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还从未有哪一刻,让我觉得自己的血流得像此时这般快。风割过面颊,呼啸着从耳畔掠过,天地庞大,似乎永远也奔不到终点。
本不该这样的!急骤的颠簸中,我感到心头那根刺又猛力动了一下,胸口蓦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计划本无懈可击,周瑜率主力与曹仁正面对决,程普以奇兵突袭敌后断敌归路,兵法云“右背山陵,前左水泽”,曹仁被迫背水列阵,正处于大凶之地,但得全歼曹仁军,江陵城便唾手可得!——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片焦灼混乱中,忽又有一丝侥幸如一点火星在黑暗中闪了闪——万一程普真的能攻克江陵城呢?毕竟城中守军几近倾巢而出,一旦城池易手,则对曹仁军所造成的心理冲击绝不亚于其归路被断、腹背受敌!但这点侥幸的火星很快被理智之水浇灭了——周瑜曾反复申明,江陵城城高池深,攀爬攻杀及其困难,强攻硬取必然代价巨大!且城池攻防战不比野战,守城方多仰仗于各种器械,诸如滚木、礌石、狼牙拍、塞门刀车以及用于火攻的燕尾炬、铁火床等打击对手,是以即便其兵力有限,只要能征募足够的民夫多加训练,使其掌握各种守城器械的运用,照样以一当百。反观程普军,区区五千人马,这个数目,甚至不足以同时攻打四面城门!
一种异常沉重的情绪蓦然如一张黑色的铁网将我罩住——一个人的心一旦被争胜的欲求填满,便真的再也无法容留半分理智了么?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号角声钻入耳中,我起初悚然一惊,紧接着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还是来晚了么?!
急促的呼吸中,手中马鞭不自觉地急挥起来,号角声、鼓声、喊杀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江陵城的轮廓一点点由模糊变清晰,然后我猛然看见,那江陵城头猎猎舒卷的牙旗上,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徐”字!
啊,徐晃!是了,自始至终,纪南战场上都只见其旗号未见其身影,原来他在这里!他坐镇城中!终究,他们留了一手!
此时,程普所部已越过壕沟,正山呼海啸般向城上攀爬,滚木、礌石隆隆而下的啸叫声中,生与死的衔接如浪花生灭,而他们的攻势亦如浪花般,生生不息!
一种自战斗开始时便努力压制在心底的悲痛猛然从胸口升起,堵上我的喉咙!然而没有时间流泪,我在人群中搜寻,然后我看到程普了——鼓车上,年届六旬的他正亲执桴鼓,以壮声威!
再也没有半分犹豫,□□战马如离弦之箭,直朝他所在冲去。“程公!”我大声呼唤,闻声他猛地回头,先是愕然,但马上明白了什么。
“请程公即刻回军纪南。”努力维持着平静,我说。
紧闭双唇,他短暂地僵持了一会儿。对峙中,我似乎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慢慢转动目光向城头望去。可陡然间,他浑身一震,双目大睁!心猛地一沉,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城头女墙后,只见数只行炉正哧哧地冒着黑烟,仿佛巨兽张着血盆大口!下一个瞬间,烧得火红的铁水已如喷涌的岩浆般从城头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