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头,修长的五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满脸的云淡风轻。
“那你就猜猜看,你到时喊破喉咙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及时冲进来救你?”
—这个浑蛋。
节目临拍前两天,路子盛不知道什么毛病犯了,非说要提前演练一次。
“有这个必要吗?”我望着他,皱眉道。
他微微一笑:“卓尔,结婚两年了,我们好像还从来没在一起吃过早餐吧?”
“作为一个优秀的贤内助,我怎么能打扰路总来之不易的私会后宫的时间呢?”我和他打着太极。
他轻笑一声:“卓尔你说什么呢?我的后宫,明明只有你一个人啊。”
我一时惊骇,连连摆手。
“可不敢可不敢,路总后宫佳丽三千,”说着,我对着他眨了眨眼,“专宠我一人,我怕自己死后下地狱。”
他弯了弯腰,凑到我面前,眼带戏谑:“卓尔,你在吃醋?”
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不,显然我在拍马屁。”
路子盛面上调笑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然后勾了勾嘴角:“那么恭喜你,你拍马腿上了。”
……
之后,为了表达诚意,路总请艺人部的人推掉了我明天的拍摄通告。
“卓尔啊,”他面上挂着满满的善解人意,“后天就要拍摄了,我实在舍不得你辛苦,不如明天就在家里休息一天?”
我对着他假笑:“那么,翘通告的违约金?”
他嘴里吐出两个字:“你出。”
不光为难我,还要难为我的钱。
我恨。
我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果然,八点了,这家伙关了我的闹钟。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要不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的生物钟准时,这个点我可能还真在梦里。
如果不是今天路子盛作妖停了我的拍摄,我估计就是连续四晚的通宵了。
白天要进行正常的商演和杂志拍摄,我把准备试镜的时间全部压到了晚上。
强制性的节食和力量训练,让我的形象更贴近我的试镜角色,也让我的脚步越来越虚浮无力。每天晚上都不像是睡过去的,更像是累得昏过去了。
忽然,房门被人轻飘飘地推开了一道小缝。
我心念一动,立刻闭眼装死。
有脚步声靠近我的床边,然后,床头柜上传来了重物搁在上面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和刚刚放下早餐盘的路子盛四目相对。
似乎没料到我这个点就醒了,他看着我极为尴尬,我望着他极度可怕。
望着手边的谷物汁和去了蛋黄的鸡蛋白,我嘴角抽了抽:“你别告诉我,以前的早餐都是你给我端的?”
真的,以往我起来的时候,无论几点钟,手边都会有摆好的早餐。以前我总以为是打扫阿姨拿进来的,直到今天看到路子盛。
被妖怪附身了?我满腹狐疑地望着他。
他拿眼睛睨了我一眼,然后用手在我脑门上狠狠一戳:“没睡醒做梦呢?”
我觉得额头那儿好像被他捅出了一个洞,忍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放开我刚填充的额头!”
他被我吼得手抖了抖,闭眼给自己顺了口气,然后转身出了房间,似乎短时间内都不想再看到我了。
这种时候,我是一定要去硌硬他的。
于是,我端着餐盘哼着歌儿,杵到了他面前。
隔着一张餐桌,我俩难得各吃各的,相安无事。
过了十分钟,打扫阿姨从外面买菜回来了,发现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对着我一笑:“难得今天起早你们坐一起吃。”
我对着她点了点头,笑道:“我起得晚,还总要您做好给我送房里去,真的是麻烦了。”
对面的路子盛忽然连声咳嗽了起来,似乎是想传递什么暗号。
我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咽喉炎犯了?”
那一瞬间,他看我的眼神之复杂,恕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最后,他只给了我一个看傻子的眼神,然后就低头不理我了。
那边的阿姨倒是没意识到我们桌上的风云变幻,她笑了笑:“我早上得赶早买菜,所以先生只让我管两餐,早餐一般都是先生自己做的。”
我一口谷物汁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惊讶地瞪着路子盛。
也许是我的视线过于灼热,他终于回了我两句:“姜小姐多虑了,我只是出于个人修养。别说你是个人,就是条狗,我也会一起顺带着备上。”
说完,他抬起头,又露出了我熟悉的,充满邪气的微笑。
刚刚升起的几丝感激的小火星瞬间被浇熄。
作为一个女明星,我是一个有教养的人,我从不骂人。
—于是,我抄起手边的餐刀,戳向他的鼻子。
“你!现在、立刻滚出我的视线!”
阿姨见怪不怪,转身淡定地去了厨房。
但是,路子盛本人很是大惊小怪。
他往后一退,避开我此次的攻击,然后淡淡道:“你信不信我明天罢录?”
我果断收刀,换上笑脸:“老公,爱你哟!”
可能是我脸上的表情过于真挚,他好像没刚才看上去那么生气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觉得路子盛这样不好。他实在是过于小心眼了。但是没关系,我大度。
于是,我向着他,低下了我高贵的头。
“抱歉,刚才是我冲动了。今晚下班的时候,如果路总有空的话,能不能赏脸一道吃个晚饭,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这一点果然取悦了他。
他嘴角翘了翘:“好啊。”
八点,他出门上班,我戴着墨镜出门透气。
出大门的时候,门卫喊住了我:“姜小姐,这里有你的信。”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浑身的疲惫都仿佛一扫而空,惊喜地跑了过去:“是我的明信片到了吗?”
门卫对我笑着点了点头:“今天早上刚到的。”
我闻着纸面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面上难得露出了小女生才有的欣悦:“谢谢!”
走出去几步,我迫不及待地将卡片翻转过来,上面用我熟悉的笔迹写道:
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的新戏,演得很棒,眼神比以前多了一些坚定。新的一年要继续加油啊,出道纪念日快乐,我会在后面望着你,直到你成为载入史册的女演员。
卡片的末尾,落着一个我熟悉的,钢笔写就的花体“L”。
我把卡片抱在怀里,鼻尖轻触纸面,像是守护着自己心底最宝贵的一方小天地。
这个L,是我一个多年的老粉丝。
从我刚出道的时候开始,他每年都会给我寄两张卡片。一张是在我生日的时候,另一张的寄出时间就比如今天,我出道的日子。
这些卡片持续了整整五年。
卡片上的话不多,大多是鼓励的话。但是在那些沮丧的日子里,这些话无疑是支撑我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我从未见过他,他也似乎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真名,一直以来都用L这个字母给我寄卡片。
我有时会想,L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喜欢用男士的古龙香水,话不多,细心体贴,应该是个很严谨温柔的人吧?
我又想起了那个喜欢用同款古龙香水的路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呵呵,其实同喜好的人之间差别也是挺大的吧?
“嘀嘀—”
手机的短信铃声忽然响了一下,我拿出来一看,是岳林。
他说过会儿来找我谈明天正式开始的拍摄通告。
顺带着,我就把晚上要和路子盛一起吃晚饭的事情跟他说了,让他替我把晚上的工作推了,把时间空出来。
做完这一切,我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一心一意想着今晚又该怎么去讨好那个难应付的男人。
下午五点半,我的车准时停在了公司的门口。
张扬的酒红色喷漆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路子盛正好从大楼里提着包走出来,背后还跟了好几个穿西装的人,追着他谈工作。
我叹了口气,按了按喇叭,示意他我来了。
果然,老婆亲自来接下班的虚荣心大大地满足了这位大佬。
他神情愉悦地向着边上众人挥了挥手告别:“卓尔来接我吃饭了,我先走了,项目有什么问题就先搁我桌上,明天上班我来看。”
边上一位女高管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路总,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路子盛淡淡一笑:“那当然,当初卓尔追我的时候那么辛苦,我现在当然要心疼她一点了。”
她追我……
“噗—”
心疼她……
“噗—”
膝盖上连中两箭的我表情扭曲地望着那个造谣的罪魁祸首,他显然注意到了我不善的目光,对着我一笑。
“望眼欲穿了吧,小傻瓜?”
路子盛,算你狠。
我扭过头去装聋,不想听围观群众不明真相的惊呼。
吃饭的时候,路子盛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错,还特别好心地换过我的盘子,替我把里面的牛排切成小块,再换回来。
全程动作行云流水,完全无视了我诡异的眼神。
他低头处理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语气带笑:“吃你的,盯着我做什么?我那么好看?”
我又想起了那个“奶油蛋糕”的梗,霎时满满的不适,果断低头吃自己的。
一根手指忽然伸到了我眼前,我疑惑地抬起头,就觉着嘴角一暖。
路子盛用指腹轻轻抹去我嘴角的酱汁,惹出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正要开口吐槽他—
“咔嚓!咔嚓!”
忽然,快门声伴随着两下闪光灯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对面的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
他收回手,用餐巾淡淡地擦了擦:“很好。”
声音平静,我听着却有些不寒而栗。
我连忙出声想甩掉这口天降的大锅:“狗仔不是我找的!我真就是想跟你出来吃个饭而已!”
他笑了笑,一脸“你觉得我会信吗”的表情。
说话间,那些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狗仔已经杀到了我们桌前,一个个争前恐后地把话筒往我们嘴边递。
“听说路总和夫人最近要参加水果台的综艺节目是吗?”
“具体内容和形式能谈谈吗?”
……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记者。
岳林不在,我只好自己处理。
我站起身对着那些记者赔着笑:“不好意思啊,今天是私人行程不接受采访,大家散了吧?”
那些人还不死心,大有拦着我们不走的意思。
“请让让。”路子盛对着面前一个挡在身前的女记者冷声道。
我赶紧扯了他一把,安慰面前明显被吓到了的女记者:“不好意思啊,他今天有私人安排,麻烦大家让一让给我们行个方便,下次有机会我们一定让大家好好采访。”
说完,趁着人群松动的间隙,我拽着路子盛扭头就跑。
“还好跑得快。”我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长舒一口气,转头向旁边的路子盛,“我跟你说,这些狗仔为了噱头什么都能往上写的!你下回说话真得注意下情绪,不然管你是谁,得罪了他们,明天你的黑料就妥妥地挂娱乐头条!”
“我的炒作经验哪里有姜小姐丰富呢!”他淡淡道,“托姜小姐的福,明天我们又能上一次夫妻恩爱的头条了,还真是很好地为明天的节目造了一波势呢。”
路子盛坐在方向盘前,口中吐出讥讽的字眼。
看他那个样子,我叹了口气,决定待会儿回去之后打岳林的电话问问情况。
晚上吃饭的事情除了我和他,只有岳林知道。
估计我家这位经纪人又会错意,以为我是要借机炒作了。
晚上,路子盛房门口。
我踌躇半晌,终于敲了敲他的房门。
里面传来一个极为淡漠的声音:“进。”
我赔着笑脸,推开门:“路总,在忙呢?”
他手上抱着一个平板电脑,正靠在床头看东西,头也不抬地回了我一句:“有事?”
又闹情绪装高冷了。
我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对着他深深地鞠躬道歉:“抱歉,路总,是我没有管好自己的经纪人,才导致那样的事情发生,我替岳林来向您赔不是。”
“姜卓尔,你是他什么人?”他抬起头,神色极为不悦,“岳林失误了就让他自己去人事部领罚,你有什么资格替他道歉?”
又在无理取闹了。
我起身,对着他笑了笑:“那如果路总不生气了,我就出去了?”
“出去!”
“好的。”
我转身往门外走,行动之间一不小心撞到了他放在桌上的一个花瓶。
惊怒的声音瞬间在身后响起:“姜卓尔!”
我半蹲着,稳稳地托住了那个即将滑落的花瓶,然后吃力地起身。
“抱歉,花瓶没事。”
他直接赤脚下了床,走到花瓶边小心地把它捧在了手里,好像是在保护什么易碎的宝贝。
但我知道,重要的并不是瓶子,而是里面放着的那束花。
他的桌子上一直放着这么一束花,从两年前我跟他结婚,搬进这座房子的第一天起,那束花就一直摆在这个位置上。
不过奇怪的是,这束花好像不是真的,是一束绢布做的假花。不然也不能让他放在那儿养两年。
我想,这束花想表达的应该是所谓的,永不凋零的爱情吧。
据打扫阿姨说,好像是他有一天拿着这束花出了门,临走的时候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阿姨看他是真的开心,就多问了一句:“先生,这花是要拿去送给什么人的吗?”
据说,当时路子盛那张俊脸上居然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云。
“嗯,今天我想去把那些话亲口告诉她。”
不过,虽然出门的时候很是欢欣,但是晚上回来的路总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了。
阿姨说,他当时喝得烂醉,进门就倒在了沙发上,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束花,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真是疯了……她这样的要求也答应……”
据说他当时受了很重的情伤,但是没过多久,我就搬进来了,因为我们结婚了。
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只有那束花还留着。
阿姨跟我说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替他解释:“你千万别多想,既然已经结婚了,就说明这事儿翻盘了,别……”
我毫不在意地对着阿姨摆了摆手:“没事儿,我能理解,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心里没过一两个白月光?”
想到这里,我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路总,做人大方点嘛,我都不计前嫌帮你捞你白月光的花瓶了,你也就别为了岳林再跟我生气了呗?”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出去,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我只好团成团滚出了房间,还好心地给他带上了门。
合上门缝的时候,我望见路总的表情很是怀疑人生。
唉……可怜的单相思男人。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或许是出于一个演员对于摄影机的绝对敏感,即便是在半梦半醒的情况下,我也嗅到了隔着一层门板,有摄影镜头的味道。
十分钟的时间,我手动揉出一个凌乱而不失层次感的“睡不醒”头式,发带往额前一束,水乳、遮瑕一气呵成。
出于素颜感的需求,我还刻意留了小片脸颊上的红血丝没遮。
然后,我打着呵欠,装作刚醒的样子推开房门,“惊吓”地望着面前搭好的长枪短炮。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厨房里响起了烤箱完工时“叮”的一声,我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
果然,路子盛系着围裙,正在表演一位替晚起的妻子做早餐的贴心丈夫。
周围有工作人员小声道:“哇!原来路总这么居家啊,还早起给老婆做早餐!”
即便昨天才把我从他的房间里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但此刻,他的眼神温柔得异常真实。
“起来了?快去洗手,吃饭了。”
对手如此入戏,我自然也不甘示弱,含情脉脉地望了回去:“好。”
我们看上去是如此相爱。
他把芝士蛋糕和挤满沙拉酱的蔬菜沙拉端到我面前,我把满满一杯牛奶推到了他手边。
我不能吃高热量的食物,而他乳糖不耐。
他和我对视一眼,非常凑巧的是,我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浓浓挑衅。
旅行就要开始了。
—来啊,一起互相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