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救赵难约长出使?聚钱财齐王嗜赌(1 / 2)

邯郸地势较高,且在筑城时,为防水淹,在流经城内的两条主水道入口筑有牢固水门,既可自由控制流量,也有防御功能,因而赵人不必担心鄗邑悲剧重演。邯郸城内储粮足支一年,能战之士不下三万,外加数万苍头及豪门贵胄的仆从杂役、百业匠师等,只要不出内贼,守城当无大碍。再说,大势至此,朝廷与臣民确也没有退路,人人抱定死志,魏人进攻遇挫,战事暂时平静下来。

赵雍缓过一口气,召请苏秦、楼缓、赵刻等朝中重臣谋议退敌长策。

“诸位爱卿,”赵雍朝在场诸人,尤其是苏秦,一一拱手,嘴角浮出苦笑,语气不重,字字却透力量,“寡人初立事,年少气盛,关键时刻未听苏子之言,终致今日之困。然而,寡人坚信,天不绝赵,除非赵人自绝!”

短短几句就把人心暖了,把斗志励了。

苏秦心里酸酸的,真心觉得时势造人,前后不过几日,赵雍这就长大了、成熟了,成为一个能够担当的君主了。

同苏秦一样,诸臣之心无不是暖烘烘的、酸楚楚的、沉甸甸的。大势突变,黑云压顶,北有中山大军犯边,东是河水,西是太行山的崇山绝谷,都城被强敌团团围困,西出的唯一通道又被截断,西都晋阳亦遭暴秦威胁,自顾不暇,赵人确已退无可退,唯有死守邯郸了。

“苏爱卿,”赵雍转向苏秦,直截了当,“前事不可追,寡人悔之晚矣。为今之计,如之奈何,敬请爱卿指点。”

“我王勿忧,”苏秦微微抱拳,声音铿锵,“臣以为,眼下三国犯境,我貌似危局,却非不可破解。前几年六国伐秦,秦国不是照旧为秦吗?”

见苏秦这么乐观,知其或已有解,众人嘘出一口气,尤其是赵雍,身子前倾,目光殷切地望着苏秦:“寡人爱听此论,请苏子破析。”

“我王请看,”苏秦缓缓言道,“天道阴阳,阴阳以因果为法,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是以世间万物万象,无不成于因果。今三敌犯我,各有其因,亦各见其果。六国纵亲制秦,赵为首倡,秦自然视赵为首敌,是以师出必然。魏自河西战后一蹶不振,魏王幸得庞涓,几番振作,皆未见大成,尤其是函谷失利,魏王振作之心灰冷,对纵亲疑虑之心加重,故而听信张仪,背弃纵盟,与秦人连横。至于中山国的犯因,我就不多讲了,相信诸位皆有明断。”

“关键是破解!”邯郸主将赵彦急不可待了。

“破解无他,仍是纵亲!”苏秦一字一顿,“纵约未解,魏与秦连横,背盟结敌,合击纵亲发起国,失道失义于天下。我可联络纵亲列国,只要纵亲国出兵,邯郸之围必解!”

“请问苏子,纵亲列国中,会有哪家愿意出兵呢?”安阳君赵刻疑虑重重。

“除去燕国,楚、齐、韩都会出兵!”苏秦把握十足。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苏秦。

“当然,”苏秦似已看透前景,“他们只是出兵而已,真正与魏决一死战的怕是只有齐国!”

“为什么?”赵彦不解。

“因为韩国相对弱势,又处在夹心,局势不明,不敢轻举,楚国则可能坐山观虎斗!”

“敢问相国,你怎能肯定齐国一定会与魏一战?”

“因为这一天,齐国等待很久了。”苏秦的语气既肯定,又有些许悲凉。悲凉在于,就如一个坐在山巅的智者,对于这场蓄势已久的纵亲内耗,苏秦早已看明白,却是无可奈何。

“苏子,”赵雍的心却揪起来,“齐人??能是武卒的对手吗?还有庞涓,田忌怕是??”

黄池之战搁在那儿,七万雄师被三万疲卒击溃,田忌更被庞涓生擒,在朝堂上饱受粉面女装之辱,列国无所不知。

“能!”苏秦捏紧拳头,语气坚定。

“苏子,”赵雍起身,朝他深深一揖,“齐国之事,怕是要劳烦您走一趟。”

“臣愿效命!”苏秦亦起身,对揖。

“赵彦,”赵雍转对赵彦,“明日晨时,你选三千勇士,开东门,杀出重围,护送相国至临洺关,由临洺关顺流而下,过河水至齐。寡人亲率大军开北门,与庞涓列阵对战,以作掩护。”

“末将遵命!”

“我王,”苏秦插言道,“臣无须一兵一卒护送。”

“爱卿?”赵雍怔了。

“臣请单车匹马,开南门,堂堂正正地涉漳水入魏,过卫至齐。”苏秦不疾不徐。

“庞涓??”

“臣自有处置。”

翌日晨起,邯郸南门洞开,一辆单马辎车驶出,马很壮实,显然是匹精选骏驹。兼任驭手的飞刀邹扬鞭催马,车轮滚滚而动,扬起一溜烟尘。

苏秦端坐车中,二目微闭。

辎车前后各插一面旗帜,前者写着“使”字,后者写着“苏”字。

车马走不出两百步,路过魏人设的关卡,早有军尉候立拦截,将他一番盘查。得知是列国共相、纵约长苏秦,军尉不敢怠慢,一边婉言留人,一边飞马禀报庞涓。

不消半个时辰,一辆驷马战车驰来,车上所站之人正是庞涓。

二车相对。

庞涓与苏秦相视。

有顷,庞涓拱手:“这不是苏兄吗?”

“苏秦见过庞兄。”苏秦亦拱手道。

“苏兄这是??”庞涓看向他的车马、旗子和使节。

“一如旗上所写,”苏秦扬扬手中使节,“在下奉赵王之命出使齐国,这要赶路呢。”

“既为使臣,苏兄怎么一车一马一卒呢?”

“庞兄引大军围城,城中车马人等皆有用场,苏秦不敢多带。”

“哈哈哈哈,”庞涓大笑几声,“苏兄真会为小赵王节俭哪。敢问苏兄,既然使齐,可有使命?”

“有。”

“可否言于在下?”

“借齐兵救赵。”

“哦?”庞涓假作一惊,故意做出怯状,“在下一听齐兵,手就发抖了。苏兄可是当真?”

“当真。”

“唉,”庞涓恢复原貌,长叹一声,“苏兄呀,你怎么会想到向齐国借兵呢?”

“请问庞兄,在下当向何处借兵?”

“楚国。楚人不惜死,或可与在下一战。”

“楚人会出兵,但不会与庞兄死战。”

“苏兄何出此断?”

“出于义,楚会出兵。出于利,楚不会死战。”

“不愧是苏兄。”庞涓点头,伸出拇指,“楚人不肯,苏兄何不向韩人借兵呢?韩弩坚沉,韩枪犀利,或可透穿武卒重甲。”

“韩亦会出兵,但同样不会与庞兄死战。”

“苏兄何出此断?”

“韩弩犀利,韩势却弱,今有楚、魏、秦三强环伺,若庞兄在韩,愿为赵战吗?”

“哈哈哈哈,苏兄析得是。在下若是韩王,也断不会为濒死之赵出头。看来,苏兄赴齐,是笃定齐人肯借兵的了。”

“在下非但笃定齐肯借兵,还笃定庞兄必败。”

“咦?”庞涓两眼圆睁,“你何以如此笃定?”

“因为庞兄骄矜,骄兵必败。”

“哈哈哈哈,”庞涓爆出几声长笑,“好好好,就算在下骄矜了!以苏兄之见,田因齐会请何人将兵?”

“田忌将军。”

“田忌乃在下手中败将,苏兄何以笃定那人必胜?”

“因为战事未开,庞兄已经认定田将军必败了。”

“还有吗?”

“田将军因败受辱,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当已思得破解庞兄之术了。”

“哈哈哈哈,”庞涓仰天长笑数声,扬手,“在下本欲置薄酒一盏为苏兄饯行,却又不忍耽搁苏兄脚程,这就恭送苏兄上路。”转对军尉,半带讥讽,“开放关卡,恭送赵使苏秦赴齐借兵!”

关门大开。

苏秦拱手谢过,驭手扬鞭催马,径出关门而去。

走有一箭地,身后传来庞涓悠扬的声音:“苏兄,转告那个姓田的,就说在下在此候他,让他小心用兵,此番若是再让我活擒,怕就没有艳装粉面的好待遇了!”

“庞兄放心,你的口信一定捎到!”苏秦转过头,拉长腔回应。

中山、魏、秦与赵四国之间的紧张局势自也传入齐宫,成为廷议主题。

自去年入冬,齐威王接连伤风数次,原本硬朗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遂将大小朝事全部交给太子辟疆打理,自己则挑选几个年幼爱妃搬入雪宫将养。

身边人皆知,威王龙体正是被这些小爱妃掏空的。许是晓得来日无多,许是听信采阴补阳之说,威王越发欢喜女人,尤其是年龄偏小、胸脯初起的少女,甚至是不足十龄的幼童,几乎是夜夜临幸,无论御医如何劝谏,只是不听。

不过,尽管身子骨儿不再硬朗,威王的脑子仍旧一如既往地好使,对四国战事更是显出从未有过的兴致,几乎每天都要求包括太子在内的重臣来雪宫议事,所议内容清一色与邯郸相关。

几员重臣中,谁都晓得威王仍旧憋着一口闷气,凡是魏国掺和的事,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岂止是威王,朝臣们多对黄池之辱记忆犹新,尤其是上将军田忌,梦中也在琢磨复仇。

这日大朝,大夫以上官员例行上殿,也照例由太子辟疆主政廷议。

辟疆刚于主位坐定,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当值内宰趋入唱宣:“大王驾到,诸卿恭迎!”

太子离席,携众臣跪迎于廷。

不一时,在两个童女的搀扶下,威王一步一步走进来。威王身后跟从二人,一是近侍内宰,一是上大夫田婴。

威王于主位坐定,二童女侍立于后,内宰旁立于侧,上大夫田婴自动闪入朝臣行列。

“众卿平身!”威王摆手。

众卿谢过,各就其位。

“诸位爱卿,”威王朝两侧黑压压的朝臣瞄了一眼,“寡人久未视政了,今朝心痒,特地赶来看看大家。”

众臣尽皆看向威王,静听下文。

“寡人之心何以突然痒起呢?”威王自问自答,“因为邯郸。凌晨时分,寡人做了个梦,梦见邯郸四门皆被魏卒攻破,赵人死战,血流成河!”

众臣面面相觑。

“诸位爱卿,”威王接道,“照理说,魏罃欺赵语,大梁战邯郸,横竖都是他们晋人的事,与寡人并不相干,但在寡人这般年纪,大清早就梦见血污,不为吉祥,寡人辗转反侧,再睡不下,约略记起今日是大朝,这就来了。”

朝堂鸦雀无声,所有眼睛盯住威王。

“诸位爱卿,寡人有请大家议议,这场血污该当如何收场?”威王给出议题。

小半年来,威王一直未朝,此番不期而至,出口即是邯郸,众臣心里无不嘀咕,都在琢磨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候有良久,见众臣仍在沉默,威王守不住了,直接点将:“邹爱卿可有妙论?”

“回奏我王,”邹忌出列,拱手作揖,“臣以为,韩赵魏本出一家,魏王伐赵,当是三晋家事,我王当坐山观战。”

“臣亦有奏!”田忌出列,瞄一眼邹忌,朗声奏道,“邯郸之事,涉及中山、秦、魏与赵四国,韩未参与,因而不是三晋家事。三打一,众欺寡,非义战。魏、赵皆为纵亲国,纵约未除,魏即约秦伐赵,是背盟结敌,作为纵亲参与国,我王不可坐观。”

田忌给出的理由响当当的,众臣无不投来赞赏的目光。

邹忌面上挂不住,冷笑一声,不看田忌,话锋却是针对田忌:“大梁战邯郸,横竖都是他们晋人的事,难道这个也错了吗?”

众臣皆是一震。此句刚刚出自威王之口,邹忌直接搬来,等于说田忌是在犯上。

田忌本为武夫,说话不细究,见邹忌拿这个堵他,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几下,啪啪几声将袖子甩得山响,却未能蹦出一个字。

“哈哈哈哈,”威王长笑几声,为田忌解围,“是寡人所言不当。”又转对其他臣子,“邹相国认为我当坐观,田将军认为我不可坐观,诸位爱卿可有妙论?”

朝臣立时分作两派,常在相府走动的寻出各种理由支持邹忌,常与将军府来往的则毫无保留地赞同田忌。一时间,朝堂上再无顾忌,你争我执,吵得不可开交。

威王捋起长长的胡须,面带微笑,眯缝两眼,似是睡去,又似倾耳以听。

争吵足足持续一个时辰,两派仍旧互不相让,只有二人一句话未说,作壁上观。一个是殿下田辟疆,另一个是上大夫田婴。

许是听够了,许是身体撑不住了,齐威王重重咳嗽一声,又嫌力度不够,用指节敲动几案。

众臣静寂。

“上大夫,”齐威王没再看朝臣,目光直视田婴,“赛马会筹备得如何?”

“启奏我王,筹备已毕,只待丽日。”田婴出列,朗声奏道。

“去,”齐威王转向身侧内宰,“看看外面是否丽日?”

内宰快步出去,到殿门口仰头看天,又碎步趋入,奏道:“丽日当空,我王吉祥!”

“呵呵呵呵,”威王大笑几声,“爱卿等丽日,丽日这就来了,真正是天遂人愿哪!”说罢,目光炯炯地扫向众臣,“战马歇过秋冬,膘肥体壮,该当拉出来遛遛;诸位憋屈一冬,也当走出户外,活络几下筋骨。近日天气晴好,春播已毕,正是遛马良时,寡人意决,赛马盛会三日后举办,具体程式,由上大夫宣诏。”

田婴出列宣诏,诏书大意是:大赛仍如往年一样,自愿报名,齐国臣子凡拥有马匹者,皆有资质参赛。举国仍分五大赛区,赛场分设于五都,分别是中都临淄、东都即墨、西都平陆、南都莒城、北都高唐。每都赛出第一名,各都第一名集中于临淄,参加最后决赛。决赛获胜者,方能取得与王马对决资质。报名参赛者须出驷马之车三乘,按上中下三个等级比试,二胜一负,赢家通吃。参赛车马,凡入赛场者赏金十两,凡入分都决赛者赏金三十两,凡入国都决赛者赏金一百两,获得挑战王马资质者,赏金三百两,战胜王马者,赏金五百两。

田婴宣完诏书,复归其位。

朝会诸臣无不傻了,因为这个奖赏,比去年整整高出一倍,尤其是凡参赛者尽皆有奖,也即无论何人,只要把三乘战车驱进赛场,就可获得王室十两足金。

见众臣皆在发呆,齐威王微微一笑,扬手道:“诏令既颁,这就散朝,诸位爱卿各回各府,各将本事用在自己的马厩里。三日之后,孰是孰非,孰高孰低,孰赢孰输,赛马场上自见分晓。另补充一句,寡人旨意改了,战胜王马者,赏金一千两。”

众臣再次惊愕。

“臣谢王恩!”邹忌最先反应过来,跪地叩道。

众臣也都回过神了,相继跪地。

齐威王缓缓起身,在两位童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偏门。

威王宣布散朝且出门老远,朝堂依旧秩序井然,众人仍旧跪在原地,似乎朝会仍没结束,还有下文。

率先起来的是太子,从威王之后,出偏门走了。

跟后起身的是田忌,大袖一摆,冲邹忌拱手:“相国大人,孰是孰非,孰高孰低,孰赢孰输,赛马场上见个分晓!”说罢,扭身径去,边走边拖长腔唱白,“咱这遛马去也!”

田忌刻意引用威王的话,显然是在揶揄邹忌,因前面邹忌刚刚引过威王的话堵塞田忌。

赛马会是近三年才闹腾起来的,起因于田忌之奏。

朝廷诸臣中,善马者莫过于田忌,接连三年,皆是田府之马取得挑战王马资质。至于相府之马,前两年未能杀入决赛,去年虽入决赛,上驷却直落田府三个马身,这且不说,邹府的下等马更在最后一处弯道因拐得过急而车翻马仰,引得赛场大哗,成为赛事笑柄。

面对田忌挑战,面对朝臣纷纷投来的目光,邹忌纵使涵养再深,脸上也是火辣竦的。听着田忌的靴子一下接一下地踏下殿前台阶,渐行渐远,看到其他朝臣也都纷纷离位,邹忌方才站起,轻拍几下衣襟,朝一直候在身边的上大夫田婴勉强笑笑,微微努嘴。

二人一前一后步出朝堂,各乘车马,不一会儿,驰至相府。

威王不期而至,先引出三晋话题,臣子正畅论间,又突然拐向赛马,且诏书已备,显然是有预谋,且这预谋田婴当是知情。

在相府客堂,邹忌直入主题:“前面三届赛马盛会皆在谷雨之后举办,今年王上定于三日之后,提前旬日,上大夫具体负责马会,其中或有曲直,邹忌不才,特此请教!”

“回禀相国,”田婴拱手应道,“今年马会因何提前,下官也是不知。昨晚人定,王上突然召请下官,议起赛马诸事,问三日之后能否举办。下官回说,春暖花开,各地赛马早就跃跃欲试,三日之后,当可举办。王上没再问话,让下官回府。今日上朝,有人拦住下官,交给下官方才所宣的诏书,让下官候于廷外,不想竟是王驾临朝了。”

显然,眼下已经不是赛马之事了。邹忌长吸一口气,微微闭目,陷入沉思。

蓦然,邹忌轻轻“哦”出一声,眉头一挑,眼皮启睁,若有所悟地看向田婴。

“相国?”田婴也看过来。

邹忌又想一时,似是笃定了,朝王宫方向连连拱手,语气中不无钦服:“我王圣明啊!”

田婴倾身,两眼盯住邹忌,欲听解说。

“呵呵呵,”邹忌轻笑几声,“眼下看来,今年赛事不同往年,上大夫既奉王旨主司赛马会,当全力以赴,将赛事办得越隆重越好。”

“这??”田婴仍旧一脸迷茫,“下官愚痴,敢问相国,今年赛事何以不同往年?”

“因为邯郸战事。”

“邯郸战事?”田婴愈发不解了。

“上大夫请看,”邹忌侃侃言道,“如果不出老夫所料,三国伐赵,秦当为主谋,张仪辞秦相赴魏,驱走惠施,目的只有一个,结魏伐赵,破纵亲之盟,以解秦围。赵为纵亲发起国,苏秦为纵论倡导人,赵都被围,赵幼主必责苏秦,苏秦必向纵亲国求救,而苏秦首选亦必是齐国。我王想是料定苏秦已在赴齐途中,这才急旨,将赛马会提前旬日。”

“相国是说,”田婴若有所悟,“我王不想出兵救齐,欲借赛马盛会搪塞苏秦?”

“正是。”邹忌应道,“上大夫请看,魏攻赵,赵必以死相抗。魏、赵相攻,必两败俱伤。魏得秦助,又结中山,其势正盛,我若于此时救赵,就是与盛势作对,与暴秦翻脸,我与暴秦远隔万千山水,犯不上为赵构怨于秦,是以我王??呵呵呵??”以指节轻轻击案,心情大好。

“呵呵呵,”田婴这也笑出几声,“相国放心,赛马之事,下官必竭诚尽力,让齐国角角落落全动起来。”说毕起身拱手,“下官这就张罗去!”

“上大夫留步!”邹忌伸手拦道,“邹忌还想问个琐事,听说去年赛马,各城邑皆有不少人押注,可是真的?”

田婴心里咯噔一沉,复坐下来。

赛马会押注等于是变相赌博,堪称各府吏员合法敛财的绝好机会。因而,自第一届赛事起,就有精明人引诱押注,发下横财。接后两届,各级吏员纷纷参与赌庄,押注成风,尽皆赚个盆满。主司赛事的上大夫府,明里暗里,自也得到好处不少。

这是一块远比封邑捞钱快的肥田,邹忌此时过问,用意不言自明。

“确有此事。”田婴不敢隐瞒,就将各地赌庄及押注、抽成等一应细节,一一禀报。

“今年赌庄,”邹忌听毕,倾身问道,“上大夫可有章程?”

“下官之意是,仍然沿袭去年规矩。相国大人若觉不妥,下官这就取缔所有赌庄。”

“既成规矩了,怎能取缔呢?”邹忌笑了,“再说,连王上也赌千金,说明赌注合乎上意。以老朽之见,赌注之事,非但不可取缔,反倒可以加倍设置。至于这赌庄嘛,既然各地府尹皆有参与,相府这也凑个热闹,如何?”

“太好了,”田婴出口长气,亦笑几声,“有邹相参与坐庄,今年赛马盛会必将空前。”

送走田婴,邹忌又坐一时,召来家宰,二人驱车出城,径至自家马场。

邹府马场是于前年始建的,坐落在临淄南侧十几里外的稷山脚下,主要是为响应威王诏令。临淄地势南高北低,稷山一带森林茂盛,山脚下本为农田,近年盛行养马,这些农田多被城中权贵圈为马场。相府后来居上,占据其中一块,约四井见方,内中养马百匹,尽皆百里挑一的良驹,且有日渐扩大之势。

邹忌将所有马厩例行视察一遍,回到跑马场旁边的草厅里,坐在临时搭建的观台上歇息,等候赛马演练。

不一时,精选出来的三辆赛车齐集马场,随着总管马场的家臣仇归一声令下,三驷齐驰,车轮滚滚,尘埃扬腾。三辆战车上标有赛马的等次,沿场地角逐。五圈下来,下驷被远远抛在身后,上驷与中驷之间,差距却在渐渐拉近,到最后一圈,只差半个车身了。

看到邹忌脸色沮丧,仇归指着上驷道:“禀报主公,距离之所以拉不开,是因为上驷辕马。上驷四马势均力敌,负轭辕马未能突出,当不起统领三马之任,是以拖后腿了。反观中驷,辕马堪比上驷之马,是以可以轻松统领另外三马,车稳而快。”

仇归本是燕地马贩,善于养马,也颇知马,两年前在燕地犯下命案,几经磨难逃到齐地,刚好邹府聘用养马人才,就被邹忌用为家臣,负责这个新建的马场了。

“这??”邹忌眉头拧一会儿,“如何才能觅到合适辕马?”

“上驷之马皆为良骥,可日行八百,唯有千里马方可统领。”

“千里马?”邹忌倒吸一口凉气。

“唉!”仇归轻叹一声,重重摇头。

一切就如计算好似的,在齐威王颁诏举办赛马会的第二日,苏秦一路风尘地由邯郸赶到临淄,一车一马由西城的稷门驶入,沿稷下学宫中央官道一路向东。辎车前后张扬的两面硕大旗帜,尤其是后面旗帜上书写的大大的“苏”字,在正当午时的明媚春光下分外扎眼。

苏秦车马驶至齐宫,要求觐见齐王。当值内臣迎出,说齐王不在宫中,前往马场去了,并说赛马会举办在即,齐国君臣尽皆无心国事,奉劝苏秦最好在赛事结束后再来。

这是苏秦已经料到的结果,因为将到临淄时,他已从客栈掌柜处探到赛马会提前之事,也忖度这个提前多半是冲他来的。联想到几年前他来齐国合纵之时,齐威王特别摆给他的稷下之考,苏秦苦笑一下,让驾车的飞刀邹掉转车头,回返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仍然保留着苏秦宅第,且有三位仆从常住打理。苏秦安顿下来,略吃几口仆从端上的茶点,便吩咐飞刀邹驭车前往田忌府。

田忌不在府中,家宰报说昨日就到南山马场去了。苏秦看看天色,决定去马场寻访田忌。

见飞刀邹的辎车上只有一匹马,疲态毕现,家宰就让仆从将苏秦的车马赶进后院马厩,卸下歇脚,换作驷马高车,亲送苏秦二人前往马场。

田忌经营马场多年,场地比相府的大一倍还多,有马近五百匹,多是他从万千军马里挑选出来的。马场有马夫数十人,善驭者近百,一旦发生战争,单是家兵,他就可以出战车百乘。这是一笔巨大财富,也是田忌敢在朝中向包括邹忌在内的人叫板的底气所在。

落霞满天,田忌兴致未减,仍在马场上与他的几匹爱驹交流,一会儿拍拍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几匹马各作姿态,表达愉悦。

看到苏秦光临,田忌既惊且喜,递给苏秦一条马缰,自己也牵一匹,让另外几匹跟在身后,沿着马场,一边遛马,一边交流时势。苏秦将邯郸之急略述一遍,田忌也将朝中争议和盘托出。

“对了,”苏秦顿住脚步,“在下差点忘记一事。出邯郸时,魏人拦截,听闻是在下,庞涓亲至,说是为在下饯行。得知在下是来向齐求救的,庞涓语气不无嘲笑,说他在这世上啥也不怕,就怕齐兵,又问齐王会使何人统兵,在下提到将军名号,庞涓让在下捎来口信给你。”

田忌脸色变了,哑起声音,一字一顿:“他作何说?”

“唉,”苏秦长叹一声,“此话??还是不说了吧!”

“苏子但讲无妨。”田忌直逼过来。

“在下已走一箭开外,庞涓拖长声音由后面叫道,”苏秦看向西方,拖长声音,学庞涓语气,“苏兄,转告那个姓田的,就说在下在此候他,让他小心用兵,此番若是再让我活擒,怕就没有艳装粉面的好待遇了!”

尽管有所准备,田忌仍旧呼呼喘气,拳头捏得咯嘣作响。

憋不过三息,田忌还是爆发了,将马缰“啪”地扔在地上,一把扯住苏秦衣角:“苏子,走走走,这就与我前往雪宫,求见我王,起兵会战那贼。”

“田将军,”苏秦摆手,“大王志在赛马,无心议政啊!”

“什么赛马?”田忌七窍生烟,“姓庞的辱我大齐,这是刻意挑衅!”

“我说田兄,”苏秦拾起马缰,重新塞他手里,“君子复仇,十年不迟。田兄既已忍过九年,再忍几日又有何妨?”

田忌又跺几脚,强力把气压下。

苏秦见他气消,方才拱手:“田兄,你们忙活赛马,在下无事可做,久没见过孙兄了,在下这想与他叙叙旧事。”

“这个容易,”田忌朝远处山中一指,“孙兄就在前面山庄。”

二人当即动身,驱车驶入山道,走有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山坳。

说是山坳,实在是个前无出路的死谷,谷底平坦,约百亩见方。除入谷通道之外,三边皆是石坡,各高数十丈,石多土少,颇为陡峭。石缝中长出林木,将谷中景致掩护。左边山上有湍瀑泻下,哗哗之声,在这夜间极是悦耳。

这个山坳是田忌祖上置办的产业,传至田忌,被他在周边坡顶筑起高墙,又在入谷之处设有门亭,早晚扉门紧闭,有仆役专业守护,外人莫入,既可作为田府消夏别苑,又可充当危难中临时的庇护之所。

天色黑定。

田忌叫开庄门,直入庄中。

山坳里黑乎乎的,无一处亮光。

田忌驱车行至一处草舍,跳下车子,朗声叫道:“孙兄,嫂夫人,有稀客来也!”

外面动静显然早已惊动舍内,光亮闪起,舍门洞开,一妇人走出草舍,躬身揖礼。

见是嫂夫人瑞梅,苏秦躬身揖道:“苏秦拜见嫂夫人。”

瑞梅确认无误,一脸惊喜:“真是稀客,我家孙膑后晌还在唠叨你哩。”说着,退往一侧,礼让,“苏大人,田大人,请!”

二人进厅,孙膑已在守候。兄弟相见,自然是一番亲热。这边三人闲叙,那边瑞梅下厨,不消半个时辰,端出几道下酒好菜。

孙膑陪二人吃酒数巡,切入正题,笑问田忌:“听闻赛马盛会提前,王上悬赏千金,可有此事?”

田忌方脸一沉,咕嘟一声喝下一爵,抹抹嘴道:“孙兄,喝酒就是喝酒,莫提不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