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称谓大概都是无所谓的东西。
斜桥看了许久,才缓缓走上桥头,停在了陈云溪身旁,转头看向了南衣河上的风光,河边有姑娘正在那里洗脚,可惜丛中笑还在剑宗里嘀咕着,没有出来。
甚是可惜。
“人间今古之事......”斜桥很是平缓地说着。“你觉得如何?”
陈云溪转过头去,很是惊叹地说着:“我是夏虫,师兄。”
“夏虫不可语冰,千年之事,我说不完也说不清。”
斜桥转回了头来,看着陈云溪许久,眸中却是有了许多复杂的色彩。
“千年?”
陈云溪认真的说道:“千年。”
斜桥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以为二十年的岁月,便已经足够漫长了,你居然能够看千年,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陈云溪轻声说道:“我以为师兄会惊叹于我居然能活千年。”
斜桥站在桥头,云淡风轻地说着:“青牛出函谷之前,世人也没有想过,原来人间还能有修行一途。”
这个剑修转头看向了陈云溪。
“倘若有人空口白话,与我说着世人也许千秋万载,我当然不会相信,但你现在确实便在我眼前。”
在剑宗里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走出来之后才能看得见,人间其实还有许多红色灯笼依旧悬挂着,春天还很新。
陈云溪站在风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声笑着。
“你身上有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他们看起来很新,也很旧。”
斜桥不急不缓地说着,眉头微微蹙起,大概也是在思考着一些东西。
“大道是历久弥新的,师兄。但是......”
陈云溪有些遗憾,低下头来,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是世人其实还是囿于那样一个囚牢里,就像师兄所说的那样,东海喝不完的酒,于是青莲师兄是快乐的,但是人总有清醒的时候.....”
“他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我害死的。”
斜桥转头静静地看着这个很是坦诚的剑修。
“为什么?”
陈云溪不知为何,却是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灿烂,很是迷人,大概他要说的东西,也是很有意思的。
“你太年轻了,师兄,如果你可以活得久一些,你就会明白这些东西。”
斜桥没有说话。
这样一句话,确实有些倒反天罡的意思。
但这大概是极为诚恳的事实。
一直过了许久,斜桥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只是却已经与青莲的死无关了。
而是接上了先前陈云溪所说的那些东西。
“人间当然会更新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任何一个脚印,是没有进步意义的。”
斜桥转头看向了陈云溪,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还没有看见......”
“那便是他们依旧在积蓄之中。”
陈云溪站在桥头沉思了少许,说道:“就像大道?”
“就像大道。”
青牛五千言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事实上,这样一本函谷观道卷所讲述的许多东西,在那个老人骑青牛出关之前,便已经流传在人间了。
任何文字,都是一个文明在岁月里积蓄的力量。
譬如陈云溪看见街边的一些红色的碎纸,便知道人间春天比什么时候都新。
说起翠山是黛眉,说起秋水是眼眸。
这甚至是不用赘述的东西。
陈云溪轻声说道:“我会尽量多看看,但是大概不会再来见师兄了。人一辈子,回头一次,就已经够了。回头多了,就会瞻前顾后,就会犹豫不决。我心思不可动摇,不应动摇。”
斜桥抬起手来,在这样一个流云剑修身前摊开来。
陈云溪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师兄这都看见了?”
“我来人间,便是因为高崖太高太孤太冷,嗅不到烟火,看不见草木。”
所以桃树苗上少没少叶子,斜桥又如何会不知道?
他也许并不能明白陈云溪在做什么。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陈云溪身上有太多他不懂的东西,譬如如何活千年,如何斩破岁月,回到青衣槐帝的时代。他只是一个很是简单,很是纯粹的剑修而已。
但是正是因为简单,他才不用去想那么多。
一切应有的,一切已有的,一切已成尘土的。
便成尘土。
那枚叶子不会让陈云溪带走。
陈云溪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了那枚青嫩的桃叶,放到了斜桥手中。
斜桥默默地看着那片才始新发的叶子,又抬头看着这片南方人间,却是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千年之后,人间剑宗还在吗?”
“刚刚死去。”
“函谷观呢?”
“再过一百多年,就会消失了。”
“磨剑崖呢?”
“名存实亡了。”
“人间还有什么更新的东西吗?”
陈云溪眯起了眼睛,很是认真地看着那些春风里飞着的烟絮,人间街头大概才刚刚放过鞭炮。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剑修才轻声说道:“人间是新的。”
这好像是一句与他前面所说的人间依旧囿于囚牢里的话,颇有些冲突矛盾的话语。
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谁说活在囚牢里,过年的时候,便不能穿一身新衣裳呢?
斜桥终于笑了起来,站在那些很新的很是料峭的春风里,转头看着陈云溪,很是真诚地说道:“那么,新年快乐。”
没过十五,当然都是年。
陈云溪笑了笑,说道:“新年快乐。”
二人互相祝福。
而后那个看起来很是干练的剑修在春风里翻转了手,一掌向前推出,落在了陈云溪的心口。
某个穿越了千年岁月的神魂,自这副年轻的躯壳之中被震了出来,而后化作一缕春风,消失在了人间。
陈云溪清醒了过来,也茫然了起来。
远处有少年很是愤怒的声音。
“师父,师叔,原来你们也在看姑娘洗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