说起在瓦尔纳,有个来自哈萨克斯坦的选手,其导师喝醉了酒,躺在地上大声唱《天鹅湖》,幸亏选手和搭档合力将导师拖走,才没有惊动评委。关海和莫莉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到了十一点多钟,莫莉又喝醉了,一直嘟嘟囔囔,问:“你们两个啊,怎么还不结婚?快点结婚啦!生活这么无聊,我想找点儿乐子呀!”声音这么大,整间酒吧的人都听到了。夏瞳和关海好不难为情,赶忙连背带扶,把莫莉送回家里。

“你晚上住这儿吗?”关海问夏瞳。

“我想回宿舍。”夏瞳道,“明天要排练。”

关海听了,就帮夏瞳拿上行李,又开莫莉的车,送她回国立去。

街道满是车灯,是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夏瞳和关海好像水里漂浮着,静谧,像是氤氲的水汽在蔓延。

“你怎么不说话?”关海忽然问。

“我……我怕你开车分心。”

“哈!”关海笑,“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放心,开车比跳双人舞简单多了。我不会出错的。”

这茬儿,好像是夏瞳心里的一条刺。她不知要怎么和关海谈这个话题。那天,在手术室外,她也只是沉默地陪伴着关海。只不过脑子里想的,全是《舞姬》的动作。为此,她觉得万分愧疚。

“你……有没有找哪位老师帮帮你?”她问。

“有。崔大师一对一辅导。好长时间了,没用。”关海道,“江团长还逼我去看心理医生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觉得心理医生就会胡扯,纯粹是骗钱的。”

夏瞳沉默。

红灯。他们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我妈还逼着我去求签算命。”关海回过头来嘿嘿一笑,“什么如来观音太上老君——各路神仙都拜过了,你说好不好笑?”

一点儿也不好笑,夏瞳想,而且她知道关海在强颜欢笑。

交通灯又变绿了。他们继续前进。

“连外国神仙也拜啦!”关海继续道,“我妈有个朋友信耶稣,带着我和我妈去了教堂。那个牧师说了句话,倒是有点儿道理——他说,任何事情会发生,都是经过上帝的允许,而上帝自有他的美意。我开始很想不通,但是后来忽然明白了——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嗯,那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你可能不是今天的样子吧——你是个出色的舞者,是一件宝贝,你值得被大家看到。真的。”

夏瞳的鼻子猛然一酸,眼泪滚了下来。

关海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连忙刹车,靠到路边:“你别哭!我是说真的!你可以成为主演,可以去瓦尔纳拿大奖,我真的很开心!你是当之无愧的好舞者——从舞蹈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应该是天鹅女王,是睡美人,是糖果仙子……到了团里,我就一直想,应该咱们两个一起做主演,那就好了。现在可不是终于实现了吗?”他诚挚地望着夏瞳,但神色中掩饰不住有一丝黯然:“当然,这和我最初的梦想有一些不同。我以前是想和你一起跳舞,跳到七老八十,再也跳不动为止,现在……也许我们永远不能一起跳舞了吧?不过,我不后悔。我宁愿是现在的结果,真的!”

听他这样说,夏瞳哭得更厉害了,在后座上蜷缩成一团,抽噎不止。

关海完全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手忙脚乱地寻找纸巾,却找不到。

“别哭啦!”他央求,“你再哭,我也只好跟着你哭啦——看,人行道的人都看着咱们呢!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但夏瞳还是止不住哭声。

关海无奈,唯有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一直开回国立,才没再听见夏瞳哭了——她在后座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想是因为长途奔波太过劳累吧。

关海就把她的行李放在门房,先抱她回宿舍去。一路上夏瞳都依偎在他的胸口,上楼梯的时候朦胧地醒过来,说:“看……托举也不是这么恐怖啊!”

关海笑了:“那是因为抱的对象是你呀!”

夏瞳扬起头:“那我和你练习不就行了?以前怎么没想过试试——走,咱们这就练习去!”说着,就要自己下来走。

“别!”关海道,“你才下飞机,太累了。再说……我已经摔没了一个首席女主演,难道还敢冒险摔另外一个吗?团长会杀了我的!”

“你再这样,我生气啦!”夏瞳道,“你刚才还说,任何事情发生,都是上帝的旨意,背后有他的美意——如果上帝不叫你摔我,一定摔不了!就算摔了,也是他的美意——走,上练功房去!”

“小姐!”关海仍旧推辞,“这都几点了?去练功房开灯,保安叔叔会骂的。”

“这里又不是学校,哪儿还有熄灯的规矩?”夏瞳拉他,“走啦——”

关海拗不过她,终于一起来到老楼里。不过,也没敢太张扬,只借着外墙的射灯和走廊的灯光勉强看见练习——这样偷偷摸摸,好像回到了舞蹈学校的时候,两人一起刻苦努力——或者不如说是夏瞳拖着关海刻苦努力的日子。

没有音乐。他们从最简单的pé开始,到各种ude造型,到小跳和旋转,如同在舞蹈学校最初开始学习双人舞的时候一样。

夏瞳还记得。由于她是插班的,入学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已经上过一年的双人舞课了。关海早先的搭档听说因为体重暴增被退学,所以他们两个才被凑到了一起。关海那时候还没有蹿个子,看起来跟夏瞳差不多高,又是满脸顽皮的笑容,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学校里调皮捣蛋学生的典型。见到夏瞳,他嘿嘿一笑:“你就是大家说的那个洋妞啊!我还以为是黄头发蓝眼睛的呢!不过还好你不肥,否则这学期我的手又要断啦——来认识一下,我叫关海!”

夏瞳当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且想:这人,怎么话这么多?上课就上课,练习就练习嘛!所以那整一堂课,除了必要的指示,比如“朝左一点”“太靠后”了之外,她没有和关海说过一句话。这也搞得关海有些讪讪的,第二天再上课时,也不和她说话了。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天,夏瞳道:“就快要测验了,我们的《蓝鸟双人舞》还没练好,晚上练一下吧。”

关海大概是太讶异夏瞳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抓了抓脑袋,道:“可是今晚我要写作业,还要……恩,复习数学,下星期要考试。”

夏瞳皱了皱眉头:“下星期要考试,可以周末复习呀!但是周末练功房的人太多了,没办法练习双人舞的。”

“周末我和哥们约好了出去打机耶!”关海道。

夏瞳的眉头拧成了川字,露出厌恶的表情,想:我怎么碰上这样一个倒霉的搭档呢?打机有那么重要吗?你不知道上学年有多少人被退学了吗?她想这样说,但是不惯教训别人,所以只是那样冷着脸,瞪着关海,看他好像毫无觉悟的样子,就转身离开。

“等等!”这时关海叫住她,“练……练就练啦!不过,英文作业可不可以借我抄抄啊?听说你这洋妞闭着眼睛都考一百分耶!”

夏瞳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从书包里拿出英文作业本来:“晚上练习的时候还给我!”

这样,他们就开始了一起练功一起读书的“出双入对”的生涯。谁也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就这样走过来了,那么自然而然。

他们又开始跳《蓝鸟双人舞》了。这算是不那么复杂的一支舞——相比《罗密欧与茱丽叶》中那些毫不间断地抛接托举旋转,这里面大部分时间大家是各跳各的,旋转的难度也只算普通。但是毕竟生疏了,且关海很是紧张——夏瞳抓着他的手,感到他掌心全是冷汗。

他们凭着记忆,慢慢地踩着每一个舞步。开始只是尝试,小心翼翼,各自按照各自的节拍,渐渐,他们心里的音乐好像响到一起去了,动作的幅度也就变大了起来,躯干和四肢,呼吸和眼神,都能配合得恰到好处。夏瞳把手递给关海,关海就扶着他旋转,稳稳的,她整个人就像个锥子,钉在老旧的地板上,毫不摇晃。

她的稳定是对关海的鼓励。之后是。夏瞳只轻轻推了推关海的手,关海就已经收到了信息。夏瞳一转身,两人紧握着的双手松开了。关海的手迅速地移到夏瞳的腰上——一圈,两圈,三圈……这里的极限是多少圈呢?他们已经不想去数了,心里哼唱着旋律,到了那个特定的音符,就停下。关海稍稍一推,夏瞳就转到,完美的造型。

又一路跳下去——差不多在一分二十秒的时候,会有一个托举。夏瞳瞥了关海一眼,他似乎正沉浸在舞蹈中。

就是这样,她想,很好。试试吧!我亏欠了他。他对我这么好,我要如何来报答呢?如果摔倒,就摔倒吧!

合上眼。é,跳跃。

关海接住了她,将她举过头顶。

成功了!她心里狂喜——看关海,似乎浑然不觉。她也就不去说破。继续着下面的舞步。

又是几十秒的时间,约在两分二十秒,是这一段的结束。她像鸟儿一样,飞身一跃,关海把她扛在肩上。定格亮相。

若是演出,此时观众会鼓掌。

在他们当年考试的时候,老师也忍不住拍起手来。

今天却没有。夜深人静,连风都没有,树叶也纹丝不动。

关海这时才愕然发现自己举着夏瞳。一个趔趄,险些把夏瞳摔下来。

“别急!”夏瞳自己站稳,“这不是很好吗?你跟我可以跳,跟别人也一样可以跳呀!”

关海瞪着眼睛喘着气:“真……真的……我真的做到了?”

夏瞳笑着点头:“要是没做到,我现在已经躺地上啦!”

“太好了!”关海一把将夏瞳抱起来,连连转了四五个圈,“那我们可以一起跳舞了!《天鹅湖》《睡美人》……我们都要一起跳!我再也不让陈岩那小子霸占着你啦!哼,看他不顺眼很久了,真想扁他一顿!”

夏瞳被他转得头都晕了,连连捶着他,要他放自己下来。“别骄傲得太早啦!你都多久没练双人舞了,只怕不让你魔鬼训练几个月,江团长才不会放你上台呢。再说,陈岩哪里碍着你了?谁和谁搭档还不是团里说了算?以前你和华眉搭档的时候,我也没成天嘟嘟囔囔呀?还有,‘打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呀……有前科了!”

她还想再说教几句——这几乎是以前帮关海辅导功课时落下的毛病——可是关海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脸都因为汗水而闪闪发亮。那种光彩是有热力的,让夏瞳有种要溶化的感觉。况关海的眼神不同以往,是那样的认真又那样的热切——即便是在向她求婚的那一刻,她也未曾看到如此的目光。

她呆住了。不会移动了。

于是关海把她拉向自己,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夏瞳的感觉眩晕,耳朵嗡嗡作响,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要这样吗?不过,他们已经定了婚,怎样都无所谓吧?是迟早的事,不是吗?何况他对她这样好,她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呢?

她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心里有一丝凉意,蔓延全身,让她直打哆嗦。但关海的身躯是滚烫的,抱着她,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一样,宣告天下,她是他的,谁也不能夺走。

不过,谁会来和他争夺呢?

夏瞳迷迷糊糊的,感觉衣服自肩头滑落。

2第二场

关海奇迹般的回归,让人惊讶,又开心。

江美华是不问过程只问结果的人。当看到夏瞳和关海在全团练功的时候展示了一段双人舞技巧,立刻大喜过望:“好极了,好极了——今年我们承办国际芭蕾明星节。这可又多了一员猛将啊!”顿了顿,又笑道:“哎,你们两个不是要结婚吗?定了日子没?你们的日程表都很紧,结婚要提前通知我才行!”

关海咧嘴傻笑:“一定的,团长!结婚还要请您当证婚人呢!”

“你们两个不是还要在婚礼上跳一段吧?哈哈!”崔宁跟着起哄,“跳《睡美人》的第三幕里的那一段最好,应景!”

夏瞳只是红着脸不说话。陈岩过来问她《天鹅湖》排练的事,她就欠了欠身,走到一边去了。关海当然没少丢给陈岩几个白眼。

《天鹅湖》的排练是相当辛苦的。尤其,陈岩和夏瞳都是新近升上主演之位,从来没有担纲过如此经典的芭蕾舞剧。陈岩好歹之前是独舞演员,做过李亚的替补,学过齐格弗里德王子的舞步。夏瞳则根本一直以来就是“一只天鹅”,对于奥杰塔和奥迪尔的动作,只有学校里学过的个别舞段而已,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

虽然准备的时间足够长,有三个月。但其中,却有国际芭蕾明星节,必须得□□去参加。这就又扣掉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是以,夏瞳和陈岩都紧迫感十足,每天加班加点练习。不累得连手也抬不起来,决不停下。

关海虽然嘴里抱怨陈岩霸占自己的老婆——是的,他们已经注了册,只是没有摆酒——但并不来打扰夏瞳,反而万分贴心地送来水果和牛奶,免得夏瞳废寝忘食,倒在练功房里。

他来得多了,陈岩有一天忍不住道:“夏瞳,你再这么吃下去,我会举不动你的。”

夏瞳呆了呆:“我长胖了吗?”

陈岩煞有介事地点头:“不信你问李老师——”

李亚终究还是没有离开国立,被江美华强行留下做了芭蕾大师——几乎是用一种“先斩后奏”的方式,先对外面宣布,李亚留任,将他的简介直接放在网站“芭蕾大师”那一栏里。此后,他再想要拒绝,也不好意思。

这一段时间,他专门负责指导陈岩和夏瞳。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好像是胖了一点。不过排练这么辛苦,到演出的时候一定瘦回来——但是,过两个星期芭蕾明星节,只怕上台不太好看。”

“真的吗?”夏瞳愕然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自从跳舞以来,只有被人说太瘦,从来没有被人说胖。此刻胳膊和腿都还是那么纤细,不过,一向平坦的胸脯似乎稍稍有了些线条——见鬼了!难道有人到这年纪才发育的吗?以前有好几个同学都是青春期身体起了变化,不得不离开舞蹈学校。命运不会此时与她开玩笑吧?

“我会减肥的啦!”她说。

于是从这天起就不吃晚饭了。接着练午饭也省了。到了一天只吃一个苹果的地步。那个周末,莫莉约她出去逛街,她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

“你疯了呀!”莫莉道,“你是跳《天鹅湖》还是《天鹅之死》啊?我看你还没跳,就要死了!不行,我要押你去吃东西!”因死拖活拽,把她拉进一家韩国餐厅里。

但是也不管用。点了一桌的好菜,夏瞳却只是吃泡菜。

“你是兔子吗?”莫莉发火道,“这萝卜这么酸,有什么好吃的!”

夏瞳的筷子仍然只是伸向泡菜:“你是肉食动物,当然不会欣赏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这固执的死丫头!”莫莉怒冲冲地将五花肉铺到烤盘上。油脂吱吱作响。整张桌子都笼罩在肥腻的肉香味之中。

“咦——”夏瞳骤起眉头。

“你别‘咦’!给我乖乖吃五片,否则不准离开桌子!”莫莉说着,已经将一块烤好的肉夹到了夏瞳的跟前:“乖,张嘴——”

夏瞳本来就没什么食欲,忽然被这肥腻的气味攻击,才吃下去酸萝卜辣白菜就一齐造起反来。她胸口一阵恶心,忙起身冲进洗手间。

“你……你还好吧?”莫莉吓得脸都白了。已经帮她要了一杯热水。

“都跟你说,我不能吃这些东西啦。”夏瞳摆摆手,“只能麻烦大小姐你把它们都吃掉了。我喝水就……”才说着,忽然又是一阵难受。想起身,却踉踉跄跄撞到了桌子,因而又跌坐下去,捂着嘴干呕不止。

“小姐,我真受不了你!”餐厅的客人全都望了过来,几乎要疑心这里的食物是不是有毒。莫莉赶紧结帐,扶着夏瞳出来:“你在学校的时候就这样,要么不吃东西,吃了东西又吐出来——你知道这一种毛病吗?这叫神经性厌食症!我在网上查过,死亡率很高的——营养不良啦,电解质失衡啦,器官衰竭啦——喂,小姐,你懂不懂啊?你这样不行的!”

夏瞳路也走不稳,一手抓着莫莉,另一手扶着墙,嘴里却逞强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哪儿有厌食症了?我……我每天排练的时候都好好的……如果不是你带我出来吃东西……”话还没说完,两腿一软,顺着墙倒了下去。

“喂!”莫莉差点儿要喊救命了。好在餐厅的服务生跑了出来,帮莫莉把夏瞳搬到了车上。还问:“真的不用叫救护车吗?”

莫莉一踩油门:“我自己送她去医院就行了!”

夏瞳躺在后座上,感觉天旋地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生病呢?马上就是国际芭蕾明星节,然后就要跳《天鹅湖》,她连一点儿时间都不能耽搁啊!

她想要坐起来,想要让莫莉送她回去,想说,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思维也越来越混乱。最后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到再清醒过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这时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看莫莉坐在床边,表情古怪地盯着自己,不禁问道:“怎么?我……我要住院吗?”

莫莉不答,还是那样神情诡异。

夏瞳被她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你干什么呀?问你话呢——我不要住院吧?”

“你这个死丫头!”莫莉指了指她的肚子,“你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事吗?”

“什么事?”夏瞳莫名其妙,“得了肠胃炎吗?”

“我真想掐死你!”莫莉按住她的肩膀,好像要锁住她,不许她逃走,“你和关海……你们……我以为你们两个牵手都脸红,谁料到你们没摆酒先洞房,把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也没和我说过?”

“你……你……”夏瞳惊愕地盯着莫莉。

“医生说你有啦!”莫莉道,“你这坏丫头——老实交代,你们是怎么……怎么……‘那个’上的?”

夏瞳听不到她的话,周围的世界似乎瞬间消失,耳边只有一个充满恐惧的声音:什么?医生说什么?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喂!”莫莉拿手在夏瞳面前晃了晃,“你真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吗?医生说,差不多六个星期,那算起来,就是你刚从瓦尔纳回来的时候?嘿,你们俩也真是的——不是你才下飞机,然后我们去喝酒的那天吧?借酒壮胆了?还是关海酒后乱性呀?”

夏瞳呆呆的——就是那一天!关海事后还向她道歉。她却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的例假没来,你都没怀疑过?”莫莉盯着她。

夏瞳垂头,舞蹈演员只要节食过度,或者排练劳累,生理期往往不准。她怎么会知道是怀孕了?

“嗐!你这个小糊涂!”莫莉道,“你乖乖躺着休息,我出去打电话给关海,让他过来。如果是他欺负你,霸王硬上弓,我帮你教训他——不过,你们两个都已经注册结婚了,这是喜事嘛!教训完了,我还是要做孩子的干妈哦!”

夏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莫莉走出病房去,房门关上,感觉自己好像被关进了牢房之中——而且是死囚牢!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主演生涯才刚开始,却要被这个孩子给毁了!优雅的天鹅,变成了笨重的孕妇!还有什么梦幻可言?江美华一定会把她换下来。等她生下孩子,再进行恢复训练,最少也要一年后才能重返舞台,那时,是什么世界?关海不就在一瞬间被陈岩取代了吗?

怎么可以这样?她感觉疼,不知是什么地方,让她坐卧难安。身上又一阵阵地出冷汗,病号服都粘在背上,叫她更加难受。于是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右手打着点滴——必定是这根针让她疼痛不已。便伸手拔了,下床,胡乱披上件外套,跌跌撞撞地走出病房去。

她不要留在这里!她不要呆住囚笼之中!她不要被这弄人的命运给毁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没有结婚,没有怀孕……这是个噩梦!她只要走出去,醒来时,还是那一如既往的舞团生活!

头脑混沌,脚步虚浮。她也不知是怎么走出大楼去的。然后不辨方向,只是随着感觉一路蹒跚而行。

出口到底在哪里呢?噩梦要如何醒来呢?

秋老虎肆虐,太阳烤得地面白花花的。行人都躲到树荫或长廊中去了,唯有夏瞳在烈日下行走。仿佛这白亮灼眼的光芒能带领她走出幽暗隧道。

可是她走啊,走啊,光是越来越亮,人却丝毫没有骤然苏醒神清气爽,没有那种“啊,原来是个梦”的释然之感。

最后,腿脚好像灌了铅一样,每挪动一步都艰难,汗水流进眼中,模糊她的视线。便抬手擦了擦,朦胧看见前面一栋楼,写着“老年医学大楼”。这是什么地方?

“夏瞳!”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怔怔地循声望去,只见李亚提着一篮水果,正从长廊里走出来,“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病了吗?”

夏瞳好像是看到了救星——也许这就是那个可以带她走出噩梦迷宫的人。

已经再没有力气了。但她还是挣扎着朝李亚走了过去:“李老师……你……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你说什么?”李亚莫名其妙。

但夏瞳已经瘫倒下去。亏得李亚抱住,才没有撞到灯柱上。

“你怎么了?”李亚感觉她毫无重量,差不多只剩一把骨头了,“你……你最近减肥减得太过分了吧?”看到她外套下的病号服,皱眉道:“你从哪个病区走出来?医生怎么说?我带你回去。”

夏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李老师,求求你不要带我回去!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团里去!”

“说什么傻话!”李亚把她打横抱起,“把身体搞坏了,还怎么跳舞。我带你去找医生去!”

夏瞳只是拼命摇头,但除了哭,没有挣脱的力气。

李亚费了好大周折,找到护士,才从夏瞳的手环上辨认出她的病房来,用轮椅推了回去。那边早已找了她好久了。医生一看到他们进来,劈头就问李亚:“你是孩子的爸爸吗?怎么能带着他乱跑?天气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

李亚愕然:“什……什么?”低头看夏瞳,但夏瞳却用毯子把自己盖了起来——不如死了算了!不如死了算了!

又折腾了半天,重新打上点滴。夏瞳躺在床上,犹如一具尸体。

门外,莫莉正和医生解释:一切不关李亚的事,他是她们的老师,来探病的,正巧撞倒夏瞳。真正孩子的父亲已经赶过来了,正在路上。

医生大约瞧他们年纪轻轻,尤其夏瞳看起来瘦弱得像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很不悦道:“老师?你们还是学生吗?那你们的父母呢?”

莫莉一叉腰:“我们不是学生——他们两个——我说我朋友和那孩子的爸爸,已经结婚了!”

夏瞳愣愣的。这些话语飘过来,仿佛加湿器里喷出的蒸汽。没有痕迹。

李亚还没有走,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虽然是背对着李亚,但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目光。眼神想是很复杂的。

“这……又不是坏事。”李亚道,“你和关海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我知道很多女演员都趁年轻生孩子,这样恢复得快,还可以再跳十几年。你这么刻苦,基本功又好,没问题的。你知道吗?巴兰钦的女神之一,在事业巅峰的时候,连生了三个孩子,但这丝毫没有阻碍她成为美国最伟大的舞蹈家之一。”

夏瞳不想听。她们和她是不同的。她们都是年纪轻轻就已经蜚声舞坛,而夏瞳什么都没有。辛辛苦苦追求,好不容易才上了一个台阶,命运却又要把她推下去。为什么她这么爱芭蕾,芭蕾却不爱她?

“嗯……”李亚斟自酌句,寻找宽慰夏瞳的办法,“如果你是担心芭蕾明星节,还有《天鹅湖》……我看关系不大。只要你养好身体,许多芭蕾舞演员怀孕两三个个月都还能继续登台——美国芭蕾舞团的就是怀孕两个月还跳完了整出《天鹅湖》。啊,我还听说有人一直跳到九个多月——只不过,两三个月的时候,其实和平时没太大分别,九个月的话,就要考验服装师的本领了。”

“是……真的吗?”这次夏瞳答了腔,坐起身来。

“当然是真的。”李亚帮她拿枕头靠着,“我认识一个舞者,她就是怀孕三个月还坚持跳完了整个演出季。她的搭档事后才知道,被吓个半死。”

是啊,夏瞳想,怎么会不被吓个半死呢?出了什么差错,就一尸两命了!不过,她宁可一尸两命!与其这样躺在床上,被人无微不至地呵护十个月,她宁愿死在舞台上!“陈岩知道了,该不敢跟我跳了吧?”她喃喃。

“陈岩是个技术过硬,发挥又一向很稳定的演员。”李亚道,“我觉得和他搭档,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江团长也会……不答应吧?”夏瞳道,“我可不可以不告诉她?谁都不告诉?老师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李亚不待回答,关海已经冲了进来,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兴奋,还是做错了事而愧疚,连说话都结巴了:“夏……夏瞳……我们……我们……”一眼看到李亚,有些尴尬,不敢再说下去。李亚就笑笑:“我还要去后面探望老团长呢。你们聊吧。”说着,退了出去。

关海便又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对夏瞳道:“那个……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我……”

“混球!”莫莉随后进来,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你在胡说什么呀?当然是怪你!不过现在不要说这些废话。你们赶快摆酒结婚——你想等多一段时间,夏瞳连婚纱也穿不进去吗?”

“是,是,是!”关海道,“我……我这就叫我妈去查日子,让夏瞳的爸爸妈妈也都回国来,咱们立刻结婚——下个星期,好不好?”

“这才像句人话!”莫莉道,“不过你小心你未来岳父岳母打你一顿!婚礼准备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夏瞳,你要立刻回去国立请假,在家好好休息,准备做新娘。”

夏瞳呆呆看着他们——他们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在这里肆意决定她的人生。婚纱……蛋糕……她想关海的妈妈会每天煮一大堆的补药补汤让她吃……她的父母也会从国外带最昂贵的维他命……

光是想起这些,已经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不要!”她忽然大声道。

“什么?”关海和莫莉看着她。

“我不要!”她惊诧于自己出奇冷静和坚定的声音——上一次这样,好像是拒绝江美华送她读大学。“我不要现在结婚。我要参加芭蕾明星节,我要跳完《天鹅湖》。”

“你……你疯了吗?”莫莉道,“就你现在这身体……”

“我要跳完。”夏瞳冷冷地重复——谁也不要想阻止她!

“你真是病糊涂了,我叫医生来跟你说!”莫莉跺脚,“关海,你看住了她,别让她又梦游出去啦!”

关海点点头,坐在夏瞳的床边,握着夏瞳的手——冰凉的,像具尸体。

“夏瞳——”他轻轻地唤。

可是夏瞳不看她,双眼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墙壁。墙上一副风景画,不知是欧洲哪里的城堡,像是童话中一样。于是她看到《天鹅湖》,看到《睡美人》,看到《灰姑娘》。看到那些可以属于她,但现在长了翅膀,要离她而去的角色。她要抓住它们!

关海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毕竟和夏瞳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虽然她的心思,他不是全都了解,但是她对舞台疯狂的追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他无法阻止的——就像那时,为了参加《卡门》的甄选,她带着脚伤也要上台。他曾后悔,没有把她反锁在家里。但后来想,就算反锁了,她大概跳窗也要出来。

“我们听听医生怎么说,好不好?”他注视着夏瞳的脸,“你要知道,我永远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爱你,夏瞳!”

夏瞳茫然地转过头来,这才好像有了一丝丝的生气。给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关海探身向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3第三场

医生的话令夏瞳大为振奋——他说,可以继续跳舞,不过,要量力而行,一旦有任何不舒服,或流产的征兆,就要立刻停止,到医院来检查。

夏瞳当然是满口答应,关海也表示他会时刻关注夏瞳的身体状况。莫莉则觉得他们两个简直是疯了。“你们都是要当父母的人了,怎么能像小孩一样任性?这是闹着玩的吗?”

关海和夏瞳都不回答。

“什么嘛!两个大小孩!”莫莉抱怨道,“看来我要到你们的父母那里去告状才行。”

“千万别!”关海道,“夏瞳不想说,那就别说——我倒不是怕我妈打死我。”

“呸!”莫莉道,“我看你们能瞒得了多久!过一阵子见肚了,你们怎么解释?”

“就瞒到跳完《天鹅湖》,是不是?”关海握紧夏瞳的手。

夏瞳点头。莫莉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医生说没有必要留医。她就开车送两人回国立。一路上又唠叨了些话,不过是关于婚礼筹备的。夏瞳没听,把头靠在关海的肩上,似乎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微妙的幸福感觉。

接下来的那一个星期,关海果真的密切关注她的状况。每次她和陈岩排练,关海都会到旁边看着。搞得陈岩老大不自在,但关海却不接受任何投诉。

午饭、晚饭的时间,关海又按时“押送”夏瞳去吃饭。夏瞳也乖乖的,毫不反抗。

到了晚上,关海还要送她到宿舍的门口,交代她喝牛奶,吃维生素,不要熬夜,等等。

除了这些,他更帮夏瞳借了的自传来。夏瞳飞速浏览,果然看到这位任性的女演员生了三个孩子——简直好像是要挑战巴兰钦的权威一样!此外,还上网去看了关于的报道——她真的在怀孕两个月的时候跳了《天鹅湖》,到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还和她先生一起跳《天鹅湖》第二幕的大双人舞呢!跳罢第二天,舞团才向外界公布她要放产假的消息。而生下女儿第三天,她已经回到了练功房!这一切都让夏瞳信心大增。

还有李亚,他也答应帮夏瞳保守秘密——实际上,他表现得好像医院的那一幕未曾发生过一样。在排练的时候,该批评的照样批评,不留情面。夏瞳每天都筋疲力尽。但也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快乐。

这样,就到了国际芭蕾明星节。

开幕的那一天,嘉宾云集。国立作为东道主,把成立以来所有的著名演员——只要还活着的,都请了回来——包括退团不到一年的华眉。她现在看起来很有电影明星份儿了,一袭青花瓷创意的礼服,头上戴一朵硕大的绢花牡丹,让她看来就像是一支国色天香的鲜花插在昂贵的古董花瓶里。

莫莉自然也来了。不过不是国立邀请的,是代表财大气粗的飞天。江美华看到她,没什么好脸色。而她也不和国立的诸位领导罗嗦,自己前前后后地和相识的国际大腕儿们招呼,倒好像她才是东道主一般。直把江美华气得七窍生烟。

夏瞳、关海、陈岩,等人,作为国立现任的台柱,都被江美华交代了特别的任务——你们是代表国立的,不仅后面的演出要展现出国立的水平,平时也要把握机会,多多结识国际大师,向大家宣传国立,让更多的明星到国立来做客席艺术家,更多的编舞大师来与国立合作芭蕾舞。

虽然“军令如山”,但关海和陈岩等人都是英文不灵光之辈,所以任务几乎都落在夏瞳一个人身上。她也不抗拒——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不过是个小小的群舞演员,她去和来自各个国家的芭蕾明星们说话,活像是国立芭蕾舞学校派出来的廉价实习生;但现在,她可以微笑着对别人说:她是国立的首席女主演,接下来一周的活动中,会有几次为大家表演,请多多指教……有些人也会认出她来——啊,你就是今年瓦尔纳大赛获得金奖的那一位!每逢听到这话,夏瞳总是谦逊地笑笑。在她那身薰衣草色的纱裙中,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整个开幕礼的酒会,她忙前忙后,不是替国立做公关,就是帮江美华翻译,嗓子都快要冒烟了。好容易偷得片刻清闲,要去拿杯水喝,却听到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响在自己的身后:“啊,美丽的夏瞳小姐!”

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是马修洛尔!

关海和陈岩几乎同时发现这边的情况,一左一右护到了夏瞳的身边。李亚本来在不远处,也走了过来:“洛尔先生,你好。”

马修洛尔夸张地笑了笑:“哇哦,这是什么架势?是怕我把美丽姑娘给吃了吗?”

关海一把搂住夏瞳的腰:“这不是美丽的姑娘,是我太太。我们已经注册结婚了。”他举起夏瞳的手,给马修洛尔看戒指——宣示主权。

“哈哈,恭喜恭喜!”马修洛尔说着生硬的中文,“今天我也带了太太来——介绍给你们大家认识。伊莲娜——”

马修洛尔结婚了吗?大家正奇怪,一个金发碧眼的长腿美女已经走了过来。看这□□的身材,显然不是跳舞的了。

“伊莲娜是电视节目制作人。”马修洛尔道,“我们两个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一见钟情,就结婚了。我的下一出芭蕾舞剧,打算走舞台和电影同步的路线,带给观众全新的体验。当然,手段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内容。我和伊莲娜接到了许多剧本投稿,不过最后我们选中了一部——嗯,是我们同时选中的,叫做《睡美人》。”

这一番话是英文说的。关海和陈岩都迷迷糊糊。夏瞳翻译了,他俩不由更奇怪——《睡美人》,这不是童话故事吗?还有一部叫《睡美人》的?

“啊,看来你们没有看过这。”马修洛尔道,“我觉得相当不错——写书的人,以前还是个芭蕾舞者呢!讲的也是芭蕾舞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