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劝他啊,我说你别管王薇了,她从心底里就拒绝治疗,你根本就帮不了她,他说如果我连身边的人都治不好,那还当什么心理医生。”男人流露出佩服的目光。
“王薇的治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就不知道了。”
杯中的冰块消失了大半,柠檬的酸味淡了许多。
“我倒是有个疑问。”
“您说。”
“已经过去十年了,怎么突然间旧案重提呢?”
女人代替范明曜回答说:“说是丢失了部分文件,需要重新调查、整理。”
“不是已经结案了吗,文件丢失也不至于重新调查吧!”
范明曜被问到了致命的问题,他确实没有准备充足的说辞,定说不出其中缘由。
女孩轻轻挥动手腕,棒棒糖的塑料棍抛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最终落进了粉色的垃圾桶中。“爸,你这样会让他很为难的,你忘了我哥是怎么说的了!”
“哦,对对对,不方便多说是吧。”
范明曜装作出一副确实如此的模样,附和着点头。
“只要我记得的,我一定如实相告。”
范明曜表达感谢之情之后,诘问道:“当时范医生的家人是什么样的状态?”
“诶呦呦,别提了。”女人眉毛、眼睛、鼻子挤到一处,浮夸的动作与浮夸的表情相辅相成。“他妻子痛哭了一天一夜,眼睛肿得跟怪物似的,不吃不喝,颓废的不成人样了。那几天我一直陪着她,弄得我差一点就得抑郁症了。”
“可不是嘛,后来没办法了,我把爸妈叫过来陪你,你才渐渐开朗起来,要不然真就把你送医院去了。”
“真的是……”女人想不出更贴近的形容词,内心复杂的情感全部融入到省略号中了,至于其中的含义,恐怕只有她本人最清楚了。
范明曜的心头没有一丝悲伤之意,他将自己的冷漠无情归结到是时间流逝的结果,事实上,心中的恨意大于悲痛。
“诶,这么说的话,当时那孩子去哪了?”
女人反问,“你说的是范畴?”
“是啊,对他没什么印象呢?他可是他父亲的小迷弟,范医生的死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男人的音量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喃喃自语的声音了。“但是脑海里怎么没有他的画面呢?”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女人说,“警方调查的这些天,好像确实没有见过他。”
“我见过啊!”女孩黑色瞳孔尽显天真。
“你见过他?”男人满腹狐疑。
“对啊。”女孩陷入回忆。“有一天我补课到很晚才回来,他就坐在胡同口的大树底下。我们闲聊了一会儿,不过几乎都是我在说,他根本没有理我。”
“那孩子梦想着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我倒是希望他更快乐一些。为了不让父亲失望,他拼命学习,跟个只会读书的机器人一样无聊透顶。”
“你啊。”妇人宠溺的看着女孩,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全给予于她。
“我说的没有错啊。”
妇人说:“就你话多。”
女孩鼓起腮帮,委屈的小眼神四处打转,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一般可爱迷人。
范明曜很想知道拥有这双灵动眼睛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若是早些相识,也许他的童年不只有黑或白。
“那范医生是不是像他儿子一样不善社交啊?”
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删除重组了许多遍,最终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诘问方式说出口。
“哦不不不。范医生特别健谈。”男人说,“有一次我肩膀脱臼了,就赶紧跑去范医生家里了。我记得当时,他正在给一个小男生做心理辅导。”
“你惨叫的模样吓到那个小男孩了,还以为你是个怪叔叔,赶紧躲到了角落里。”女人忍不住偷笑,精修过的指甲上涂了一层淡粉色的指甲油。
“还发生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啊。”女孩看向父亲,“我怎么不知道呢?”
妇人解释说:“高二那年你忙着学习,哪有精力在意这些事情啊。”
女孩的脸颊紧接着妇人的手臂,如此美好的亲密之举是范明曜从未幻想过的,他有些嫉妒这个女孩,同时又为自己感到伤感。
“然后呢?”女孩追问。
“然后范医生就问我是怎么弄的,我跟他叙述的同时,他就帮我治好了。”
女孩吐槽道:“老爸,这段故事跟健谈有什么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啊,我疼得说不出话来,事实上都是范医生在讲话,要不是他声东击西,我一定会被你母亲笑话死的。”
“确实,我还真没见过像你爸爸那么怕痛的人。”
范明曜被愉悦的笑声感染了,不知不觉露出了洁白但不整齐的牙齿。
“像他这样开朗的性格,怎么会自杀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啊?”说完,范明曜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来回移动,有一种不捕捉到可疑的细节就不罢休的气势。
“秘密!如果真有秘密,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啊。”男人叹气。“说起来,每次都是我去找他喝酒,他倒是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情。”
男人长吐了一口气,似乎在调整自己的心情。在他的印象里,范景平时时刻刻都在向他灌输心灵鸡汤,为他排忧解难,“心灵导师”的存在,让他乐观积极的面对胜过的困难,可是他从未在意范景平心中的苦楚。他甚至觉得范景平的内心永远都不会有暗角,始终被阳光照射着,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分享不堪,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自我疗伤。
人们最在意的只有自己,“自私”是所有人的权利。
“邻居们也私下讨论过这件事。”男人说,“我们几家人相处的非常和睦,不可能因为一点小摩擦去杀人。”言外之意就是,自杀是最合理的答案,也容易被人们接受。“要说最伤心的还是李大爷。”
范明曜阖上笔记本,准备离开。
女孩与他并行而走,轻声说:“若是想到什么,我会告诉我表哥,然后让他告诉你。”
范明曜向女孩道谢。
“不用谢。”女孩眨眼。
范明曜挥手告别,一转身,便看到了王薇的背影,那是个让人想要保护的娇小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