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尚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漆黑药汤，往口中送去。</P>

但送到嘴边，他又停住了，皱起眉。</P>

“这汤药闻起来好苦。”</P>

年幼时他也曾这样，耍起小脾气，卓绝每次都会哄着他。</P>

她会给他做个示范，佯装汤药根本不苦的模样。</P>

又在少年皱着鼻子叫苦连天之前，塞到他口中一小块饴糖，笑说要黏住阿尚这小馋猫的嘴。</P>

果不其然，卓绝淡淡笑了笑，熟极而流地从他手中接过汤匙。</P>

“一点都不苦，你看，阿姐给你打个样。”</P>

卓绝喝下一勺药汤。</P>

药汤灼热，滚落肚肠。</P>

苦。</P>

苦到连肠子都要绞断的滋味。</P>

怎么会……这么苦？</P>

药碗泼翻在地，一阵青烟滋滋冒起，卓绝踉跄后退。</P>

笑声响起，张扬刺耳，似有无穷恨意。</P>

卓绝步步后退，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P>

或许，她应该拿剑指着那个正在狂笑的病弱青年。</P>

可是她不能，那是她用心爱护了十二年的弟弟。</P>

一股苦涩从肚肠反哺至心脏。</P>

这药真苦啊。</P>

真苦。</P>

卓尚的笑声癫狂恣意，面容狰狞。</P>

“阿姐，好不好喝？这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弑神散，你就是大罗金仙，今日也要死在我面前！”</P>

“凭什么？凭什么你我一母同胞，你那么矫健如鹰，我却只能阴暗卑微如鼠？”</P>

“凭什么所有人都只听你号令，我也是帝王之后，天选之子！为什么没有人听我的？”</P>

“你当初要求仙长生，发兵攻打仙界，终于给了我万人之上的机会……”</P>

“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P>

“你想求仙长生？你是要断了我恺明国国祚！你以女子之身监国，已是牝鸡司晨的丑事，你还想永远都占着那个位置！”</P>

“你这次回来，就是想串联朝臣，把我赶下去，是不是！哈哈哈……”</P>

“你凭什么？！”</P>

青年的面容扭曲得让卓绝几乎认不出来。</P>

是的，她是为了求仙长生，而去攻打玄雷阁。</P>

但是那时，是因为卓尚重病垂危、奄奄待死，御医们一边说着药石无医，一边战战兢兢跪求帝王息怒。</P>

她想也不想，便提剑出京，号令百万军马。</P>

昔有昏君烽火戏诸侯，只为搏美人一笑。</P>

而今亦有她卓绝，蚍蜉撼树，妄图以凡撼仙。</P>

她求长生，这长生却不是为己而求。</P>

她自知不敌仙人，也曾低下头颅，苦苦哀求玄雷阁主。</P>

——她愿遣回兵马，自囚玄雷阁，给玄雷阁一场教科书似的仙凡矛盾化解案例，换取一颗续命良药。</P>

只为了，给她的弟弟。</P>

她既然决定修仙，自知不可以仙涉凡，便再也未曾想过回到凡间，去与她的手足去争什么。</P>

卓绝眼前一阵接一阵地发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明明灭灭。</P>

解释？</P>

她这一生行事，何曾向人解释过一句？</P>

罢了，罢了。</P>

卓尚笑得张狂而狰狞。</P>

“好啊，你已经是仙人了，我拿什么才争得过你？”</P>

“你一回来，这满朝文武，再也不会听我号令……”</P>

“阿姐，你别怪我，怪就怪你自己，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耀眼，那么强大，我有多羡慕你，就有多恨卑微的自己……”</P>

青年走下轮椅，面容上病容一扫而空，他扶起弓着腰痛不欲生的卓绝。</P>

一把寸许长的金刀出现在他指间。</P>

他甚至等不到她毒发身亡，就要先一步亲手了结了她。</P>

耳边呢喃犹如恶魔低语。</P>

“你去死吧，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P>

“请赴死吧，我亲爱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