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群体的感情和道德观(2 / 2)

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辨别通常是由妇女和孩子做出来的——准确地说就是,这些人是最容易被影响的人。他们还向我们展示了,这类的目击证人在法庭上到底具有什么样的价值。特别是对于孩子而言,永远也不应该听信他们的证言。地方法官习惯于说童言无忌。即使他们拥有普通的心理学修养,他们也会知道,事情正好相反,孩子们总是在说谎。当然,这种谎言是无辜的,但是,谎言就是谎言。用一个孩子的证言来决定一个被指控的人的命运,还不如用投硬币的方式决定合理得多。

让我们回到群体的观察能力的话题上来吧!我们的结论就是,他们的集体观察是极其荒谬的,它在大多时候所表达的是在传染过程中暗示他人的个人幻觉。事实证明,必须理智地认为群体的证言极端荒谬,它甚至会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就在25年前的色当战役中,数千人参与了举世闻名的骑兵进攻,不过面对那些最为矛盾的目击者证词时,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领导这场战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英国将军沃尔斯利爵士在近来的一本书中证实,关于滑铁卢战役中最重要的事件,迄今为止,一些人还在犯着最严重的事实错误——这是由数百人证明过的事实。

这些事实向我们表明,群体证词真正的价值所在。逻辑性的论述能够获得众多证人的一致赞同,所以,它算是支持一个事实的准确性最强有力的证据。然而就我们所了解的群体心理学向我们展示,讨论逻辑性的论述文章需要对这一观点进行重新编写。存在最多怀疑的事件,肯定是那些被最多的人观察的事件。一般来说,一个事实同时被数千名目击证人证实,就是说,真相同人们所接受的解释截然不同。

从以上事实得出的明确结论是,历史著作必须被看作纯粹想象的产物。它们是对错误观察的真相做出的没有根据的描述,并且伴随一些对思考结果所作出的解释。编写一本这样的书,无疑是在浪费时间。倘若我们的过去并没有给我们留下文学、艺术和不朽的工程的话,那么我们就绝对不会知道以往时代的真相。关于那些在人类的历史上扮演重要角色的伟人们的生活,例如赫拉克利特、释迦牟尼或穆罕默德,我们没有任何的真实记录。但是,从事实的观点来看,他们真正的日常生活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我们想要知道,我们的伟人被展现在大众面前时是什么形象。打动群体心灵的是神话传说里的英雄,而非真实英雄。

不幸的是,尽管神话被记录在了书中,但从它们本身来看,并没有稳定性可言。随着时光的流逝,特别是由于种族的缘故,群体的想象力还在继续改变着它们。《旧约全书》中无比残暴的耶和华与圣德肋撒的爱的上帝有着很大的区别,在中国受到崇拜的佛祖,与印度人所尊奉的佛祖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共同点。

英雄的传说会被群体的想象力改变,将英雄从我们身边分离开,无须数百年的时间,转变有时就发生在几年之内。在我们的时代里,我们见证了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的传说,在不到50年的时间里被改编了数次。在波旁王朝的统治之下,拿破仑成了一个田园派的、热爱自由的慈善家,一个卑微者的朋友。在诗人眼中,他注定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留存在乡村人民的记忆里。30年后,这位性格随和的英雄成了一个血腥残忍的暴君,他在篡夺了王位,摧毁了自由之后,不惜牺牲整整300万人的生命来满足他的野心。现在我们看到这个传说又在发生变化。数千年之后,当未来的有学识的人面对这些矛盾的论述,他们或许会质疑这位英雄是否存在,就如同现在有些人质疑释迦牟尼一样。他们只会看到一个光芒耀眼的神话或是赫拉克利特式传说的发展。毫无疑问,对这种缺少确定性的情况,它们很容易心安理得,因为就群体的特点和心理学方面来讲,他们要比现在的我们理解得更加透彻。他们知道,除了神话传说之外,历史没有多少保存其他记忆的能力。

3群体情绪的夸张与单纯

无论群体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是好还是坏,它们都会呈现出简单而夸张的特点。从这一点来看,就如同许多其他方面一样,群体里的个人近似于原始生物。因为无法做出细致入微的区别,他会把事物看作一个整体,观察不到事物中间过渡的阶段。群体情感的夸张会被另一个事实所强化,即无论任何感觉,一旦它表现出来,通过暗示和互相传染的过程快速地散播,那些明确赞许目标的力量就会得到大幅度加强。

群体情绪的简单和夸张造成的结果是,它完全不知晓质疑和不确定性是何物。它就像女人一样,往往在一瞬间就会走向极端。怀疑一说出口,马上就会变成不可辩驳的证据。心生憎恶或是不赞许,若是发生在孤立的个人身上,将不会获得力量,如果对象是一个群体里的个人,则会成为狂怒的仇恨。

群体感情的暴躁,尤其是在异质群体里面,又会因为全部责任感的消失而得到加强。意识到犯了错误肯定不会受到惩罚,并且具有这样的意识的人越多,就越是肯定,由于人数众多而产生的暂时优势,会让群体表现出单独的个人无法表现出的情感和行为。在群体里面,愚笨的人、无知的人和心存嫉妒的人,挣脱了自身卑微的感觉,拥有了一种残暴且短暂但却无穷无尽的力量。

不幸的是,这种夸张的群体倾向,往往会施加在糟糕的感情之上。它们是原始人类的本能隔代遗传的残留物,独立并且具有责任感的个人由于害怕受到惩罚,不得不对它们加以控制。因此,群体极易做出最糟糕、过分的勾当。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群体无法在巧妙的影响下,展现出英雄主义、奉献精神或崇高的道德品质。他们甚至要比独立的个人更有能力展示这些品质。当我们研究群体的道德时,我们很快就会有机会重新谈论这一话题。

群体因为夸大自己的感情,所以它只能被过度的情感所打动。一个演说家想要靠话语打动一个群体,必须大量运用狂暴的主张。要夸大、肯定、不断重复,绝不用说理的方法证明任何事情——这些都是做公共讲演的演说家众所周知的论说方法。

具体点说,群体在自己的英雄的情感面前,也会展现出类似的夸张。英雄所展现出的品质和美德总是被群体夸大。有人在之前就已正确地指出,观众会要求舞台上的英雄表现出在日常生活中未曾见到的勇气、道德和优秀品质。

在剧场里观察事物的特殊立场,确实是非常重要的。毋庸置疑,这种立场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从大体上来看,它的原则同它的常识和逻辑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吸引群体的艺术确实是品位低俗,但是它也要求非常特别的才能。通过剧本来解释一出戏的成功,通常是不可能的。一般来说,当剧院的经理接到一部戏剧时,他们并不确定该戏能否成功。因为如果要想评判这件事,他们必须要将自己转变成观众。

这里,我们再一次能够进行更加宽泛的解释,我们会说明种族因素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影响力。一部在某个国家掀起热情的歌剧,在另外一个国家却没有获得成功,或者只能取得部分、平常的成功,因为它没有产生对公众发生作用的影响力。

我没有必要再作补充,群体的夸张倾向只呈现在感情的领域里,完全没有影响到智力。我之前已经表明过,个人一旦成为一个群体的一员,他的智商水平就会立刻大幅度下降。一位有学问的地方官员塔尔德先生,在对犯罪群体进行的研究中证实了这一点。群体仅仅能把感情提升到极高或极低的境界。

4群体的偏执、专横和保守

群体只认识到简单而极端的感情;关于意见、想法和信念,他们要么全部接受,要么完全拒绝;将其看作绝对的真理或绝对的谬论。运用暗示的方法去引诱而不是作出合理解释的信念,一向如此。对宗教信仰的偏执,及其对人民群众的头脑施加的专制统治,是所有人的共识。

对何为真理何为谬论总是持怀疑态度,另一方面,又明确地抱有自己的力量无比强大的信念,群体便给自己的理想和偏执施加权威性的作用。个人或许会接受矛盾,进行讨论,群体却永远也不会接受。在公共的演说上,演说者即使做出最微不足道的反驳,也会立刻招来狂怒的吼叫和谩骂。在一片嘘声和驱逐声中,演说者很快就会节节败退。假设在场没有能够起到约束作用的权威代表的话,那么这个敢于反驳的演说者通常就会被打死。

独断专行和偏执在所有种类的群体中都非常普遍,但是,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强度变化却非常大。在这个方面,控制着人们感情和思想的最基本的种族观念,会一再表现出来。尤其在拉丁民族的群体中,我们能够看到独断专行和偏执会发展到相当高的程度。事实上,这两种特点在拉丁民族的群体里的发展,完全摧毁了盎格鲁—撒克逊人那种强烈的独立感情。拉丁民族的群体只考虑他们自己教派的集体独立性,他们对于独立有独到的见解,认为必须令那些同他们的意见产生分歧的人迅速反对自己的信念。在拉丁的种族之间,自宗教法庭时代以来,任何一个时期的雅各宾党人,都未曾有能力去获得对于自己的另一种理解。

独断专行和偏执是群体具有明确概念的两种感情,人们能够轻易地产生这种感情,而且如果有人在他们之间施加影响的话,他们时刻都会将其付诸实践。群体对强权唯命是从,却几乎无法被良好的善意所打动,这对于他们来说无非就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形式。他们的同情心永远不会服从于性情随和的主人,而是那些镇压他们,无比残忍的暴君。他们总是会为那些暴君建起最崇高的雕像。他们愿意践踏那些被他们剥夺了权力的暴君,不过那是因为他在跌落神坛之后,成了一介平民。人们会开始鄙视他,因为人们不再害怕他了。受到群体敬仰的英雄往往都是像恺撒一样的人。他的权杖吸引着他们,他的权威震慑着他们,他的宝剑令他们心怀敬畏。

群体随时会反抗懦弱的人,卑微地跪拜在强权面前。如果强权总是断断续续的,群体又总是被极端情感控制,它便会反复无常,时而毫无秩序,时而卑躬屈膝。

但是,如果你相信群体中的革命本能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的话,那么你就完全曲解了它们的心理。这不过是它们的暴力倾向,使得我们在这一点上被欺骗了。它们那反叛、具有毁灭性的爆发总是非常短暂的,群体被无意识的因素牢牢地控制着,因此它极易服从于世俗的等级制,难免会十分保守。对它们放任自流,它们很快就会厌倦混乱的秩序,从本能上变得卑躬屈膝。当波拿巴镇压了所有的自由,令所有的人民都能够感受到他的铁腕时,用尽最大力气欢呼的正是那些最难以驾驭的雅各宾党人。

如果不充分考虑群体的保守本能,就难以理解历史,特别是民众的革命。不错,它们也许希望改朝换代,为了实现这种变革,它们有时甚至会发动暴力革命,但是这些制度的实质表达了种族对于等级制的要求,因此它们不可能得不到种族的服从。群体的多变,只能影响到非常浅显的事情上。事实上,它们拥有的保守本能和所有原始的物种一样坚不可摧。它们对所有传统的迷恋与尊敬是绝对的;它们对于能够改变他们生活的基本状态的一切新生事物,都有着非常深的无意识恐惧。在发明机械纺织机或出现蒸汽动力和铁路的时代,如果民主派人士拥有着现在的权力,这些发明创造将不可能实现,或是会在革命和不断屠杀的代价下,才能被发明出来。从文明的发展进程来说,非常幸运的是,当科学和工业的伟大发明出现以后,群体才开始掌握权力。

5群体的道德

倘若“道德”这个词意味着持久地对某些社会的传统表现尊重,不断抑制私心的冲动,那么很明显,群体太冲动,太容易变化,因此它不能算在道德的范畴之内。但是,如果我们把某些暂时呈现出来的道德与品质,如舍己为人、自我牺牲、公正无私、奉献精神和对平等的渴求等,加入“道德”内容里面,我们或许会说,群体会时不时地表现出非常崇高的道德品质。

少数研究过群体的心理学家,只会考虑到它们的犯罪行为,会时刻注意这样的行为到底有多频繁,他们得出了群体的道德标准非常低的结论。

毋庸置疑,这种案例是时常出现的。但这是为什么呢?这仅仅是因为我们的野蛮和破坏性的本能是我们从原始祖先那里继承的,它就潜伏在我们的体内。在孤立个人的生活中,满足于这种本能是十分危险的,当他融入一个不负责任的群体时,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不用为犯了错误埋单,他就会放纵这种本能。在平日的生活中,我们无法将这些具有毁灭性的本能运用在我们的同伴身上,便将它发泄在动物身上。这种激情很普遍,群体捕猎的热情和凶残有着相同的根源。群体慢慢地屠杀了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牺牲者,表现出一种非常懦弱的凶残。但是对于哲学家来说,这种凶残,同数十个聚集在一起的猎人用他们的猎犬追捕和屠杀一只倒霉的小鹿来获得欢乐时表现出的凶残,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群体或许会犯下杀人放火的罪行,无恶不作,但是它同样还会表现出非常崇高的奉献、自我牺牲、公正无私的行为,孤立的个人也难以做到这种行为。呼吁光荣、名誉和爱国主义,尤其能够影响组成群体的个人,通常能够达到令他自我牺牲的程度。类似十字军远征和1793年的志愿者那种事例,历史上还发生过很多次。只有集体主义具备伟大的大公无私和奉献的精神。群体为了自己只有一知半解的信仰、想法和零散的话语,就会大无畏地面对死亡!这样的例子实在数不胜数。持续抗议的人群为的是服从于一个命令,而不是提升一点维持生存的薪水。个人的利益几乎就是孤立的个人唯一的行为动机,却极少会成为群体强大的行为动机。可以断定的是,在群体的智力无法理解的诸多战役中,统领群体的绝对不是个人利益——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心甘情愿被人杀掉,就像是被猎人的镜子施了催眠术的云雀一样。

即使是在绝对卑鄙无耻的恶棍中间,这样的例子也会经常出现,他们仅仅因为自己是群体的成员,就会暂时用非常严格的道德准则要求自己。泰纳让人们注意到了一个事实,“九月惨案”的实施者将被害者身上的笔记本和珠宝都放在了委员会的桌子上,这些东西他们应该很容易就能拿走。在1848年的大革命当中,那些咆哮着的衣衫褴褛的群众入侵了杜伊勒利宫,他们并没有拿走那些令他们既兴奋又惊奇的物品,而其中的每一件都能换来让他们撑过数日的面包。

群体对个人的这种道德净化作用,并不是定向规律,而是一种经常可以看到的常态。它甚至能够在比我刚刚援引的例子还要严肃的情况之下被观察出来。我在之前讲过,剧院里的观众要求舞台上的英雄拥有夸张的道德品质,一般可以看到,一个集会,即使所包含的成员品质极其低劣,但是他们也会表现得过分正经。放荡不羁的人、拉皮条的人和粗人,在有些危险的场合或交谈中,经常会突然变得细声细语,尽管同他们惯常的交谈相比,这种场合不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虽然群体经常放纵自己低劣的本能,他们还会树立起崇高道德行为的典范。如果公正无私、顺从和对一个现实或虚幻的理想表现出绝对的奉献精神是道德品质的话,那么就可以说,群体通常会拥有这种道德品质,并且达到最聪慧的哲学家都很难达到的程度。他们当然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实践这些道德品质,不过这些都无碍大局。我们不应该太抱怨群体过多被无意识的因素所引导,从而无法做出合理的论证。在某些情况下,他们倘若能开动脑筋考虑一下当下的利益,那么我们的星球上就不可能培育出任何文明,人类将不会拥有自己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