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不接，对方却似乎并没有很多耐心似的，上前一步，将倒下的小凳子扶好，又将那封信搁在了凳子上，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告辞。”撑着油纸伞背手离开。</P>

钱嬷嬷盯着那封信，像是盯着信封里躲着的怪物似的，她盯了很久，才弯腰去够那封信，打开信封的指尖都在颤抖。</P>

她以极慢的速度打开，又以极快的速度看完。</P>

看完之后，她缓缓的，蹲了下去。</P>

薄薄的几页纸，她都认得，一张是燕京城最大钱庄的银票，一千两，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确定就是一千两，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一个近乎于天价的数字。</P>

下面几张纸，好多人名、好多地下钱庄，后面少则几两、多则几十两，还有近百两的……满满几页纸的债务。</P>

剩下便再也没有只言片语了。</P>

钱嬷嬷蹲了好一会儿，蹲地腿脚都麻，蹲地只觉得下半身的衣裳耷拉在地上浸透了水，她才撑着那矮凳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将钱力没有吃完的半碗饭倒在了自己那半碗里，满满的，大半碗都是肉。</P>

她沉默着吃着，一大口、一大口，嘴里塞的鼓鼓囊囊，还没咽下去，又扒拉了一大口饭。</P>

她发狠似的大口吃着，像是饿了很久。</P>

扒饭的动作虽狠，咀嚼的动作又重又慢。</P>

她将两个人剩下的已经凉透的饭悉数吃完，木着一张脸洗好碗，收拾好，又洗了手，用帕子擦了，才将那几张纸悉数叠好，慢慢地嘟囔了一句，“死小子……说好等你回来吃饭的呢。”</P>

说完，她揣着那封信，贴着屋檐走进卧房，从衣橱最底下翻出一张洗地发白看不出原色的床单，一层又一层地打开，露出里面面额不大的几张银票——那是她这辈子所有的积蓄，留着给那小子娶媳妇用的。</P>

她垂着眼睛，木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将整个信封搁在上面，又一层、一层的覆上，叠好以后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打成一包，关好衣橱，背着包袱，走出了卧房，撑了油纸伞，一路慢慢地走到大门口。</P>

锁门的时候，看到隔壁婶子和几个邻里在屋檐下嗑瓜子，闲言间依稀有“大力”二字，钱嬷嬷背着身，沉默着落了锁。</P>

说话声停了。</P>

有人打了声招呼，“老钱家的，你这是……大力不是回来了吗，你不陪着？”</P>

指尖落在锁扣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里，钱嬷嬷没有转过身，只低了头淡淡应着，“嗯。他又走了。”</P>

“又走啦？这不才回来半日嘛！这一来一去的，路上倒是耽搁不少时辰，大力他娘哟，不是我心眼子不好哈，我觉得这可不对劲呀，这求学可不是这么求的，这都多少年了，什么学都得求回来了哇！”</P>

“是呀……”钱嬷嬷应了句，仍然没有转身，她摩挲着那锁扣低低道了句，“今年、今年年底回来，就不让走了……你们慢聊，我先走了。”说着，低着头撑着伞跨进了大雨里，逃也似地走了。</P>

身后，依稀有些窃窃私语，声音不低，有恃无恐的，“我说什么来着！我方才就看到有个男人来找她，那男人一看就不简单，指不定是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呢！”</P>

“哎，这钱家寡妇，也是个命苦的。”</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