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他们死于楚人之手,我们大秦正与楚人开战。你或可问问他们,若想复仇,大可投入战场嘛。”惠王给出建议。
“臣弟领旨。”
“哦,对了,”惠王睁眼,看向内臣,“这些日来,荡儿在忙什么?”
“回禀我王,”内臣拱手,“殿下只在东宫守着,没有外出,说是在练武呢。”
“听说最近新来一个力士,力可敌牛,可有此事?”惠王问道。
“那人姓任名鄙,是从陇南来的,与殿下相谈甚笃。听说自他来后,殿下就没出过宫门!”
“他就晓得力士!”惠王看向公子华,苦笑一下,半是抱怨,“若无心智,空有一身蛮力又有何用?许多时候,天下并不是用蛮力打出来的!”
“王兄说的是,”公子华笑道,“殿下孔武有力,身边皆是力士。要是再多几个像张仪那样的谋士就更好了!”
“就如公孙鞅是先君的人一样,张仪是寡人的人,怕他用不来呢。”
“应该没事。”公子华又是一笑,“张仪与公孙鞅不同。公孙鞅是外人,张仪是咱自家的人,荡儿叫他姑父呢!”
“呵呵,”惠王回他个笑,轻叹一声,“唉,这孩子,从来就没让人省心过!与楚人之战,他自己要去,寡人准允他了,可他这又……”摇头。
“回禀我王,”内臣小声,“就臣所知,殿下不出府门,是在候一个人!”
惠王眯眼:“何人?”
“乌获!”
乌获是夜交三更时才被迎入东宫的。
为迎接乌获,东宫所有人都没睡,包括所有宫人。当载着乌获的大车驶到宫门时,嬴荡、任鄙肩并肩站在最前面,数十名力士在后,组成一个庞大的迎宾阵容。
乌获跳下车,被这阵势吓到了,踟躇不前。
“义弟,”任鄙扬手,“快过来,殿下候你一个多时辰了!”
乌获迟疑一下,走过来,站在嬴荡前面,拱手,声音结巴:“殿……殿下……”
嬴荡没有回他,也没有拱手还礼,只将两眼死死地盯在他身上,似乎站在面前的是个怪物。
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嬴荡看清楚了,乌获长得确实像个怪物,身高丈许,体形像座塔,肤白,鼻长,眼珠泛着蓝光,头发是棕黄色的,发梢卷着,身上散出一股浓烈的羊膻味。
嬴荡见过不少戎人,但没见过如乌获这般。
场面僵着,乌获表情尴尬。
“殿下?”任鄙轻声。
嬴荡将他又打量一番,伸出右手。
乌获不知他要做什么,看向任鄙。不及任鄙应话,嬴荡伸开手掌,朝乌获做出握手的动作。乌获明白了,伸手握上。
嬴荡暗暗用力。
乌获自幼练功,而练功之人的一个神奇是,遇到外力,其力自行反弹。一触到嬴荡的手,乌获就觉出一股大力袭来,几乎是出于本能,施力相抗。
嬴荡未露声色,只将手中的力道越施越大,由三分加到五分,最后加到八分。
然而,嬴荡施出的所有力道均被乌获以对等的力缷掉。
嬴荡暗吃一惊,狠下心,施出十成力道。
此力再次遭到相同的抗力。
二力相抗,胶着,反倒风平浪静。无论是嬴荡还是乌获,虽然各出大力,但从表面上,没有一人看得出来,只觉得他们是在久久握手。
晓得二人在角力的只有任鄙。
任鄙微微笑着,似在欣赏两个一见面就扳手腕的顽童。
二手握有足足一刻,嬴荡方才松开,拱手:“义弟嬴荡见过乌获兄!”
“义弟?”乌获震惊,看向任鄙。
“义弟,快拜殿下!”任鄙急道。
“怎么拜?”乌获一脸懵懂。
“哈哈哈哈,”嬴荡长笑几声,“是这么拜!”伸手搭在乌获肩上,又伸一手搭住任鄙,扭转身,与二人肩并肩,大踏步走进宫门。
是夜,东宫府灯火通明,饮宴达旦。
翌日晨起,嬴荡带乌获来到练功坊,指着架在特制兵器架上的一根粗大铁杵道:“乌兄,请你试试这玩艺儿!”
乌获看向那铁杵,见它足有半尺粗细,丈许长短,柄上略细,杵头粗大,通身乌黑,手柄处裹着数层兽皮,柄头系起一条铁链,套在一只大碗粗细的圆环上。
乌获走过去,拿起它,掂了几掂,笑道:“此物何用?舂米?”
“哈哈哈哈,”任鄙大笑,“乌兄若是用它舂米,这天下怕是没有哪个米臼能经得住它!”
“是哩,掂起来不轻。”
“加上链环,刚好三百三十三斤!”
“这好做啥?”
“是殿下突发奇想,特地为义弟打造这根臼米棒,给义弟做个兵器,你试试看,顺手不?”
乌获耍弄一会儿,道:“这链条碍事!”
“义弟可握住那环,甩出去试试!”
乌获握住铁环,将那铁杵甩出。那链条完全伸开,长达丈许,外加杵身的长度,抡将起来,方圆四丈之内,皆在杵击之内。
乌获越耍越是顺手,不消半个时辰,将那杵舞得忽忽生风,收放自如,方圆四丈之内,无人敢近。
乌获收住杵,放回架上,朝嬴荡拱手:“谢殿下赏此妙器!”
“乌兄杀过人否?”嬴荡问道。
“没有,”乌获摇头,“不过,倒是拍死过几只笨熊!”
“想不想杀人?”
“这……”乌获迟疑一下,“杀谁?”
“楚人!”
是日午后,嬴荡入宫向惠王辞行,欲赴商於。
“荡儿,”惠王看向这个壮实得如同铁塔般的儿子,语重心长,“你去商於,寡人并不拦你,不过,寡人予你两句话,你须记住!”
“儿臣恭听!”
“第一句,作为监军,你只能监军,不可干预主将用兵方略;第二句,不可随意调动三军,因为三军的指挥权寡人已经授予主将!”
“儿臣遵旨!”
“去吧,秦国的未来之王,不历战阵,是服不了秦人的!”
“儿臣遵旨!”
秦、楚对阵,主场是於城这边,尤其是丹、淅之间的数十里淅水谷地。
丹、淅之间,风平浪静。在淅邑之北的淅水河谷两侧,五里之外的沟沟壑壑,大多插着楚人的旗帜,扎着楚人的营帐,五里之内,则是秦人的地盘。
魏章的中军扎在淅邑南侧约五里处,进可逼丹阳,退可靠淅邑。而淅邑周边,皆由秦人防守,盘查极严。
楚军并没有逼向淅邑,而是在丹阳北侧约五里处的河谷里傍水扎寨,河谷两侧,这辰光全为楚人控制。
从魏章的沙盘上看,在淅水河谷的丹、淅之间,两军主寨彼此距离近二十里,中间是空空荡荡的河谷,没有一个兵卒。河谷两侧,近处是秦旗,秦军的外面包着楚旗。如果将丹淅之间的河谷喻作一只麻袋,那么,秦军处在袋的内层,楚人则处在袋的外层,两层之间,往往只隔一条山谷,炊烟相交,人语相闻,彼此相望,却两不相犯。
然而,谁都晓得,这种平静是暂时的,对峙双方,每一个兵士的内心都是紧张的。
武关以东,几乎没有发生冲突。
冲突发生在武关西南的漫川关。
为防守此关,公子疾在这儿部署重兵五千人,设三道壁垒。大出秦人意料的是,楚人没有直接攻关,而是沿着高山险道绕到漫川关的北侧,首先切断漫川关与商城、武关的联络,在险隘处建立壁垒,继而由北向南展开猛烈攻势。漫川关主要是防楚人,防御壁垒多在南侧,楚人由北而来,秦卒就无险可据了,只能以血肉搏杀。就在秦人全力对付北侧之敌时,南侧楚人开始攻关,隐身在东、西两侧山地的楚人也俯冲而下。秦人四面受敌,先后支撑两个多时辰,终因寡不敌众,尽皆战死。
漫川关失守。
漫川关失守之日,嬴荡带着他的两个义兄、百多力士、近千侍卫刚好赶到商城。听闻失利战报,嬴荡坐不住了,当下要求前往漫川关,收复失地。
“殿下万万不可!”公子疾急了,“漫川关的事,是臣的错,臣竭力收回就是。”略顿,半是安抚,半是解释,“殿下有所不知,漫川关原本就是楚、秦争夺之地。当年楚宣王将商地赠我时,契约上写的是南境至漫川关。由于漫川关位置特殊,楚、秦对此各有解释,均不肯放弃。楚人认为,秦地南境至漫川关,是以不予交接。我受人之地,不好强争,因而漫川关起初是在楚人手中。及至宣王崩,我不再顾及情面,就以约辞模糊为由,夺回此川。再后,楚人复夺。由于双方之争只在此关,且俱以契约为据,因而并未发生大规模冲突,一方势大,另一方直接走人,远没有到生死相博的境界。因而,关于此关流行一个朝秦暮楚的说法,早上是秦人的,晚上就成楚人的了。日子久了,附近的商贾、百姓也都习惯了,各家各户备上黑、红两面旗帜,秦人来了挂黑旗,楚人来了挂红旗。及至商君接管,就不再与楚人扯皮,在袭占於地十五邑后,向南顺手就把漫川关占了。不仅占了漫川关,他还向南拓展二十余里,连设三道壁垒,派军驻守,把楚人气得干瞪眼。”
“哈哈哈哈,”嬴荡听完,大笑起来,“有此一说,本宫就不与他们计较了。疾叔,魏章那儿,战况如何?”
“尚未开打。”
“没打就好!”嬴荡笑了,“我还怕来得迟了,赶不上耥呢!”搓搓一双大手,“疾叔,漫川关的事交给您了,小侄这就睡个好觉,明晨赶往於城,到魏将军那儿凑个热闹!”
翌日晨起,嬴荡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到於城,得知主将在淅水河谷,未作片刻停留,沿衢道直驱淅水,于天色黑定,赶到中军大帐。
早有人报知张仪、魏章,二人摆出三军仪仗,迎出辕门,见过大礼,入中军大帐。
魏章让出主将之位,让嬴荡坐了。
嬴荡坐有片刻,猛地想起惠王之言,忙又站起,让给魏章,坐在张仪对面。魏章推辞不过,于主将位坐下,吩咐芈戎安排酒宴,为殿下洗尘。
“洗尘就算了,”嬴荡摆手止住芈戎,“本宫此来,只喝一酒,击败楚人的庆功酒!”看向魏章,“魏章将军,嬴荡性急,这就想听听将军打算何时并如何击败楚人?”
“回禀殿下,”魏章拱手,“臣等正在筹备!”
“从将军领军迄今,少说也有两个月,难道将军还未完成筹备吗?”嬴荡嘴角撇出一笑,语气轻蔑。
魏章吸一口冷气,看向张仪。
张仪闭目,似是没有听见。
“回禀殿下,”魏章迟疑一下,几乎是嗫嚅,“臣等也差不多筹备好了!”
“这才是!”嬴荡竖个拇指,“将军能否讲讲是如何筹备的?”
“殿下请随臣来!”
魏章带嬴荡走到沙盘边,芈戎点燃几盏明灯,拿出一根小木棒递给魏章。魏章用木棒详细解释双方排兵布阵的情势。
其实,大体情势毋须魏章解说,尽在沙盘上。望着密密麻麻的楚人小红旗,再看向被压缩在淅水谷地的秦人小黑旗,一切就了然于胸了。
“从这儿到那儿有多远?”魏章根本没睬河谷两侧的大片楚旗,只将两眼盯住两家中军主力的前沿,楚人是一面红色的大旗,秦人是一面黑色的大旗。大旗周边,标着各自的围栅、路障、辕门、铁蒺藜等障碍物。
“大约二十里。”魏章应道。
“请问主将,”嬴荡的脸色变了,“嬴荡不知战阵,却也读过不少兵书。自古迄今,嬴荡从未读过两军交战而双方阵营相距竟在二十里之外!将军可曾听说过吗?”
“臣未曾听说过。”魏章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寒气。面对这个乳臭未干的殿下,他无法讲出自己与张仪的远谋。再说,即使讲出,也只能招到更多奚落。
“未曾听说,何以这般布阵?”嬴荡脸色沉了。
“这……”魏章迟疑一下,“两军相搏,因敌制宜。臣布此阵,是依据楚人情势——”
“你且说说,楚人是何情势?”
“殿下请看,”魏章拿棒子指向各地的小红旗,上面标有将领与数量,“在这商於谷地,楚人共出兵二十六万,而我仅有一十三万,是楚人半数。商於东西六百里,其间山山壑壑,林木茂深,楚人若是散布于这些山壑间,我防不胜防。为今之计,臣与相国几经谋议,方才订下放弃山林、守护要冲、以静制动的对阵方略……”
“好了,好了,”嬴荡摆手,盯住他,“本宫问你,你们这已静有两个来月,楚人动了吗?”
“目前没有。”
“我且问你,如果楚人也是如你一般想法,以静制动呢?”
“臣……”魏章生生吞下后面的话。
是的,就眼前情势来断,殿下或是对的,屈丐用的真也就是这般战法。
“楚人夺占漫川关的事,将军晓得不?”嬴荡盯住魏章。
“臣刚得报,正与相国谋议应对,闻知殿下驾到,就——”
“议出应对了吗?”嬴荡目光火辣,截住话头。
“尚未议出。”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此乃古今之理,是不?”嬴荡问道。
“是的,殿下。”
“听说前番淅水之战,战场好像也是在这谷里!”嬴荡看向沙盘,“将军能否指点一下,具体是在何处?”
“就在此地。”魏章拿棒头指向淅水河谷与那条不知名小河交汇的地方,前番的交战地。
这个地方恰好位于淅邑与丹阳的正中间。
“请问将军,”嬴荡盯住河谷,“前番交战,楚卒多少?”
“六万。”
“将军麾下又有多少?”
“两万。”
“前番交战,将军以两万之卒对六万之敌,却能直面强敌,寸步不退,终致大捷。此番交战,将军以十三万之众,对二十六万之敌,却又这般缩手缩脚,与敌相安于二十里开外,嬴荡愚痴,看不懂将军的高谋,请将军指点!”嬴荡语带讥讽了。
面对这样一个既不知兵又不依不挠的殿下,未来的秦王,魏章纵有一百张口,也是解释不清,半是支吾,半是无奈:“臣……不是与楚人相安,是……”
“魏章将军,”嬴荡伸手,从魏章手中要过小棒,指向商於方向,“本宫未历战阵,却也读过不少兵书,晓得轻重缓急。这儿,楚人已得漫川关,商城、武关皆在楚人兵锋之下。我见过疾叔了,对漫川关,他是重点布守,但仍旧未能防住楚人。假设楚人在此玩弄花招,设佯兵应对将军,主力出漫川关袭占我商城,再出荆紫关袭占我於城,而我主力受困于此,回援不及,退路被截断,将军可曾想过后果?”
“臣……想过。”
“既然想过,可有应对?”
“这……”魏章迟疑一下,看向嬴荡,“以殿下之意,该当作何应对?”
“下战书,这就与楚人决战!”嬴荡将棒头指向丹阳,“就在这儿!”略顿,握拳,“先击溃眼前之敌,拿下丹阳,再由丹阳入汉水,从背后包抄楚人,夺回漫川关!”
“殿下?”魏章急了,“楚人候的正是这个!”略顿,语气缓和,“殿下,此战不仅关系商於,且还关系秦国的国运,臣不敢有一丝丝儿的差错啊!”
“将军这般布阵,当然不会出差错!”嬴荡鼻孔里哼出一声。
魏章心底再起一个寒战,因为哼出此声的是未来的秦国国王!
“啪啪啪!”远处响起三声不紧不慢的掌声。
是张仪。
接着,张仪踱步过来。
“魏将军,”张仪看向魏章,“殿下刚从咸阳来,代表的是王上,站得高,看得远,决策英明,我们是该与楚人殊死一搏了!”
见张仪这般说话,魏章越发懵懂,盯他看一会儿,转对嬴荡:“臣谨听殿下,这就筹备与楚决战!”
“报!”魏冉进来,见到嬴荡,紧忙揖礼,“末将魏冉见过殿下!”
嬴荡摆下手,算作回礼。
“禀主将,殿下并随行将军的军帐已经搭好,饭食已备!”
“殿下?”魏章看向嬴荡。
“你们筹备吧,本宫这去安住下来,杂事明日再议。”嬴荡说完,转身走出。
魏章、张仪将嬴荡恭送至其帐篷,方才折返。
“相国?”魏章看向张仪,一肚子的疑惑。
“看出来没,”张仪盯住魏章,“殿下一脸杀气,此来非为监军,是要上阵厮杀的,这见我阵与楚阵相隔二十多里,自是郁闷。”
“这不成啊!”魏章急了,“殿下上阵厮杀,万一出个差错,我……当不起啊!”
“当不起也得当啊!”张仪耸耸肩,“人家是君,你我是臣,君要作死,做臣子的能有什么办法呢?”
“相国?”
“看见了吧,殿下的那身横肉,”张仪语气自信,“听闻三军里大凡有点力气的都到东宫陪殿下了,楚人要想杀死殿下,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相国是说,与前番一样,我们依旧与秦人摆阵对垒!”
“将军听闻过春秋战法吗?”张仪笑问。
“春秋战法?”魏章陷入沉思,良久,恍然有悟,“在下明白了,先礼后兵。”
“哈哈哈哈,有意思。”张仪盯住他,“你且说说,如何先礼后兵?”
“先向楚人下战书,约定决战时间,之后,严阵于秦楚边界,待楚兵阵好,以交兵之礼待之,以犯境之罪责之。此番是楚人犯我,该当向我挑战。我视敌将强弱,或让殿下一展身手。若是殿下获胜,皆大欢喜。若是不敌——”
“你怎么能让殿下一试身手呢?”
“这……”魏章挠头。
“要动这个,让殿下自试身手!”张仪指一下脑袋。
当秦人的战书呈递过来时,屈丐喜甚。
屈丐的第一反应是,他的“拖”字战术起作用了。漫川关收复,楚军沿山林四下攻击、骚扰,前锋威逼商城与武关,想是魏章不敢再磨下去,不得不寻求决战。
其实,这般磨下去,屈丐的压力也是巨大。不讲怀王这个急性子,几乎天天要他奏报战况,单是粮草,他也真的耗不下去。秋后的那场洪灾实在太大,楚国其他还好,只有储粮受损较大,许多军粮在雨水中霉变,吃起来一股霉味。屈丐晓得,即使这样的霉粮,怕也撑不了多久。入冬并不是捕鱼的好季节,但楚国的江泽里处处可见渔船与网具,江边、滩头、山林、沼泽更是人影晃动。一到灾年,山林与水域是楚人活命的最后宝地。
然而,秦人越是求战,屈丐越是谨慎。
田忌那晚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屈丐耳边:“如果是孙膑在这儿,他会劝将军不要轻易开战……因为这一战,将军胜算不大……战必胜者,天时、地利、人和皆宜。就眼下来看,天时、地利,楚皆不占,惟有人和,也是朝廷上下一时受张仪所欺而憋堵出来的血气与怨气,并非士气……一个字,拖……不要冒进,要稳扎稳打……商於谷地狭小,道路不堪……粮食皆须由关中载入,劳财伤民,拖得久了,对秦人反而不利。那时,秦人心躁,又退不得兵,要么是急于进攻,要么是现出破绽。秦人若是进攻,将军就得地利。秦人若是现其他破绽,将军只要看准,一击就可致胜。”
是的,只要秦人急于交战,我就能得到地利。淅水之战,景将军败于进攻,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不占地利。此番交战,只要我选好地势,布好阵形,使秦人向我进攻。如果秦人不进攻,我就与之对峙,再与他们耗下去。如果秦人进攻,我就全力守御,挫其锐气,而后四面出山,袭占淅邑,断其退路,将秦人围困于淅、丹之间的广阔谷地。那时,秦人欲回不得,欲进不能,俟所带之粮困绝,看不活擒魏章那厮?
屈丐思索妥当,召集各部主将,先宣读各路楚军传来的获胜战报,尤其是漫川关大捷,之后扬起魏章的战书:“诸位将军,秦人憋不住了,今朝下来战书!”
诸将更是憋不住了。见各路楚军皆有捷报,尤其是漫川关大捷,全歼守敌五千,诸将群情激奋,纷纷请战。
“诸位将军,”屈丐不无威严地扫视诸将,侃侃说道,“秦人与我对峙两个来月,今朝突然求战,是因为漫关川落入我左军之手。本将已令左军全力以赴,袭击、骚扰自荛关以东至武关的谷道,能断则断,不能断则扰。商城周边数邑皆为山地,我在暗处,秦人在明处。我方人多,秦卒人少。只要我不攻坚,只是绝其交通,秦人就不敢轻动,后方就不得安宁。秦人夜不安寝,关中之粮运不进来,前方之敌自然也会心神不宁。敌人心神不宁,就会慌乱。敌方慌乱,我就有机可乘。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众将异口同声。
“商於谷地,秦人能战之士合计一十三万,其中五万布防于商城周边要塞,包含武关。於城这边,秦人共有八万,除去各处要塞,在淅水与我真正对阵的不过是秦卒五万。”屈丐看向诸将,“不过,不要小看这五万秦卒,个个皆是能征善战的锐卒,前番淅水之战,魏章仅以两万就……”顿住话头。
诸将面面相觑,未历过淅水之战的将领脸上现出不屑之色。
“屈将军,”逢侯丑一拳震在几案上,“之前是之前,今朝是今朝。说吧,我该如何打!”
“诸位将军,听令!”屈丐不无威严地扫向众将。
众将齐声:“末将听令!”
“射皋君,”屈丐拿出一令,看向射皋君及右军诸将,“秦人的粮草尽皆存放于淅邑。你统领右军五万,伏于淅水河谷周边山川。你须记住,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亦不动。只要主场之敌不进攻,你部就不可妄动。若是主场之敌向我发动攻击,你部就全线出击,不惜代价,抢占淅邑,切断秦人粮道,锁住淅水河谷,布好营垒,只守不攻,堵死回蹿之敌,将秦人困死于淅邑与丹阳之间,让他们只喝淅水充饥!”
“末将得令!”逢侯丑接过将令,朗声应道。
“还有祈将军,”屈丐看向镇守荆紫关的老将祈胜,“得知魏章被围,於城之敌必来救援,祈将军可引本部人马全力袭占於城,堵死武关之敌!”
“末将得令!”祈胜应过,接过将令。
“中军诸将,”屈丐看向逢侯丑及另外几位将军,给出令牌,“你们跟随本将,三日之后,在丹阳城外排兵布阵,迎战秦人。”
中军诸接过将令,无不激奋。
屈丐的应战书来了,没有答应魏章选定的战地,只说他在楚营前面排兵布阵,恭迎秦军。
魏章、张仪、嬴荡来到沙盘前面,看向丹阳城外楚国大营及屈丐划定的布阵场地。
那儿,几乎是块绝地。
丹阳城位于两条水流的交汇处,向南是丹水,向东是淅水。时值冬日,淅水很小,开始结冰,但未冻实。在这冬日,涉水几无可能,因为鞋、袍一旦浸水,经冷风一吹,这仗就没法儿打了。
楚人在此设阵,几乎是锁定胜局。于楚人,背倚丹阳,进可攻击,退可据守;于秦人,则风险巨大,一是必须涉过淅水,二是远离淅邑,一旦被楚人断去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魏章、张仪晓得这仗是没法儿打了。嬴荡却是兴奋,指着那片开阔地:“好好好,正可杀他个痛快!”
“殿下?”魏章急道。
“甭再讲了,开战吧。”嬴荡一锤定音,转身离去。
魏章、张仪二目相对,无不错愕。
良久,张仪摊开两手,苦笑一下:“魏兄,应战吧。”
“战就战!”魏章一咬牙,盯住张仪,“相国大人,你带魏冉前往於城,一则防备楚人偷袭,二则你我有个呼应。”
“也好。”张仪又是一个苦笑,“我在这儿,也确实不便!”
是日,张仪带魏冉赶回於城,一面使人急禀惠王,一面筹集兵员,筹备防守并救援。
接后两日,天气骤冷,大雪于第二日夜开始飘起,至凌晨方住。雪过天晴,地上白茫茫一片,整个淅水被完全冻结。
秦军在约战后的第三日,拔寨起营,浩浩荡荡地沿衢道南进,涉过淅水,在距楚人营寨约六里处,安营扎寨。
到第四日,也即约战之日,双方黎明即起,各吹号角,简单用过餐饭,开始布阵。
楚人率先布阵,出六万锐卒,摆出的是镰月阵,其阵形如同一把弯镰,亦如弯月,中间构成一个内弧,两翼伸出,包抄,阔达四里,中心厚约三里。为防不测,屈丐又在东、西二山之后,暗伏精兵各一万。身后丹阳城中,屈丐亦备锐卒一万,一旦开战,就会赶到前面。这样看来,楚人总投入达到九万,且据主场地利。
屈丐所摆出的这种阵形,看似守御,实则充满杀机。如果秦人冲阵,楚人就会两翼包抄,将秦人裹在中间。此时,外围楚人接应,身后楚人断去归路,前方更有楚人城邑,秦人真就后退无路,陷入绝地。
魏章探听明白,倒吸一口寒气。
然而,事已至此,他已退无可退了。
魏章忖思明白,命令秦卒将带来的酒全部喝完,打碎酒坛,摔破酒碗,列出鹰击阵,外形如展开翼翅、向下俯冲的猎鹰。秦阵前面,也没有设置拒马、连弩等防御之物,一看就是扎下了进击与搏死的架势。
所有秦人都明白,今天或是他们的最后一天了。
魏章却不想决死。
不是魏章怕死,是他不想这般死,死在这般绝地。更重要的,是殿下。如果殿下真的战死在这儿,他魏章真就没有任何生路了。
眼下,于魏章而言,惟一的机会是,摆出进攻阵势先镇住楚人,再以秦秋战法让殿下过一把瘾,之后礼貌收兵,在天黑之前撤至淅邑,之后,礼送殿下回於城,再回头寻机与楚人决战。
俟双方阵势摆好,魏章、屈丐各自登高览过,看向刻漏。
战书上约的是卯时。天气晴朗,冷风习习。双方阵地上的雪已被兵马践踏作泥,只有阵地中间方圆约三箭距离、行将开战的沙场中心,空荡荡地覆盖着一层被寒夜冻结的白雪。
卯时到了。
秦国主将魏章率先出车,驰至场地中间。屈丐驱车迎住。
两位主将见过礼,相互客套几句,再指责几句,而后约战,讲明斗阵规则,即各出勇将一名,负方可换人挑战,胜方守擂,直至最终决出胜负。
二人约定,各自拨马回阵。作为约战一方,魏章使先锋将军符勇挑战,楚军阵中亦出一将,是楚军先锋骁将项泽。
二人报过名姓,见过战前礼,在双方的鼓声中驱车厮杀。双方势均力敌,在战鼓声中连杀六个回合,符勇渐落下风,于第七回合被项泽刺中胳膊,拨马回阵。
楚人齐声喝彩。
项泽扬起手中长枪,示威搦战。
魏章眯眼看向嬴荡。
显然,这场挑战秀是有意演给嬴荡的。
嬴荡站在雪地上,左侧是任鄙,右侧是乌获,身后是他们各自的战车。
秦将首战败归,魏章又出一将,再次败归。
眼见项泽连胜,楚军阵上喝采不断,秦阵诸将无不窝气,纷纷求战。
魏章充耳不闻,眼角再次瞄向嬴荡。
此时嬴荡出马当是最安全的。依照战书所约,双方斗阵,一次只能出战一名勇士。若是一对一,就魏章所知,楚人里面确实没有嬴荡的对手。嬴荡若是出战,一可出足风头,建立威信,二可大长秦人士气,泄楚人连胜的盛气。那时他适时鸣金收兵,就算是支应过这个棘手的殿下了。
见嬴荡视而不见,魏章略略一想,又从众多窝气的求战者中指令一将。这次更惨,许是项泽得了连胜之势,许是秦将心中犯怯,双方只一合,秦将就被愈战愈勇的项泽挑下战车,当场死了。在楚人的喝采声中,败将御手不无尴尬地跳下战车,将战死秦将抱起来扔到车上,拨马回阵。
“搦战者,还有何人?”项泽连胜三场,气势愈胜,站在战车上,声如洪钟。
秦阵这边,众将面面相觑。
魏章没有点将,再次看向嬴荡。
嬴荡没有睬他,更没睬那楚将,退后一步,看向乌获、任鄙,压低声音,指向楚阵正中的屈丐:“任兄,乌兄,看清楚那人了吧?他就是楚军主将,屈丐!”
二人点头。
“我察过阵势了,”嬴荡指向远处的丹阳北城楼,“楚人背倚那座城池,城门是开着的。今日之战,要想杀个痛快,就得堵住那个城门,让楚人退无可退。我先行出战,待宰了那厮,就前往冲阵,你二人可于此时引诸勇士冲出。我们兵分三支,我居中,任兄居左,乌兄居右,一路杀向城门,断掉楚人归路。其他诸事,就交给那姓魏的玩去!”
“这个不妥!”任鄙接道。
“哦?”嬴荡看向他。
“殿下,”任鄙瞄一眼那楚将,换个口气,“杀那楚将,毋需劳动殿下!”
“你不可以!”嬴荡低声,“我要在杀那楚人之后,即破楚人之阵,任兄不可。”
“为何?”
“不从军令是杀头之罪。”
“这太险了!”任鄙震惊。
“上沙场,不险有何趣味?就这样了!”
“若此,我须陪你去!”
“你们谁会驾车?”嬴荡看向二人。
任鄙、乌获尽皆点头。
嬴荡看向乌获,目光落在他的杵上:“乌兄,你来!”
乌获再次点头。
“今日晚宴,你我三人,取屈丐之首者,赢头酒!”嬴荡指向对方阵中心战车上的屈丐。
二人再次点头。
嬴荡谋议已毕,见魏章仍未点将,冷冷一笑,回身跳上自己的战车,戴上特制的头盔及手套,吩咐御手下来。
乌获坐上那位置,将长杵顺在车里,扬鞭催马,疾驰而出。
嬴荡长镗在手,英姿飒爽地立在战车上。那镗重约三百斤,胳膊粗细,两丈来长,通身铮亮,实心锻就,镗头三面是锋,顶部为蛇矛,两面为龙角,形如锯齿,被他称作龙头断魂镗。
秦将中,有人认出他是殿下,低声惊呼:“天哪,是殿下!”
魏章早已瞄到乌获并他的兵器,反倒松出一口长气,传令:“擂鼓!”
秦国军阵,鼓声大作。
“来将何人?”项泽显然被他的气势震住,扬手大叫,声音却在打颤。
“你不配问,看镗!”嬴荡的战车直冲过去。
项泽奋起精神,挺枪来迎。两车相交,嬴荡举镗,直直地搠向项泽。项泽不识深浅,本能地挺枪拨之,却未拨动分毫,那镗直直地搠到项泽身上,巨大的冲力将项泽的身躯撞飞,于数丈之外坠地,身躯断为两截,血污洒满雪地。
整个过程疾如闪电,项泽连声惨叫也未能发出。
就在楚人无不震恐之时,嬴荡的战车非但没停,反倒斜刺里冲向楚阵,直取屈丐。
与此同时,任鄙的战车亦从秦阵中疾冲而出,扬起一行雪尘。再后面,跟着嬴荡的二十来辆战车,车上站满嬴荡的麾下力士。
莫说是楚军,纵使秦军,也未料到是这攻势。
两边阵上的将士全都呆了。待反应过来,嬴荡的战车已经冲近楚阵,楚国劲弩不及发力,楚国的弓箭手也未及准备。见来人直取主将,站在屈丐身边的裨将军逢侯丑大吼一声:“主将,快去指挥塔,与秦人决战!”
话音落处,喝令出车。
逢侯丑的战车以冒死之速直直地冲向嬴荡。其他几辆战车紧跟于后,组成一道车墙,掩护屈丐撤往他的指挥塔。
不及楚人的战车撞上,嬴荡已经跃身跳下,大吼一声,抡起长镗朝站在前排的楚人横扫过去。乌获也跟着跳下,操起长杵,抡向楚阵。
楚阵前排的长枪手齐齐举枪,迎战那镗,刚一碰上,无不脱手飞出。那镗在嬴荡手中,犹如一根夺命符咒,凡碰到者不死即伤。乌获甩出长链,抡动那杵,更是厉害,方圆四丈之内,惟有趴在地上,方能逃生。
二人杀入阵中,楚阵乱作一团。屈丐调转马头,沿阵中空道直驰阵尾,奔向他的指挥高车。与此同时,楚阵也迅速反应过来,长弓劲弩分别射向疾冲而来的车马。嬴荡看得分明,不再去追屈丐,斜刺里扫向那些弓弩手。乌获紧跟于后,与他互为犄角,在楚阵前沿往来冲杀。楚卒不敢近身,只能远远地围拢过来,将二人困在核心。
眼前一幕真真惊呆了魏章。
天哪,殿下竟然这般冲阵……
魏章回过神来,大吼一声:“营救殿下,进击!”驱车挺枪,直冲过去,营救嬴荡。
所有的战鼓全擂起来,五万秦军得知冲阵的是殿下,如发疯一般,争先恐后地冲向楚阵。
楚国军阵这也从震骇中惊醒,各操兵器,坚守阵地,等候秦人冲击。
不幸的是,缺口已被嬴荡、乌获打开。
楚人团团围住二人。嬴荡全然无惧,两手轮换翻转,如调皮的孩童将那柄长镗四下乱抡,楚卒搠过来的长枪或被击断,或被击飞,巨大的震力使丢枪的楚卒捂住手臂哀嚎不已。乌获的长杵更是夺命,凡被撞到的楚卒躺倒无数。
近战搏杀,轻易不能放箭。逢侯丑急了,抓过长弓,不顾一切地射向嬴荡。不想嬴荡穿的是由铁片织成的特殊甲胄,那矢射中铁片,冒出一团火花,矢头折断。
逢侯丑扔掉弓箭,操起标枪,正要掷向嬴荡,巨大的声响由北而来,任鄙的战车,向他们直冲过来。
逢侯丑顾不得嬴荡,驱车挺枪迎上,挺枪刺向任鄙。任鄙放下一锤,见他长枪搠来,顺手握住枪头,反手一推,逢侯丑跌落车下。任鄙也不睬他,直冲过去,赶到敌阵,跳下车,操起双锤,一路舞将过去。
逢侯丑未及从地上爬起,秦人的后续战车驰到,刚好从他身上辗过。逢侯丑惨叫一声,被马踏、车辗而死。
三大力士汇作一处,待后续十几辆战车驰到,将众力士分作三路,直向楚阵中心杀去,挡者死,避者生。
与此同时,魏章与大批秦人也都从他们打开的这个缺口里掩杀过来,两阵相交,金戈相搏。
楚人无处可避,干脆拼上了,前赴后续。
此时,屈丐已经回到他位于阵后中心位置的指挥塔上,卫士们全都聚拢来,布成阵势。
屈丐登高望远,看明白情势,见秦人三路猛士无可阻挡地一路冲来,头皮一阵发麻。此番对阵,他把所有意外都考虑到了,不想却又冒出这个。他布的阵势无不是应对对方冲锋的,没想到秦人竟然在斗阵中突然发飙,直接杀入阵来。古今阵势,无非一个常识,排在阵前及四周的皆是猛士,战士稍差者往往排在阵中,以壮大声势。虽说这五万人皆为精锐,但精锐之中,也有个长短高低。秦人三大猛士,前沿都抵挡不住,眼见杀到阵中,真就如狼入鸡群,所向披靡了。
无论如何,须先干掉这三路心腹之患,否则,情势不堪收拾。
屈丐吩咐旗手,令城头起烽烟。旗手摇旗,不一时,城头烽烟燃起。周边楚军望到烽烟,战鼓全响起来,全线向秦人发起攻击。楚人的两翼也向秦人包抄,将五万秦人围在核心。
嬴荡三路秦人却无视这些,分别向他的指挥塔冲撞过来。魏章引领的所有秦卒,也都不顾一切地冲入楚阵,一路杀向阵中,试图接应并救出殿下。
由于事发陡然,根本没有预案,无论是秦人还是楚人,全都失去章法,且无处可躲,惟有逮到对方,生死相搏。一时间,在丹阳城北方圆各数里的广袤雪地上,杀声震天,枪戈撞击,生命将尽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此时此刻,任何一方鸣金收兵或自行溃散,都将是灾难性的。
楚人因有外援,并无惧怕。秦人因入绝境,困兽犹斗。
屈丐的紧急预备队出来了。丹阳北门洞开,城中涌出数千楚卒,一路跑来助战。屈丐摇旗,指挥他们抵住嬴荡诸人,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沙场上,决定胜负的永远是力量。楚卒无论人数再多,在嬴荡三人的神力与兵器面前,尽皆不堪一击。虽然,楚卒的战力也不容小觑,跟从三人的力士已战死过半,剩下一半也是伤痕累累,气力不支。
嬴荡三人亦各有伤,所幸伤势不大,且正在兴奋中,被他们完全忽略了。
眼见楚人援兵越来越多,嬴荡非但无惧,反倒性起,瞄到楚人的指挥塔,大吼一声,直冲过去。任鄙、乌获紧跟殿下,三人杀向楚人防守的最密集处。
楚卒莫能抵挡。眼见距高车仅有一箭之地,更多的楚卒蜂涌过来,护成一道道防护肉墙。箭矢更如飞蝗一般射向殿下他们。
任鄙性起,抡起双锤挡住箭雨,朝指挥塔直冲过去。箭矢如雨般向他射来,纷纷扎在他的特制盔甲上,或掉落下去,或嵌进不动。乌获望见,大吼一声,亦冲上去。这边嬴荡紧赶过来,三大力士各舞兵器接近高车。
离那高塔约有三十步远时,任鄙大吼一声,朝高车扔出右手铁锤。那锤重约一百八十斤,从保护主将的兵士头顶飞过,直直地砸在高塔中间。随着咔嚓一声巨响,那塔轰然倒塌。指挥塔高约三丈,一切发生得太快,屈丐躲闪无处,亦不及跳下,随着那塔轰然落地,在砸死多名楚卒之后,摔在数丈开外,身上被自家楚卒竖起的长枪捅透。
见主将战死,守护高塔的楚卒晓得敌不住这几人,发声喊,斜刺里溃逃。秦卒听闻屈丐死了,愈加奋勇,楚卒则战心散去,尤其是从两侧山上一口气冲下的两万楚卒,刚刚抵达战场,就听到秦人中有三个夺命恶煞及屈丐被杀的事,转身逃命。嬴荡三人松过气来,回身去抢丹阳城门,见护城河上的木桥已经吊起。
嬴荡三人未能尽兴,返身杀回阵中。
惨烈的搏杀又历小半个时辰方才结束。见嬴荡多处受伤却无大碍,魏章长舒一气,传令返师,救援淅邑。围攻淅邑的楚人得知丹阳大败,主将战死,无心再战,纷纷撤走。魏章再度回师,邀楚人共同打扫战场,至晚间双方检出结果,战况惨烈,楚卒战死逾六万,秦人战死近四万,参与搏杀之卒没有一人不挂伤的。外加漫川关、於城、淅邑等地战况,伤者不计,单是死国之士,秦人合计在六万左右,楚卒死国者约八万众。
这场因怀王一怒而起的伐秦大战,以楚军战败、双方死国将士合计一十四万的惨重代价暂时划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