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楚王殿前的春风寒意(2 / 2)

京兆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春风渐盛,晨光欲来的长街里,缓缓走远而去。

奉常大人回头看着他的身影许久。

“京兆尹大人去哪里?”

京兆尹只是且行且停地看着京都长街。

“回乡去了。”

古楚自然没有京兆尹。

身为拥立寒蝉入京的老大人,也许会有别的官职,只是大概也不想参与进这些事情里来了。

京兆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参与进来。

是悬薜院在年前,送了一车年货,将他卷了进来。

这个故事既然讲完了,京兆尹大人自然便要想着好好休息了。

至于将会是谁来接替京兆尹的职责,那是人间新的王上的事。

......

方知秋没有入宫。

身为一个世俗的风物院先生的他,在院里某个修行者的帮助下,爬上了人间高楼,远眺着宫中那些被春风化雪的水流,冲刷着的狼藉的宫道。

一个名叫齐近渊而非齐敬渊的少年剑修满身血色地走出宫去,抬头看见了方知秋的所在,于是也攀上了那处高楼屋脊。

“所以悬薜院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齐近渊看着方知秋说道。

方知秋缓缓摇了摇头,说道:“黄粱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悬薜院有什么输赢呢?”

他们自然争到了帝位,将代表着悬薜院的寒蝉送到了那个上承神女下接人间的位置。

只是悬薜院所想要的,自然不止是这样。

他们也许成功的在复楚的人间之中,谋得了关于世人的话语权。

但是依旧远远不够。

而且随着这场宛如神迹一般的春祭的开始,悬薜院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变得微茫起来。

一切好像仍自在起点。

然而方知秋明白,那只是因为终点过于渺远了而已。

“世人会在神光的辉耀之下,慢慢积蓄属于人间的力量。”方知秋轻声说道。“过往的他们是混沌的,横流的,不知所措的。而悬薜院所争取到的一些东西,可以给他们一个方向,一种希望。”

方知秋抬起头,看着天穹,人间夜色完全沦陷于那些冥河异象与神辉之中,缓缓说道。

“绝望当然是有的,我相信不止是我,也是你,还有刘春风,与一切在血与火之中,蓦然抬头,看见那些神鬼之威的世人。”

方知秋低下头来,微微笑道。

“但绝望愈发令人觉得仓皇恐惧,自其中迸发而出的希望便会越发具有一种坚韧的力量。”

“疾风知劲草。我希望世人如那风中劲草,百折不挠,奋勇向前。”

“这样的话,哪怕知秋逢雪,也不需向谁祈祷。”

齐近渊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身旁面对着这般结局依旧怀抱希望的方知秋,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一直会是坐在谣风小镇,喝着冷酒的模样。”

方知秋轻声说道:“正是因为喝了冷酒,才知道人间需要怎样的热流。”

“你是吗?”

齐近渊看着他问道。

方知秋笑着一层层跳下楼去。

“我当然....不是的。”

方知秋落在了人间长街上。

“我只是一个悬薜院风物院的先生而已。此次来京都,大概也是存了一些见见人间风物的心思。”

方知秋当然不止是见见人间风物。

寒蝉入京为帝,便是出自他手。

方知秋站在长街上叉着腰喘着气,毕竟是书生,爬上爬下的,很是费力。

“对了。”

方知秋抬头看向高楼之上的齐近渊。

“你们剑渊,到底是因为什么愿意搅进这些事情里来?”

剑渊虽然在这场故事里,冒头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却也是一大不可忽视的力量。

齐近渊抬起头,看向东面丛冉方向,平静地说道:“天下神鬼,无非伪神。”

人间不接受的神鬼的理由有很多。

但唯独剑渊之人是以伪神为辞。

只是方知秋什么也没有说。

剑渊这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地方。

人间一切剑意,到了那里,都会被压制下去。

这也是剑渊亦有葬剑之渊名字的由来。

当年青衣离开人间之前,都是亲自去其中看过。

然而无人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

楚王殿中自然只有古老这样的名词,譬如那些陈设在殿左的一排排落满了灰尘的编钟。

那是当年古楚时候,楚王宴臣的礼乐之器。

还有诸多形制古老的用具。

一切都尘封在了其间。

然而这并不是寒蝉停下来的缘由。

这个一身血色的帝王,只是静静地看着瑶姬,缓缓说道:“因为孤有一事不解。”

瑶姬立于殿前,声音温和地说道:“王上何事不解?”

寒蝉看向春风人间,沉声说道:“神、王之事何解?”

瑶姬平静地说道:“王权神授,分而治之,各行其是而已。”

一如方知秋他们所想的一样。

这个重临人间的神女,不会在意是谁做了楚王。

巫鬼神教早已崩塌在岁月长河之中。

楚王是寒蝉,还是阑离,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寒蝉执剑立于殿前,沉声说道:“分而治之?”

瑶姬也许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依旧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说道:“分而治之。”

寒蝉拄剑而立,春风里雪色衣袍凛凛。

“那么神女大人,您越界了。”

此话一出,无论是一旁的柳三月,还是立于黑色的湿润的长阶之上的齐敬渊,都是下意识地变了一些神色。

寒蝉送剑入鞘,转身向着大殿之中而去。

“此是人间之都,神都在东。神女以降人间,自是人间盛事,当颂舞而迎之,然而神女大人不请自来,人间怠慢迎之,是为陷人间于无礼之境。”

寒蝉停在殿中,重新转回身,神色凝重地看着瑶姬说道:“此事,孤无法向人间交代。”

楚王殿内外一片沉寂。

然而瑶姬并无愠意,只是轻声笑着,看着寒蝉说道:“灵修大人以为如何?”

寒蝉平静地说道:“明日孤诏令人间,神女垂怜而来,天下患生患死患寡离苦忧之人,可入京都,祈受神女垂降之福,如此天下既无怨言,亦无惶恐,神女大人亦可得天下民心爱戴,如何?”

瑶姬收敛了笑意,静静地看着寒蝉。

柳三月在一旁挑了挑眉,却也是明白了寒蝉的意思。

天降异象,便想要人间,这是不可能的事。

神女大人既然想要人间,便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一如先前所说,人神分治,那么这便是寒蝉的人间。

世人如何,理应由寒蝉来管,而非瑶姬。

瑶姬平静地说道:“灵修大人虽然悟性惊人,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神鬼垂佑与垂怜,是两回事,前者为本职,后者为妄行。而神鬼垂怜,需要至上之诚意。楚人好巫鬼,同样好淫祀。垂怜生死苦忧,未尝不是权柄所在,然而天下没有凭空而来之礼,以小生死换大生死,才是垂怜之意。世人不祭而得,是大乱之始。”

瑶姬转头看向人间,缓缓说道:“灵修大人倘若真要神鬼垂怜,还请奉上人间的诚意。”

寒蝉轻声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是寡人失礼了,那不如换一件事吧。”

瑶姬平静地说道:“灵修大人请讲。”

寒蝉看向殿外的柳三月,缓缓说道:“寡人孤离,难免思念故土,不如留一故人给寡人如何?”

醉翁之意也许不在酒。

在乎柳三月。

寒蝉大概自己都没有想过,在这个故事的尾声,他会这样的肆意无忌。

都像东皇太一出剑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柳三月怔怔地站在那里。

“孤不相信,神鬼之权柄,留不下一个世人。”

瑶姬眸光平静地看向一旁的柳三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