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莹原本以为都下了一个月了,这雨快停了,结果天还不歇,又下了半个月,大有一种再下五百年的架势。
秦臣和阿政最近因为雨不停,黄河又一次决堤,也是暴燥之极,上次安排难民两茬人就因为以工赈灾时的各项布置就当庭打起了架,被琇莹给抽了一鞭子,叫阿政让人拖出去了才稍微清醒一点。
但是琇莹抽人并不代表他情绪健康,他更是暴燥,现在是六月中旬,已经算误了农时,还下,下茬菽还种不种了。
琇莹和大司农还有农家的人最近都急得火起,嘴边都不约而同地长了几颗燎泡,天天一起聚众骂贼老天。
结果这破老天连理都不理他们,琇莹天天早上第一时间抬头看天还下不下,
要下,他就冲天翻白眼,每天处理完公务也是看着天,然后踱步叹气。
“能别走了吗,公子我眼疼。”张苍无奈地叹着气。
“你闭上眼,别管我,这破天还下”琇莹气得又想冲天翻白眼,却看见了一缕日光,他立马打开了门。
咸阳城的雨已渐渐歇了,阳光探出了乌云。
虽然还是有些小雨,琇莹也顾不上什么了,他立刻便将送粮赈灾这种已经形成了固定条例的事情交予了张苍。
他则是带着所有的农家人和一部分咸阳的小吏去看了城郊的农田,准备去看看情况,回来就去制定怎么处理这大范围的洪涝。
城郊种的是冬麦,在雨之前已经到了成熟期,穗种正在饱满时,突然逢了大雨,那日雨太急,所有人都没有准备,这麦穗便沾水,麦穗含水量增加,导致它们沉重、松散和容易倒下,现在地里全是烂的麦种。
农人在积满水的地上抢割麦子,琇莹喝了一口冷风,他清楚地发现事情比预想的更加可怕。
这场洪涝灾害带来的是土壤流失、土壤结构破坏、土壤养分流失、病虫害暴发,下茬作物大豆根本不能种了。
“公子啊,咳,咳。”大司农扶着陈长的手也是看了地便急匆匆的来了,“这菽种不成了。”
那么西边至少得拖到明年四月才有新粮,相当于目前只有东边与赵国可以正常种菽,这批原本调出来种于西边的菽便是要送往战场和韩国了。
琇莹几乎是当机立断,他皱了眉,“先生,我知道,这块地就算种了菽,也长不成,平白浪费菽种。”
他沉声道,“唤人来,先整地将明水排出去那边的排水沟需得重新挖。”
众人应是而离开,琇莹与大司农一齐定下下面治理土地各项工作。
“等明水放完,晾晒几天,再开始收麦吧,咳,咳,公子。”
琇莹点了头,轻握着大司农的手,他有点心酸,给先生擦去了唇边沾的血。
“我知的。先生,我要令人翻土深挖,把小麦的烂根挖出来,而后深耙防止土地板结。”
“冬小麦前期要养分,我还得在上面铺草木灰和肥,全面小麦发育所需养分,且供肥时效长,为小麦整个生育期养分。”
“十月份播种前,秦会完成所有的事情的。”
大司农扶着他手,摸了摸他而今褪去了稚嫩却依旧青涩的脸,“小公子考虑的很周全,已经可以出师了。”
琇莹笑起来,眯起了自己那带着哀愁的眼睛,佯装成和以前一样开朗活泼,“是吗先生,我这么厉害啊”
“公子很好,”他又迎风咳了口血,“我与朱阳那老家伙知道王让公子做我们的副手是想着将墨农两家回权于国。”
“我农家还好,朱阳的墨家真的很讨王厌,光是那尊巨子轻王权的样子就是在讨王的教训。所以我们这俩个老家伙还得谢谢公子救了我们一命。
他抚须哈哈大笑,“公子让我俩去教
书时,那老家伙只教了技术,再不提自己的教义。他也知道他讨人嫌。”
琇莹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是一清二楚于阿兄让他作副手的目的的,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厌恶,也疑惑过两位长辈为何待他这般不设防。
原来一切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们在王权面前退让了,这才合力让他成了墨农在朝中的魁首,墨农皆奉的上宾。
“我很抱歉,但是墨也好,农也好,都要奉王为尊。”
他眸光锐利,言语虽轻却掷地有声,站在那里便似饮血的秦剑。
“你啊,好孩子。你给了墨农新的路,或许这也是好归宿。”
只专技术,心魂思想不在由他们传递,而是他们参与编过的思想书成为新的载体,这是新的墨农,更合王心的墨农。
他跌坐在地上,琇莹连忙扶起他。“先生。”
“老了,不中用了,农家往后就拜托公子照顾了。”
他死以后,农家不再会有新的首领,他们将会如王与公子期待的那样散开。
如果不是这个小公子于那个午后进了他的门,笑得明朗清澈,他不会放心将农家交给他,他会害怕王的威严,也会负隅顽抗,等待他的会是如楚氏的粉碎吧
秦国的救灾在阿政和李斯的统率,和琇莹与农家的引导下迅速的恢复了生机。
虽然还打着仗,会艰难一些,但秦的韧性很强,风吹劲草,劲草不折。
十月份,所有的粮种由琇莹统领的司农府发往各地。王翦将军攻下了魏十一城。
一切都会好的。
除了他失去了那个一直待他很好的老人,这一场洪灾彻底毁了大司农的心气,他见天的咳血,而后归于沉寂。
他老了,他热爱了一辈子的土地,本以为有生之年可以看见冬麦顺利推行,让世无饥馑,可一场水,让他只留下而今带血的轻叹在琇莹的耳边。
公子,若是世人以后都可以吃上粮,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