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青草香......”
“一千年,年年花开放,天天好时光。”
“来一次人间也匆忙......”
......
顾文之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不然为什么会在下山给自家师父抓药的时候,会听到这样一首奇怪的曲子。
身为山河观弟子的顾文之当然听过很多曲子,观主以前在观里的时候,就会在山里找个幽静的地方,自顾自地抚琴弹唱。
但唱的往往都是什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这种叫做西江月的有名有调的曲子。
也譬如一些很是古老的曲子,什么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之类的古箜篌引。
只是大概没有听过这种奇奇怪怪的曲辞与曲子。
顾文之一面想着,一面抱着一大包袱给自家师父在小镇买的药,向着山上的观里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又觉得就这样走了,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于是将手里的包袱放在了道旁的一簇山花丛中,又找来了一些落叶,给它盖在了上面,而后才循着那种曲声传来的方向,提着道袍一路找了过去。
最后是在一处微微耸起的小山坡上找到了那样一个唱曲子的人。
那是一个正坐在一块小石头上烤着一只兔子的年轻人,头上戴了一顶很是难看的草帽,乱插着许多被风吹得零零散散的蒲公英,大概就是自己做的。
顾文之看着那只烤得香喷喷的兔子,咽了咽口水,走了过去。
“咦,这位大哥是哪里来的?”
顾文之其实也想说什么这位兄台从何而来这样的话。
只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并不像是读书人,于是通俗地说着人间大白话,很是坦诚地问着。
那个年轻人转过了头来,笑呵呵地指了指北方。
“槐都。”
顾文之很显然惊讶了一下,毕竟这样一个带着自编草帽的人,从天南地北来都是可能的,就是不太像槐都的人。
听说槐都包子都二十文一个,又怎么会穿得这么寻常?
年轻人大概从顾文之一闪而过的惊讶里猜到了什么,笑呵呵地转回头去,转着兔子换着面烤着。
“就是因为混不下去了,才来的。”
顾文之觉得无比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你吃兔子吗?”
顾文之更加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吃。”
那个年轻人大概很是喜欢这样一个并不扭捏的道人,于是将手里的兔子拿了下来,放在了一旁,不停地吹着手,尝试给这个道人撕一边。
只是刚烤好的兔子,自然烫得很,年轻人撕了许久,都没有撕下来,反倒是把手给烫红了。
顾文之诚恳地说道:“我来吧。”
年轻人也诚恳地说道:“确实应该你来。”
毕竟在这个地方的道人,一看就是天下三观之一山河观的道人,这样一个修行之地的道人,总不至于连烤兔子都撕不了。
只不过顾文之并没有将天地元气附着在手上,而是捞起兔子,干脆利落地握住了一边,径直撕了下来。
给那个年轻人看得倒吸一口凉皮。
“你不烫吗?”
顾文之笑呵呵地说道:“我师父身体不好,常年给他煨药,就经常用手去试探瓦罐的温度,时间长了,就不觉得烫了。”
年轻人很是敬佩地看着这个道人。
“厉害。”
“一般厉害一般厉害。”
顾文之很是谦虚。
二人坐在晚风山坡之上,开始啃着手里的兔子。
年轻人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辣椒包,看向道人问道:“你要来一点吗?”
顾文之想了想,说道:“那就来一点吧。在观里有些年头了,倒是有些吃不惯辣了。”
于是年轻人给顾文之的半边兔子上洒了一些辣椒粉,然后剩下的全部倒在了自己的兔子上。
顾文之很是敬佩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厉害。”
“一般厉害一般厉害。”
年轻人也很是谦虚。
二人啃着兔子,于是闲聊了起来。
“我叫顾文之,顾盼生辉的顾,以文化之天下的文之,大哥你呢?”
因为吃了人家兔子的原因,连那一声大哥都诚恳了很多。
“陈鹤,旧了老了的陈,潇洒来去的鹤。”
“哦。刚刚那曲子是陈大哥你唱的吗?”
“你是说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太对了。”
那个叫做陈鹤的年轻人笑呵呵地说道:“对啊,你就是因为这个来找我的吗?”
顾文之一面啃着兔头一面很是感叹地点着自己的头。
“在观里我以为已经听过足够多的曲子了,只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曲子。”
“随便哼唱的,我也不记得我是在哪里听到的了。”
“这样啊。”
顾文之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迎着晚风斜阳,斯哈斯哈地吃着兔子。
这个从南衣城悬薜院来的道人,大概确实很多年没有吃过辣了,所以哪怕只加了一点辣椒粉,也是吃的满头大汗。
好在坡东便有一条溪水流过,于是这个道人提着半边兔子,就跑去了那里,趴在溪边鞠着水喝,一连喝了好几口,才终于觉得好一些了,然后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甚是古怪的轮椅车在那里。
“这是什么东西?”
顾文之站在溪边回头问着陈鹤。
“天衍车。”
顾文之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想起了什么。
“南衣城悬薜院的天衍机?”
陈鹤挑了挑眉,说道:“你也知道?”
“我是以前悬薜院的学子啊。当时还和数理院的先生研究过这东西呢。你是怎么想到把他拿来做这玩意的?”
“我也忘记了。”
陈鹤很是诚恳。
顾文之提着兔子很是惊叹地围着那辆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天衍车四处打量着,时不时抬手敲一敲那个黑盒子。
“天衍机便在这里面?”
陈鹤也走了下去,蹲在了一旁吃着兔子。
“对。”
“嘿,有意思,我想开一下。”
顾文之早就忘记了自己是来问曲子的了。
陈鹤当然很是慷慨,仔细教着这个道人怎么去驾驶这样一辆车,说着说着,陈鹤也兴奋了起来,提着兔子有些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想要教会顾文之怎么从排水渠过弯。
只是这样的操作未免太高难度了,顾文之显然一下子很难学会,不过好在最基本的驾驶技巧,对于这个能够拿到悬薜院推荐名额的道人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大风历一千零四年三月十三日,顾文之学会了开车车,上坡下坡,压死了......
这个曾经的悬薜院学子不仅学会了在那片山下平甸里开车,而且还学会了一边开车一边啃兔子。
陈鹤便笑呵呵地站在溪边看着。
当然是好春光。
顾文之一直开到了暮天四垂,才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这个山河观道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啃着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兔肉了的半边骨架,脸颊有些红,就像是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突然发现某些令人欣喜的东西,兴奋得满脸通红一般。
“好啊,太好了,不愧是数理院的东西。”
道人不以山河观弟子身份而自豪,反倒是以悬薜院的学子身份而自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道人又沉默了少许,向着南方看了一眼,叹息了一声。
陈鹤不知道为什么道人突然又失落了起来,还以为他是因为回不去悬薜院的少年时候了而惋惜,所以很是诚恳地拍着他的肩膀。
顾文之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眼天色,而后突然想起来了正事,有些依依不舍地与陈鹤道着别。
“鹤兄,我要回去给师父煮药了。”
陈鹤挠挠头,想了想说道:“文之兄慢走。”
顾文之呵呵笑着,又吮了吮手里的兔子骨架,这兔子肯定是被提前用调料腌过的,所以连骨头嗦起来都带劲得很。
道人将骨头丢在了山坡下,又蹲下来在溪边洗了洗手,而后向着陈鹤行了一礼。
“有缘再会。”
陈鹤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