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江家父子俩在外面敲门问情况。
段逐弦道:“没事,小擦伤。”
江杳盯着清了创还渗血的“小”擦伤,眉头越拧越紧,随即他抓起段逐弦手腕:“要不还是去拍个片子吧。”
“不用,没骨折。”段逐弦反握住他的手,安抚似的摩挲了两下,被江杳甩开。
最终,江杳还是直接给段逐弦上药了,收尾时,他在药箱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纱布。
“肯定是江琛偷用我药箱了。”江杳没好气地嘀咕,“等着,我去拿纱布。”
他生硬地抛下一句命令,急匆匆离开。
随着关门声响起,室内陷入寂静。
段逐弦转身,朝四周看了看。
这是他第一次进江杳的房间,和他猜想的一样,小动物做窝一样,凌乱、拥挤、温暖,还有很多盏灯。
床尾那个靶子还在,只是上面不再贴着他的名字。江杳是什么时候停止往他名字上扔飞镖的
段逐弦走过去,抬手,指尖缓缓摸向标靶上泛黄的、夹杂纸张纤维的胶水印。
大概是得知他更改高考志愿的那一刻吧。段逐弦垂下手,由于房间太凌乱,转身时没当心,碰倒地上一摞书。
随着书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个记事本,恰巧翻开到第一页,看日期标注,是江杳十岁左右写的。
视线落在笔记本上,段逐弦顿了顿,控制不住地弯下腰,翻开这些稚嫩的文字和涂鸦。
每篇都很短,有的甚至只有一两排字。
【搬到新城市,第一天,天气晴![笑脸小人]】
【新家装修,卸板材的时候,老爸只让江琛帮他,不让我帮忙,江琛说老爸是在爱护我,但我也想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瘪嘴小人]】
【感恩节给老爸老妈做了木雕,他们收到礼物后,嘱咐我下次不要再玩危险品,以免弄伤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好吧,为了不让他们替我担心,我以后再也不碰刻刀了……[流泪小人]】
【江琛学校组织去水族馆学习,可以带家人,我也想去,爸妈说水族馆太黑,让我在家呆着,他们会拍照片给我看,我骗他们,说我已经不怕黑了。[强壮小
人]】
【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最喜欢的颜色,我最喜欢红色,红色很热闹,比我热闹。】
这篇没有画小人。
或许是忘了,又或许是十岁的小孩,不知道怎样用一个涂鸦概括这种复杂的情绪。
透过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浅淡的笔迹,段逐弦眼前浮现出一个趴在书桌上写写画画的小身影——一个被父母留在安全区内,孤零零的,渴望认可、自制关注的小孩。
自认识江杳的第一天起,段逐弦就觉得江杳和本人的名字不符,“杳”意为“昏暗幽远,无影无声”。
而江杳是明艳炽烈的,像一捧火焰,随随便便就将他的一颗心烧得七零八落。
喜欢江杳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真正读懂过江杳。
在江杳返回之前,段逐弦把笔记本连同书一起整理好,放回原处。
吃过晚饭,江家老两口留他们住宿,江杳不想和段逐弦睡一张床,又不便当着爸妈的面分房,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去。
袁莉还有事要单独向江杳交代,段逐弦便先出去了。
江琛握着烟盒推开大门,欲在外面抽支烟,冷不丁看见站在花园里的段逐弦。
“我以为你去车里等他了。”江琛说着打了个哆嗦,“外面多冷啊。”
段逐弦道:“门口的路灯坏了两盏,他怕黑。”江琛惊讶:“他告诉你了?”段逐弦道:“是我发现的。”“看不出来,你还挺细心。”
江琛笑着低头点烟,吸了几口,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他小时候被绑架过,就在20年前的今天。”
段逐弦面色一沉:“绑架?怎么回事?”
江琛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道:“放学的时候,他被人从校门口直接掳走,关在黑漆漆的小工厂里两天两夜。指使者是我家的竞争对手,当时还没大清扫,我们那个小镇地痞流氓特别多,倒也不算稀奇事。”
“好在绑匪只搞威胁,没真的伤害他,但他还是落下了怕黑的毛病。小时候,为了战胜这个的弱点,他经常在黑漆漆的阳台上独自呆一夜,谁劝都没用,挺倔强的
一个孩子。”
“今天喊你们回家,也是想着特殊日子有一大家子陪他,他能放松一些。”
段逐弦眉心微蹙。
和江杳同居后,针对江杳的种种反常和习惯,他咨询过相熟的心理医生,对方的确给出了“创伤应激”的可能性。
江琛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们吵架了吧?”
段逐弦神色不变:“为什么这样问?”
江琛道:“他那套粉饰太平的本领,在爸妈那里行得通,在我这可是门都没有。”
段逐弦沉默半晌,“嗯”了声:“是有点小矛盾。”
江琛道:“他不像我,和老婆吵个架闹得人尽皆知,他哪怕心里有再多不痛快,也会装出无事发生,首先不让家人感到为难。”
段逐弦点点头:“他的确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
“虽然我作为他亲哥,这么说挺道德绑架的,但江杳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小孩。”江琛顿了顿,拍拍段逐弦的肩,“所以,对他好点儿,别太欺负他。”
回到两个人的家里,江杳像被什么追杀一样,立刻上楼,房门一关,火速和段逐弦划清界限。
段逐弦望着江杏身影消失的楼梯,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缠得整整齐齐还打了个蝴蝶结的纱布,唇边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深夜,段逐弦听到隔壁有动静,等了半晌推门出去,果然看到楼下灯是亮的。
但江杳并不在一楼。
想到什么,段逐弦大步穿过玄关走廊,打开大门,扑面而来的是北风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