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侯芈丑引军先行,主将屈丐走在最后。是日天黑,三军行至荆门。荆门设有不少固定营房,三军过此,毋须搭帐即可入住。
荆门不远处有片水泽,泽边有个不足百户的小邑,环境清幽,风光秀美。泽边有个草庐,柴扉白天晚上都是开着的,但在晚上,有几只大白鹅守在前院。
这日将近一更,远近灯火相续熄灭,惟有这家草庐,仍旧舍门洞开,亮光直射院门上的柴扉。突然,远近的狗狂吠起来,院中的大鹅先是昂首,继而呱呱大叫。
随着大鹅的叫声,一盏灯笼从远处的乡道上晃过来,一路晃到庐前,两个人影走近柴扉。几只大鹅呱呱叫着飞扑过去,眼见就要啄到来客,门内走出一人,喝住大鹅,将它们赶到角落,圈起来,回身走向柴扉。
“是田忌兄吗?”为首客人走到柴扉前面,冲他抱拳,“在下屈丐!”
“呵呵呵,”田忌拱手,笑道,“渔人晓得屈将军要来,在守你呢!”伸手礼让,“寒舍请!”
屈丐让随员守在门外,自与田忌走进舍中。
一张乡村的简易几案上,摆着两道下酒的凉菜与一壶老酒。
田忌指着酒菜笑道:“将军若是不来,拙荆就算白忙活了!”转对舍后,“客人到,上热菜!”
话音落处,一个年轻女人由后院进来,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着热腾腾的几只大碗,碗中全是鱼虾,有蒸的,有煎的,有烤的。屈丐看向女人,见她约有二十来岁,相貌俊美,但气质与肤色,不像是出自大户人家。
方才听到“拙内”,这又见她这般模样,屈丐迟疑一下,看向田忌。
“呵呵呵,”田忌指她笑道,“这是渔人新纳的一房,生下两个娃了,将军该叫她阿嫂才是!”
“哎哟哟,”屈丐起身,朝那女人揖道,“屈丐见过嫂夫人!”
那女人紧忙还礼,脸色涨红:“奴婢见过将军!”
“娃儿他娘,”田忌笑笑,指向外面,“外面还有一位兄弟,”指这案上,“将这鱼和酒,分他一些!”
“灶中还有呢!”那女人回他个话,匆匆后院去了,不消一时,又端一只托盘,径到柴扉处。
“屈将军,来来来,这鱼全是在下今朝从水泽里捞上来的,鲜着呢!”田忌斟酒,举盏。
二人各自饮下,吃几口鱼,屈丐放下酒碗,拱手,扯到正题上:“田兄,昨日在下到景翠府上,听他讲到你住此地。”
“渔人晓得,所以才守你呢!”
“是景翠告诉您的?”屈丐有点儿惊讶。
“他怎么会呢?”田忌笑了,再将酒盏斟满,举起。
“呵呵呵,”屈丐亦举起,“田兄就是田兄!”
“说说,这一战,你是怎么个打法?”
屈丐随手打开带来的战图,指图说道:“在下与王叔议过多次,王叔之意是全线出击,王叔由此地,就是汉中,北攻,沿洵水谷地北向进击终南山腹地,威胁秦都,使商於之敌后顾有忧。在下则分多路攻取商於谷道!”
“怎么攻取?”田忌问道。
“分左中右三路,左路出荆紫关,沿丹水河谷直入商洛,中路出丹阳,克淅邑,直入於城,东路出黑水关,沿衢道攻於城,夺武关。”
“除此之外,将军应该还有一支奇兵吧?”田忌盯住他。
“不愧是田兄!”屈丐叹服,指向汉水一段,“这儿还有一条捷径,就是郧地,山不算高,坡度也不算陡,有三条河谷可通达商城。在下已令一个裨将军引领锐卒三万,由这三条河谷北上入商。由于秦人主力皆在应付在下,他们或有机会捷足先登。只要拿下商城,就可据关守隘,截断整个秦人的退路,秦敌可擒!”
“将军这是要翁中捉鳖了!”田忌笑道。
“在下所谋,若有短处,敬请田兄指点!”屈丐拱手。
“将军所谋甚好,便是渔人,也只能这般谋了。”田忌再次笑笑。
“田兄,”屈丐语气真挚,“在下此来,是求田兄支招的。不瞒田兄,此番征秦,大王给我数十万人,胜负已不再是在下的事,堪称是楚国的生死之劫了。田兄有话,不能憋在心里!”
“如果是孙膑在这儿,”田忌又拿孙膑来说事了,“他会劝将军不要轻易开战!”
“为什么?”屈丐急了。
“因为这一战,将军胜算不大!”
“田兄是说,我二十六万对他十三万,还没有胜算?”屈丐目光错愕。
“是的。”田忌语气郑重。
“为什么?”
“战必胜者,天时、地利、人和皆宜。就眼下来看,天时、地利,楚皆不占,惟有人和,也是朝廷上下一时受张仪所欺而憋堵出来的血气与怨气,并非士气。”
“这……”屈丐显然不服,略略一顿,盯住他,拱手,“屈丐愚痴,请田兄详释!”
“庚子之年,天地不和,四时不睦,最不宜的是动刀兵,楚人却逆时而动。商於六百里尽皆山地,处处险隘,楚人主攻,莫说是二十六万对十三万,纵然是三十六万对十三万,兵力上亦不占优势。只要秦人按兵不动,据险以守,将军就只能无功而返。至于人和,在下不言,将军当知。大灾刚过,民不聊生,大王一味兴兵,是不恤民苦。别的不说,单是这个小邑,这些日来,家家都是生离死别。上不恤民苦,却要民不惜命,这是缘木求鱼。”田忌述完,朝他举盏。
屈丐却再无心喝酒,两眼闭起,耳畔响起屈平的声音:“臣敢问王上,此番伐秦,是为战胜秦人,讨回商於,还是为赌一时之气,泄一时之愤……臣请我王撤回诏命……大王不是要学秦王吗?秦王为夺回河西之地,重用卫鞅变法,励精图志一十六年,孟津朝王之时,秦本已可以一战,可秦王仍旧不出手,转而韬光养晦,臣服于魏,使魏侯膨胀,南面称王,失道义于天下……”
“田兄,”屈丐睁眼,看向田忌,“身为臣子,战与不战,非屈丐所能决定。眼下事已至此,田兄可有两全之计?”
“一个字,拖!”
“何解?”
“就是不战呀!”田忌端起酒盏,递给屈丐,自己亦端起,朝他让一下,饮尽。
“在下已对大王起誓,不收回商於,誓不回郢!”
“所以让你拖呀,你并没有起誓何时收回商於,是不?”田忌诡诈一笑,盯住屈丐,“此战不比淅水那次,景翠好歹有个脱罪理由。如果开战,无论是战死还是战败,将军就都回不去了。只有这个拖字,或能给将军机会。”
“可……身为主将,不战怎么可以?”
“战呀,”田忌又是一笑,“你不要冒进,要稳扎稳打。楚国再穷,也是大国,打得起。反正这些兵,放在哪儿都得养。宛地、邓、襄皆是粮区,只要大王的辎重跟得上,你就与秦人拖下去。跟不上,是大王的事。商於谷地狭小,道路不堪,秦人兵多,供应也多,粮食皆须从关中载入,劳财伤民,拖得久了,对秦人更为不利。那时,秦人心躁,又退不得兵,要么急于进攻,要么现出破绽。秦人若是进攻,将军就得地利。秦人若是现出破绽,将军只要看准,一击就可致胜。”
“田兄妙策!”屈丐兴甚,双手举盏,“在下敬兄!”
“还有,就是骚扰。将军可派小股熟悉山地的人钻进山沟里,神出鬼没,能打则打,打不胜则逃,将秦人搞烦,搞乱,让他们摸不透将军的底细。当年打庞涓,孙膑就是这么干的。”
“哎哟!”屈丐彻悟,大是感慨,“今宵若是不来,在下真就……”高高举盏,“干!”
二人饮尽。
屈丐拿过酒壶,斟满两盏,端起一盏,递给田忌:“在下借田兄之酒,敬田兄一盏!”
二人再次饮尽。
屈丐拱手:“在下有一请,望田兄成全!”
“你讲!”
“屈丐不才,乞请田兄前往丹阳,丐引三军之众,惟田兄一人是从!”
“谢将军美意!”田忌拱手回礼,“只是……唉,渔人早已忘情于江泽,对这打打杀杀再无兴趣了。之所以候你,讲出这般失礼的话,是为景翠。景翠待我不薄,几日之前使人前来,要渔人助将军击败秦人,也是为他出口恶气。渔人这几天无心打鱼,思来想去,真还助不上将军。不瞒将军,此番渔人受害入楚,得到闲暇,回首反思,往事皆如烟云。”苦笑,“渔人本为粗人,好武而已。至于两败庞涓,无不是孙膑之功。对于景氏之托,渔人无可推诿,能够帮你的这已全说了。以将军才具,只要措施得当,当可无虞!”
“谢田兄!”屈丐拱手,“在下若能有幸回来,就也放下所有,来与田兄结网罗鱼!”
“哈哈哈哈,”田忌长笑数声,举盏,“渔人候你!”
得到田忌支招,屈丐兴致勃勃地赶赴丹阳,一边等候各地征调来的军卒陆续到齐,一边召开各部将议事,重新调整部署,令三万锐卒镇守荆紫关,组成三道防线,互相策应;令三万锐卒镇守黑水关,沿黑水组成两道防线,防止秦人东进宛城;令五万锐卒沿甲水(汉水支流)上溯,抢占漫川关,再以漫川关为中心,沿山道或溪谷控制周边各邑,逼迫商洛。与此同时,屈丐率领中军主力十万,以丹阳为背依,由正面与敌对垒于丹阳、淅邑与於城一线,以守为攻,伺机制敌。余下四万才是真正的先锋,清一色是擅长山地战的锐卒,分散开来,从楚人所控制的边缘山地向秦人所控制的商於道南侧各城邑或谷地村落发动突击。先锋分队只管抢地,所抢到的地盘则由漫川关与荆紫关的守军接管并负责防御。屈丐的战略是,只要抢占并控制商於道南部的所有山地,商於谷道也就置于楚人的监控之下,随时随地都可切断。只要楚人由商城一带切断秦人,就可从背后夹攻武关,迫使困在於城一带的秦人束手就擒。
这个战略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主力只要抱团,以守为攻,就能以静制动,化解秦人的战力。而攻坚先锋则化整为零,以千人为建制,在东西长达几百里的广袤山地里一路向北,攻击前进。由于秦人是守土方,在明处,不敢轻动,而楚人的先锋分队是攻击方,在暗处,可声东击西,因而,在山地战里,秦人不可能占上风。
屈丐布局妥当,设主将府于丹阳城,并以此为中心,建立一整套快捷的通讯系统,确保信息畅通无阻,同时与昭睢保持联络,保证辎重的运输与安全。
完成部署之后,屈丐总算松出一口长气,一边使人探听秦人动静,一边将自己的部署变化及因由写成奏章,快马奏报怀王。
在屈丐紧锣密鼓地调动三军的同时,秦军主将魏章也没闲着。
魏章的主将府设在於城,也即张仪许给楚人的六里封地。
与他同来的还有这块封地的主人,张仪。
于张仪而言,此番与楚之战,关系的就不只是秦、楚兴亡,而是他的事业与未来,甚至涉及身家性命了。无论如何,事是自己招来的,且为招惹此事,张仪将秦室金库几乎赔在与楚人的生意里不说,更把楚人彻底得罪,连一直看好他的王叔也上火了,亲自挂帅上阵。
干系如此重大,单凭他魏章一人,张仪是一万个不放心的。出山以来,无论是助楚灭越,还是帮秦灭巴蜀,主意都是张仪出的。六国攻秦时,秦人能够最终战胜,不得不说,关键之功依旧是他张仪的。至于赴魏后与齐两战皆败,是因为对手太强大,站在他与庞涓对面的,是苏秦与张仪。
今番不同了。站在他对面的是屈丐,与他并肩的是魏章。魏章不是固执己见的庞涓,对他张仪可谓是言听计从。至于对手屈丐,就他所知,尚未历过大的战阵。楚王此番拜他为将,实在是没人了。景翠有淅水之战的阴影,昭阳遭到罢黜,楚国能撑场面的也确实只剩下这个屈丐。
由于此战重要,秦惠王也把家底赌上了,明面上交给他锐卒一十三万,实则又加三万,是守护咸阳的京畿卫戍,直接交给公子疾。
离开咸阳后,张仪几人直驰蓝田,为张仪驾车的是魏冉,为魏章驾车的是芈戎。他们于翌日黄昏驰至商城,安歇于商城守府。
晚饭过后,魏章、公子疾心里没底,寻到张仪。
“相国大人,”魏章盯住他,“你说,这一仗该怎么打?”
“淅水之战你是怎么赢的?”张仪反问。
“以守为攻!”魏章应道。
“依旧这么干!”张仪淡淡一笑。
“谨听相国!”魏章展开情势图,朝他笑笑,晓得他已经想透彻了,“说吧,怎么个守法?又怎么个攻法?”
“你们先要明白为什么要守?”
“因为楚人是攻!”魏章不假思索。
“是的,”张仪点头,“就常理所断,楚人是要强行收复商於,必定要攻。楚人刚刚遭灾,必闹粮荒,必求速战。”
“具体如何防守,请相国指点!”魏章急不可待。
“疾哥,疾将军,”张仪转对公子疾,半是微笑,在地图上比划,“你带五万人守护这儿,西至蓝田,东至武关,如何?”
“末将得令。”公子疾回他个笑。
“晓得怎么守吗?”
“听相国的!”
“守商城不是守在商城。”张仪指向地图商城以南的广袤山地,“关键是这儿的山地。”指向几条水道及几个关隘,“在下琢磨过这儿的地势。商城之南,有三个大邑,两个小邑,以及难以数计的村落。离商城最近也最重要的三个关隘,一个是漫川关,在这儿,一个是天竺关,在这儿,另外一个是黑山关,在这儿。三个关隘中,最重要的是漫川关,也就是这儿。漫川关位于楚、秦交界,历来是秦、楚必争之地,今在我手。将军若能守住此关,就可扼住楚人要害。反之,此关若失,楚人就可沿此水长驱北上,越过这儿,竺山,向东北可攻我武关,向西北可逼我商城。那时,将军就得花出十倍力量以阻止楚人了。”
“末将明白。”
“魏章将军,”张仪看向魏章,“武关以东,是咱俩的。”指向荆紫关,“此关现在楚人手里,最是紧要。由此关向西北,可通达商南邑、进逼武关,由此关向东北,有一条水道,就是它,没有名,我赴楚时路过此处,专门问过乡人,它下流几十里即入丹水,河谷甚宽,防不胜防。我下水探过深浅,拣到两块小卵石,一黑一白,光洁如玉,状若棋子,权且叫它棋水吧。棋水河谷须重点布防,以免楚人由丹水河谷拐向此谷,再沿此谷卡到达这儿,就是我拣棋子的地方,双向布防,断死我商於谷道。”
“你讲的这个棋水,我晓得它,沿它南下,走有二十来里,还拣到一只正在晒盖的王八呢。”魏章笑笑,指向一处地方,“就是这儿,两边山势很陡,我们沿棋水拦起来,设道关隘,再在此关隘前面约十里处布道暗哨。楚人一有动静,暗哨就会报信,关卡就会反应,在阻击楚人的同时呼求救兵。”
“甚好。其他我就不多讲了,皆由将军布置。我只讲一个原则,因敌制宜,敌动我动,敌静我静。”张仪看向众人,“听明白没?”
“明白了。”魏章、公子疾应道。
“我们在商於所存之粮可支半年,我们就按半年期限制订防御战略。楚人今年大灾,就在下所知,丹阳储粮部分过水,损失不小。楚人要想确保大军粮草,就要大量筹运。其他不讲,单是辎重粮草这块,我们熬得起,他们熬不起。”
三人议毕,次日,张仪、魏章径投东去,过武关,于两日之后赶到於城,惊闻淅水河谷两侧的大量山地已被楚人占据,几乎每道沟里都有楚营,每道梁上都有楚人。尤其是淅邑周边,楚人已经逼得很近了。
但在淅邑通往丹阳的长达五十来里的河谷两侧,无论是平地还是矮丘,均未发现一个楚卒,好像是楚人特意留给秦人似的。
显然,这不合常规。由丹阳到於城,淅水河谷几乎是最近也最便捷的通路。昔日於城归属于楚时,楚人专门沿淅水东岸修筑一条可并排通行四辆战车的宽大衢道,水、陆并行,交通与运输十分便利。眼下淅邑让秦人占去,楚人若取於城,须得先取淅邑,而要攻取淅邑,理当首先控制两岸的山地。之前的淅水之战,景翠就是首先控制住淅水两侧的山地,然后才向北推进、直面秦军的。
“都是哪些山地?”张仪眉头拧紧。
魏章引张仪来到一只大沙盘上,招手芈戎、魏冉,让他们也跟过来。摆沙盘是他从庞涓那儿学来的手艺,这辰光也是有模有样了。
为他们介绍情势的是个参将,沙盘是他带人摆出来的。
其实不用介绍,张仪放眼看去,东至黑水关、西至荆紫关的广袤山地上遍插楚人的藏红色小旗,而在此前不久,这些山地不过是零星地居住一些山民。与这些小红旗相对的是秦人的黑旗,大多插于关键要塞。从情势上看,这些要塞全被红旗包围。更大的变化在荆紫关以西,距漫川关不远的南侧几道山梁,这辰光也插上小红旗了。
张仪的目光紧紧盯向距离於城不远的几道山梁子,包括他不久前所提到的那条棋水河谷,上面已有好几面小红旗了。
“这些小旗是楚人在活动还是屯驻?”张仪问道。
“屯驻。”那参将应道,“具体人数有待确定。”
张仪再向西看,漫川关外果然插着几面小红旗,由于距离太远,最近的情势尚未报来。
“看样子,楚人不像是守!”魏冉指着这些旗子,“奇怪的是,如果是攻,他们为何放弃淅水?这儿是最捷近之路!”
张仪盯住这条由於城南下、经由淅邑而直达丹水的淅水。淅水虽有不少小的弯曲,但大方向几乎是正南正北贯通,且连通三个大邑,丹阳、淅邑与於城,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张仪的目光由淅水慢慢看向它的东西两侧,五里之外的山地,大多被楚人占据,且楚人是步步进逼的,听参将讲,许多小旗子是近两日才插上的。
“你俩好好看看,这些小红旗像不像一只张着口的麻袋?”张仪看向魏冉与芈戎。
魏冉退后一步,细细一审,倒吸一口寒气:“张叔是说,楚人有意放开淅水通道,诱使我军攻击丹阳,而后,”指向淅邑之后的淅水,“由这儿截断这儿,扎牢袋口,将我围歼于丹、淅之间?”
“呵呵呵,”张仪笑了,竖个拇指,“不愧是魏大将军的公子!”转对魏章,“屈丐看起来蔫,看他扎下的这个架式,胃口倒是不小哩。”
“那也得看看他能否吃下了!”魏章握拳。
“他不用吃呀,”张仪指向谷道,“他只须断掉衢道,截断水道,而后严阵以待,我后继无粮,欲退不能,欲进不得,整个就是一片死棋了!”
魏章闭目,良久,看向张仪:“以相国之计,如何是好?”
“囤三个月粮草于淅邑,抢占淅邑两侧山地,三军屯扎于淅邑之南,进可攻丹阳,退可入於城,若是不退不进,就据守淅邑,看他能奈我何?”张仪边说边在沙盘上比划。
“下官得令!”魏章朗声。
在楚、秦二军对峙于丹、淅之间时,王叔也已抵达汉中郡。
陪同王叔一起来的是五万王亲家兵,主将庄峤,副将子启。无论如何,公子启长大了。为未来计,子启需要建功立业,是以王叔安排他跟从庄峤带兵,算是历练。
汉中郡在防务方面归属于左司马屈丐,行政郡守却是王叔的人,由王叔的异母弟(七弟)纪沮君芈桷担任。汉中郡虽为边陲重地,但近百年来秦、楚相悦,这儿并无战事,反倒安好。眼下与秦开战在即,汉中郡成为战地前沿,屈丐又到丹阳去了,纪沮君正自紧张,王叔来了。
汉中郡原有守卒十万,王叔这又带来五万,兵势大振,至少在人数上盖过了秦人屯于南郑的锐卒。王叔用两日辰光,将各处防务部署完毕,不无严肃地看向庄峤,拱手:“庄将军,这儿的防务就交给你了。”转向芈桷,“七弟,你要全力扶持庄将军,确保粮草辎重,莫让将士们饿了肚皮。”
“二哥,”纪沮君不解,“您这是——”
“二哥要去一处地方,”王叔指向地图,“就是这儿,太白山。”
“太白山?”纪沮君两眼睁大,盯住王叔标注的那处地方,“那是秦人的地盘呀,二哥您——”
“有没有熟悉这个区域山地的人?”纪陵君似是没有听见,盯住他道。
“有呀,盐贩子。”纪沮君脱口而出,“这些盐贩无处不去,方圆三百里山地,只要有人的地方,没有他们不曾去的。”
“给我寻来十名,不,二十名。告诉他们,路引得好,我付每人三块锾金!”不待他应话,王叔转向庄峤,“选出五百猛士,尤其是擅长山地战的。”
“王叔,”庄峤急道,“您不可涉险。无论何事,吩咐末将即可。”
“这事儿我必须去!”王叔语气果决。
“王叔,”子启晓得是为什么了,接道,“算上我!”
“你只有一务,协助庄将军守卫汉中。”王叔目光扫过二人,“汉中若失,老夫唯你二人是问!”
兵贵神速。经过两日筹备,王叔与五百名由庄峤一手挑选的锐士全部扮作盐商,将兵器拆解,藏于盐袋里,带足十日干粮,分作十路,在二十名盐贩子引领下插向西北山地,直奔太白绝顶。庄峤仍不放心,于旬日之后,又向北面山地派出多路精兵,一为疑兵,二为接应。
大量盐贩在此节骨眼上进入终南山地,插向西北太白顶方向,自然惊动秦国黑雕。自从惠王责备黑雕未能发现活动于太白山地的北地黑觋之后,公子华加强了对咸阳南部所有山地的监控,在山林里的每一处村落都设有情报点,也正是这些情报点最先发现这些动向并逐级报告给公子华的。
公子华立即派出大量黑雕赶向太白山区,时刻监控,同时入宫觐见惠王。
“多少人?”惠王眯起眼睛。
“目前尚难计数,”公子华禀道,“看样子,不少于一千,分散行动,皆着布衣,扮作盐贩。”
惠王闭目。
“他们在山地里转来转去,但都绕向同一个方向,太白山。”
“会不会是冲着太白巅的那些黑觋去的?”惠王看向公子华。
“我想是的。”公子华应道,“据天香所报,屈原罹瘟,巫咸山祭司为救屈原而化作一团白云,飘往太白山方向,想必是与那黑觋有关。此番开战,王叔自请镇守汉中,我正琢磨他为何要守汉中呢,这下子清楚了,定是他派人到太白绝顶营救其女。”
“那个祭司不是化作白云走了吗?”
“精气走了,但肉身没死,说是还有气息呢。”
“真是一个奇女子!”惠王由衷赞道。
“是哩,”公子华亦是感慨,“听车卫秦说,他见过那个祭司几次,那种美丽,那种风骚,是天上才有的,即使天香也远逊于她,所以楚王在见到她后念念不忘。她的生母是巫咸山祭司,她的生父是王叔,楚王其实是她亲伯。关键是,她的生母,巫咸庙前祭司是长居巫咸山的那个鹖冠人与再前一个祭司的生女,而那个鹖冠人又是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白公胜的嫡传后人,绕来绕去,除母血为巴巫之外,此女的父精皆出自纯正的楚国王室。”
“那些黑觋在做什么?”惠王沉思有顷,抬头问道。
“盖草庐。”公子华回道,“近日又有一批黑觋过来,有男有女,还有孩子,合起来已过百人,原来的草舍不够住了。再说,冬天来了,太白顶已下三场大雪,他们这在筹备过冬,赶制木炭。前些日,他们向我讨要粟米,比原计划的多出一倍,我问为什么,他解释说,还有一批族人行将过来。”苦笑,“我有时在想,他们不会是要在这太白山里建立一个国中之国吧?按照所签契约,整个太白山区,方圆百二十里,都是他们的!听小雕说,他们已经在标示界限呢。”
“可恶!”惠王恨道。
“王兄,如何处置此事?”
惠王再次闭目。
惠王眼前浮出那个萨满黑觋,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天运流转,秦地将兴,上天示我前来贵邦,一为助王成就大业,二为扬我萨满之教。是以我等不求回报,只有一请,乞请大秦之王将太白绝顶赐予我教,为我教在太白山地立庙设坛,准许我教收留信众,传扬法术!”
继而是寒泉子的声音:“由君上所言,老朽可知此觋所行之术为黑术,阴术,主杀。主杀不吉,以邻为壑,更是不吉,望君上三思而行之。”
再后是公子华的声音:“听小雕说,他们在标示界限呢。”
“哼!”惠王的鼻孔里轻出一声。
“王兄?”公子华小声。
“你方才禀报的是什么事儿?”惠王抬头,眯起眼睛。
“这……”公子华怔了,“楚卒的事儿呀!”
“他们是楚卒吗?”惠王的眼睛眯得更小了,“听你所说,他们不过是庸地盐贩。山里人吃个盐不容易,我们要诚待这些盐贩才是!”
公子华恍然有悟,打个响指:“臣弟晓得了!”越想越是有味儿,再打一个响指,“臣弟这就撤下那三百锐士,眼下战事吃紧,他们该上前线才是!”
“去吧。”惠王摆手。
听着公子华远去的声音,惠王嘴角撇出一丝诡异的浅笑。
“王上,”内臣近前,“夜深了,今宵该到王后,她在候您呢。”
惠王眼前浮出王叔,继而浮出魏章与芈月。
“换人,芈八子!”惠王吩咐。
“王上,芈妃怀着身孕,已经大几个月了,看起来显明哩。”
“就她!”
在公子华与众黑雕的全力配合下,不消旬日,由汉中摸进山中的楚地盐贩顺风顺水地会聚在太白山区。
那些黑觋也是要吃盐的。为稳妥计,王叔让众人隐在林中,安排几人背着盐袋摸到太白山颠,寻到黑觋的草舍,一边卖盐,一边勘察情势,将他们的所有营地探个通透。
攻击发生在摸底之后的第三日黎明。无论是谁,黎明都是最弱的辰光。
由于这儿是秦国腹地,加之山高林深,山下又有秦卒守护,这些黑觋未作任何提防。楚人众多,个个又都是顶尖勇士,围定草舍,踹开舍门,冲进舍中,将仍在熟睡中的黑觋,无论男女老幼,悉数砍杀在铺上。
一切发生在无声之中,可怜那些黑觋,有许多是不久前才从北冥赶来的,对这个全新的环境尚未熟悉,就这般稀里糊涂地做了楚人的剑下之鬼。
当楚人冲进中心那只最大的草舍时,意外发生了。
这个草舍是萨满大祭司的。
许是被异响惊动,许是有某种直觉,就在楚人踹门的刹那,大祭司摸到利剑,从榻上一个弹跳,破窗而去。
然而,这一大片草庐的外面,王叔早有布防,一排弓箭手候在林中,见窗中跳出一人,遂朝他齐射。
大祭司连中两箭,所幸不在腿上。见四周皆被围困,大祭司吼叫一声,如飞般蹿出,径投山巅而去。
上山只有一条路。王叔瞧得清楚,引众紧追于后。
两支箭矢皆在后背。大祭司忍住巨疼,一气奔到山巅,纵身跃上祭坛。
依旧是黎明之前,但东天已经现出些许亮光。
祭坛上空,依旧盘着由郢都一路飘来的那团白云。
大祭司回首望去。
在东天些许亮光的辉映下,大祭司看清了,追上来的清一色是楚卒,全身披甲。在风里飘着的也是楚旗。走在前面的是王叔,手中提剑。身后是数以百计的楚卒,或仗剑,或弯弓搭箭,齐刷刷地瞄向他。
这是秦国腹地,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但数百楚卒竟然这般肆无忌惮地摸到太白山巅,说好必须守在山外、负责他们安全的秦卒呢?
大祭司忽然明白了,是秦王卸磨杀驴,将他们卖给楚人了。
大祭司伏地跪下,一手指天,咬牙说出他此生最狠的恶咒:“大秦之王嬴驷,我等本为助你而来,因为你的国有一统天下之命数。可惜你非光明磊落之君,言而无信,过河拆桥,放任宿敌屠我族人,失义失信,当受上天果报。本祭司以共工大神名义,施予你并你的国四道凶咒,一咒你的身于我族人的三年祭日暴病而亡,死时苦痛;二咒你的国在一统之后二世而亡,亡于楚人;三咒你的嫡长子继位之后四载而亡,亡于野蛮;四咒你的嫡亲后世兄弟倾轧,父子相疑,并于亡国之日,悉遭灭杀!”
见那黑觋喃喃自语,似在作法,王叔急了,大叫:“快,放箭!”
众矢飞去。
大祭司连中多矢,依旧跪着不倒。
王叔纵身跃上祭坛,视那黑觋,身如刺猥,但仍未绝气。
王叔挥剑,足力砍向他的脖颈。
那头掉落,滚在地上,一腔乌血由断处溅出。
那团白云悬在头顶,似在观赏发生在它身影下面的这场屠杀。
那乌血直溅三尺多高,化为一道黑气,冲天而起。
那黑气在太白山巅形成一团黑云。
四周的黑汽纷纷聚来,越聚越多,太白山巅瞬间被黑云布满。
白云被裹在黑云中间,王叔看不到了。
王叔举起剑,掷向那乌云。
一道闪电下来,劈向那剑。在一声震耳的雷声中,王叔打个趔趄,倒在地上。那剑在空中打个旋,落下深崖。
黑云升高,成为一大块乌黑的云团。
云团缓缓北移,朝东北方向飘移。
众军卒急上祭坛,围向王叔。
王叔睁眼,看向天空。
乌云不见了,他的白云也不见了,天空一片湛蓝。
“那黑云呢?”王叔急叫。
众军卒指向东北。
王叔看向东北天空,果见一团黑云越飘越远。
蓦然,就在王叔绝望之时,一团白云从乌云里分离。
黑云向东北飘,白云向西南飘。
白云直向山巅飘来。
王叔两眼圆睁,直直地盯住它。
是的,是他的白云。
白云飘到太白山巅,重新罩住他们。
王叔拣起那黑觋的头,双手捧起,供向天空,声音哽咽:“云儿,我的好女儿,你看见了吧?你的阿大来了!你的阿大把那恶觋杀了,你的阿大把所有的恶觋全都杀了。你自由了,你可以走了,你这就快走,快回你的巫咸山去,你的屈平在等着你呢!”
话音落处,王叔将那颗头颅抛到崖下,又传令兵士,将那黑觋的死尸抛扔下去。
王叔指向祭案,众军士一齐动手,将祭案掀倒,翻到崖下。
随着祭案被掀翻,案上的三只瓶子也滚落下去。
祭坛上干净了,山巅上干净了。
头顶的白云渐渐沉落,越罩越低。
不消一时,整个山巅沉入一大团浓雾之中。
“我的女儿啊——”王叔伸开两臂,揽向那雾,泣不成声。
天色大亮,朝霞万道。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道辉光洒过来,射在这团白雾里。
白雾渐渐升高,再次成为云团。
云团渐渐南移。
看到渐去渐远的白云,王叔朝着渐渐升起的太阳跪下,泪水流出。
所有楚人全都朝着初升的太阳跪下,祈祷东皇太一。
在太阳升到一竿高时,王叔跳下祭坛,指挥兵士砍断系坛的绳索,寻来无数撬杠,将那块状如巨型蛋卵的万钧巨石连同上面的祭坛,一点一点地撬动,直到它翻下万丈深崖。
那圆石隆隆滚下深崖的巨响,犹如声声闷雷;那圆石砸到崖底所传来的巨震,使整个山颠都在颤栗。
一百日就要到了。
白云也要到家了。
这是一个温暖的冬日,北天的寒冷被高高的巫山挡住,天空现出少有的晴明。
巫咸庙下面的山径上,屈平怀抱白云,一步接一步,吃力地踏阶而上。囡囡走在前面,走几步,就坐在石阶上候一会儿。屈遥紧跟屈平身后,时刻提供防护,因为屈平的身体实在太虚了,这还抱着一个人。
他们的身后是两个巴人,挑着他们的行囊,其中一个是白云临下山前为他扎针的老巴人。再后是一长溜巴人,男女老幼,数不到头。他们的脸上无不写着哀伤。得知他们的祭司生病了,回来了,他们你唤我叫,相约跟来。
众巴人要将屈平、白云一路抬上巫咸庙,屈平不让。
屈平一定要抱着他的白云,一步一步地把她抱回她的家,交给她的外公。
一阵琴声飘下来。
琴声断续,如呜如咽,好似每一个音符都要穿越久远的时光与重重的阻隔才能抵达他们的耳边。
听着,听着,囡囡哭了。
囡囡跑下来,扯住屈平的衣襟。
屈平的脚步没停,泪珠打湿了白云的衣裳。
身后,传来屈遥的哽咽。老巴人放下担子,跪在台阶上。众巴人看到,纷纷跪下,黑压压的沿着小径一路跪下去。
所有的泪水与跪拜,都是山上的琴声勾起来的。
屈平没有跪。
屈平甚至没有停步。
琴声近了。
巫咸庙到了。
囡囡扯着屈平的衣襟,踏上最后一道石阶,看向琴声起处。
抚琴的是鹖冠人,身穿白衣,坐在一块悬石上,二目平视,似在看向远方。
那块悬石没有围栏,悬石下面,是万丈深渊。先祭司、他的女儿,就是从那块悬石上纵身跃下去的。
谷风从崖底吹来,一阵接一阵,轻轻地抚动他鹖冠上的三支羽毛,一把白须也在这谷风里随性飘荡。
屈平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走到鹖冠人身边。
囡囡扯着他的衣襟。
鹖冠人一动不动。
琴弦时而嘣出一声。
屈平跪地,抱着白云。他的身边,跪着囡囡。
琴声止了。
鹖冠人依旧不动,二目依旧平视,仍在望着远处的山。
“外公——”屈平颤声,“您的云儿回来了!”
鹖冠人依旧未动,饱经风霜的老脸迎向那谷风。
“外公——”囡囡号啕大哭。
一个接一个,巴人们在陆续上来,全都跪下。
是个中午,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忘记是在冬日,是在这巫山深处。
一团白云飘过来,飘到巫咸庙前的山谷里。
“阿姐——”囡囡抬头望去,突然间又惊又喜,大叫一声,朝那团白云扑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老手将她拽住。
“阿姐,阿姐——”囡囡拼命挣扎,欲跳下那崖,扑向那团越来越近的白云。
白云飘过来,倾刻间,弥漫于整个山巅。
“阿姐——”囡囡安静下来,止住悲哭。
“云儿,你……回来了……”鹖冠人转过身子,盯住屈平怀中的白云。
“外公,您的云儿……回来了!”屈平泣不成声,替她应道。
鹖冠人放下囡囡,伸出双手。
屈平跪前一步,将一直未曾离过他身的白云小心翼翼地递到老人手里。
鹖冠人缓缓起来,抱起白云,一步一步地走向庙殿。
夜已入更,咸阳秦宫的御书房里依旧亮着灯光。
公子华脚步匆匆,直走进来。
“臣弟见过王兄!”公子华叩首。
“起来,”惠王指向对面席位,“估计你今朝回来,寡人这在候着呢。”
“事情成了!”公子华坐下,一脸兴奋,“上山的楚人没有多少,不过五百来人,于昨日黎明之前袭击萨满村舍,将他们悉数杀死,将那祭坛也掀翻了。所有草舍让楚人一把火烧了,萨满没有一人走脱。楚人走后,我上去勘察,萨满死尸共计一百二十二具,大祭司被扔到崖下,身首异处。”
惠王闭目。
“王兄,您猜楚人是何人带队?”
“哦?”惠王没有睁眼,语气质询。
“是王叔!”公子华慨叹,“真没想到,王叔亲自涉险。为他的这个女儿,他豁出命了!”
“哦。”
“我安排人将所有觋人就地葬了,那份契约在大祭司身上,我带回来了。”公子华摸出契约,双手呈上。
惠王摆手,拒收。
公子华又装进去,抬头:“如何处置此契,请王兄下旨!”
“寡人什么也不知道,寡人从来就不晓得有这事儿!”惠王挤出一句。
“我这就烧了!”公子华豁然明白,取过火盆,将契约塞进去,猛地想起还有一份,看向内臣。
内臣会意,走到一只柜子跟前,开门摸索一阵,拿出秦室所备的另一份契约,递给公子华。公子华顺手也塞进去,看着明火燃起,两纷契约在熊熊火光中化为灰烬。
“对了,”待契约烧完,公子华奏道,“还有一事,听那祭司说,新一批萨满近几日就到,有百多号人呢。如何处置?”
“既为远方来宾,当好好款待,妥善安置。”
“他们是应大祭司的邀约而来,若是问起,臣弟该……”公子华打住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