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何送质之有 下(1 / 2)

“可惜什么?”却是那位长者疑惑地问。

“可惜对面这位小郎君是个男儿身,”他咂咂嘴,“若为女,静心养性,当可贵为皇后!”

“咳——”这下轮到我一口酒呛住,捶胸良久好容易平复下来,我理了一下自己的男装袍服,斜目看他,“你从哪儿看出来的?你会相面?”

“看相打卦,雕虫小技耳,偶尔为之,以为消遣。”

“所以你是在消遣我咯?”

“小郎君何出此言啊?”

“当今天子有皇后伏氏,毓出名门,端良淑惠,哪里轮得到其他人做皇后?莫非你觉得伏皇后命不久矣?不过话说回来,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因‘衣带诏’一事,天子的董贵人还不是说杀就给杀了?唉,想想天子也真是可怜,先是被董卓所逼,后又为李傕、郭汜所迫,本以为曹操是个可倚仗的忠良,谁知后者比董卓之流更甚,竟连自己身怀六甲的爱妃也不放过!慢说皇后的性命了,就是天子本人怕亦不自知命在何时也!真可谓才出龙潭,又如虎穴,可悲,可叹!”

我还在这里大发感慨,对方的神情却蓦地冷了几分。他审视地看着我,一双狭长的眼睛变得又深又亮,深得不见底,亮得似能识破一切世间相。

——他为何如此反应?他究竟是谁?

正暗自疑心,他蓦地饮尽杯中残酒,扬声道,“夫匡乱世,当行至猛之霸道!方今之世,王纲废绝,奸凶并争。曹公扫除凶逆,翦灭鲸鲵,迎帝西京,定都颖邑,德动天地,义感人神!”他斜斜瞟我一眼,“言不周密,反伤其身,小郎君不可不慎也。”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袁绍已病入膏肓,曹公一统北方,指日可待!届时水陆并进,船骑双行,西踞荆楚,东吞吴越,扫清四海,荡平天下,此齐桓晋文之业也,岂董卓之流所可望其项背哉?”他口若悬河地说着,在说到“东吞吴越”时,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一双眼似笑非笑,让我看了直想扑上去抓他的脸。

将扑未扑之际,忽听周瑜朗声一笑,悠悠闲闲道:“足下崇论宏议,令某倾仰。听足下口音似是颍川人士,想必颇知许都内情。近日某听到一则传闻,称因孙氏拒不送质入许,曹公已自谯县密下扬州,有意用兵江东。以足下高见,此传闻可信否?”

眉睫轻动间,对方的视线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但他随即一笑掩住:“既是‘密下’,岂等闲之辈可得闻乎?”

周瑜保持笑容不变:“某却不信!”

“哦?”

“目下,曹公绝无可能用兵江东。”

“足下何以如此肯定?”对方似乎突然来了兴致。

周瑜意态潇洒地扬声而笑:“足下何以明知故问?”

在对方含义莫测的目光注视下,周瑜侃侃而论,“且不说袁绍未死,即便袁绍一病而亡,其三子袁谭据青州,袁熙据幽州,袁尚据冀州,加之外甥高干据并州,岂旦夕得以克灭?即便诸袁已灭,曹公尽有青、幽、冀、并之地,袁氏盘踞日久,有旧恩于民,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远征,焉知不会变生于内?即便北方稳固,曹公尽起精锐虚国远征,焉知荆州刘表不会趁机袭许?即便刘表短视,吴越有三江之固,人不思乱,北方之人舍鞍马而仗舟楫,胜算究竟几何?即便曹公神勇,一鼓而下江东,刘表扼长江上游,一旦顺江而下,行螳螂黄雀之事,曹公一番忙碌,却落得个为他人作嫁衣的下场,岂非可叹、可笑?”当真莞尔一笑,周瑜直视对方又深又亮的双眸,“足下深谙其中关节,故而适才已明白言道须先定北方,次取荆州,方可筹谋用兵江东,还说不是明知故问?”

“阿孝一向词锋凌厉,今日终于遭逢对手了么?”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传来,却是那一直冷眼旁观的年长者终于打破沉默,打趣他的同伴。细看之下他的五官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有点粗陋。然而他高高隆起直贯头顶的额骨让人确信,那颗头颅中贮藏着千万倍于常人的机谋诡诈;而他的笑极富魅力,令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吞吐天地的霸气,以至于观者眼前会不自禁地浮现出一幅画卷,画卷中的他正登山踏雾,指天笑骂。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周瑜,各种复杂的神情在他眼中交替闪射着;而周瑜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淡淡,却满溢着浓烈的傲岸与自信。他们就那样对视着,仿佛在借助目光角力。

可蓦地,笑声隐去,霸气收去,他手执银箸,击节而歌,令你不得不怀疑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他只是一位伤逝伤流水,叹世叹浮生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