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一只巨手,将白日的生机紧锁在幽暗的手心里,也攥紧了我的心。
离吴县尚有几十里,有飞马来报:母亲病危。一路马不停蹄地狂奔回家中时,只见张昭率群僚守候在母亲房门外,显然已等候多时。看到我们,众人边施礼边让出一条通道,而权顾不上说什么,只是拉着我直入内室。
“母亲,儿子不孝!”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权膝行至榻前,失声道。而我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病榻上苍白虚弱、全不似我们离开时模样的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回来了……”她睁开眼,面露欣慰,“回来了就好,我总算可以当着你们的面,把后事交代清楚……”
“母亲!”权猛地打断她,“母亲只管好生休养,我这就命道士于星辰下为母亲请命,同时张榜招贤,遍寻天下名医,无论如何也要治好您的病!”
“仲谋,你如何这般迂了?”她虚弱地笑起来,“生老病死,天道有常。去吧,请张长史。”
不多时张昭疾步而入,母亲缓了缓,然后就那样静然望着他,仿佛望着江东未来十年的岁月。
“公自兴平二年来归,至今八年了。犹记当年,伯符以公为长史,升堂拜母,如比肩之旧,文武之事,一以委公。公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因其专美之辞,常进退不安。伯符闻之却欢笑道:‘昔管仲为齐国国相,齐桓公开口仲父、闭口仲父,而称霸诸侯为天下尊崇。如今子布贤良,我能重用,其功名难道不为我所有么?’……”
母亲平静地叙述着往事,张昭却情不能已,泣拜于地:“讨逆厚恩,无以为报,惟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母亲闻言亦潸然:“公忠謇方直,有大臣节。仲谋年少,倘有虑事不远处,还望公敢言直谏,尽诚匡弼,则我死亦无忧了!”
张昭顿首再拜,“太夫人所嘱,昭虽肝脑涂地,无所辞也!”他擦了擦眼泪,声音却仍哽咽,“昭虽得奉帷幄,忝掌众事,可江东军务,全赖公瑾。奈何公瑾此刻不在眼前,不知太夫人可有一二言语付嘱之?”
“公瑾……”母亲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忽地微弱下去,继而陷入了昏迷。侍医急忙上前把脉,复施针有顷,低声道:“不宜再让太夫人多说话了。”
张昭率群僚退下了,一片静寂中,只有铜壶的滴漏声滴答滴答,一点一滴流逝着时间与生命。
许久之后母亲再度醒来,却是面色潮红,眸光明亮。可侍医的表情却在无情地宣布:这是回光返照,她的生命已步入最后时刻。
“季佐……”目光依次掠过并排跪在榻前的我们兄妹四人,她最先呼唤的是她一向最为疼爱的幼子,“明年你就要娶亲了,母亲却看不到了。听说曹仁之女虽出身将门,却温娴贞静,知书识礼,无论如何,你要好好待人家……”
“是……”匡伏地哭应。
“叔弼,”她殷切的目光复慢慢落到翊身上,却夹杂着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担忧,“你那峭急的性子啊,真是没法儿叫我放心。我去之后,也就只有君理还能管教于你了。好在你那媳妇是个极明慧的,只盼……只盼你遇事能多听……多听她的劝吧……”
她的的呼吸蓦然有些急促,这一次侍医上前打开一个药瓶在她鼻翼下轻扇。喘息良久,她强自撑起身体,却是挥一挥手,命侍医、侍女连同翊和匡全都退去外间。
“为监视曹孟德动向,公瑾留驻牛渚屯营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