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个陈希亥一肚子的不满意,如今陈希亥站在他面前,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想起了,那年随着太祖皇太极入关,见过的那个站在城楼上披发赤足的汉人将军。
城破了,明军一盘散沙,逃的逃,死的死。
那个人穿着残破不堪的战甲,从城楼上跳下来,就死在他的马头前。
虽然没有一句话,他在日后的数十年里,还是常常梦到那个汉人将军死时候的表情。
铮铮铁骨,不屈不挠。
和现在在他眼前的陈希亥,一个模样。
老皇叔气得发抖,“我听说过你,你一个清军入关的时候,不敢抵抗只敢顺从,这才捞了个二等侍卫做的破落户,好意思来装什么有骨气!”
一语惊四座,满朝的汉人臣子都被他这句话气得面红。
陈希亥是从山海关跟着清军入关的,被皇上称为从龙之功。这样的人都被老皇叔奚落为破落户,那他们呢?
他们这些主动入仕做满人朝廷臣子的,是不是亡国奴,丧家犬?!
陈希亥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来,盯着老皇叔浑浊的双眼。
良久,他轻轻一笑。
“老臣是汉人不假,没骨气也不假,老臣只知,身为人臣,上忠君下为民。晚明朝朝纲崩坏,民不聊生,太祖入关,复使百姓重拾生计。”
“老臣忠君忠的是对百姓有益的明君,而非昏君。皇上也不是满人的皇上,那是天下各族的皇上。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便值得老臣效忠。”
“说得好!”
黄机等人为首,朝中汉臣纷纷出言赞陈希亥之言。
老皇叔只觉得耳畔声如惊雷,一转头,才发现如今的朝中,已经是汉人臣子居多了。
变了,这朝堂都变了。
老皇叔颤颤巍巍道:“皇上您听听,您就这么由着他欺负你的老皇叔吗?”
皇贵妃的父亲又怎样,就算是皇后的父亲,那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上首,皇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老皇叔何必生气,朕倒是觉得,陈卿说的没错。如今的天下早就不是刚入关时的天下了,朕也不能只做满人的皇帝,朕是天下的皇帝,老皇叔不开心吗?”
老者思绪凌乱,还未想明白,只听皇上道:“朕御驾亲征在即,若是行军在外有个万一,废太子就是新君。朕反复问自己,废太子能做这个皇帝吗?”
“此事事关皇室颜面,朕本来不想说,既然众爱卿把老皇叔都请出来了,朕只能实话实说。废太子意图不轨,勾结宫中嫔妃,谋害皇嗣。这样的人,朕若是去了,他岂不是要杀尽朕的儿子们?”
这个理由皇上不说,众臣也猜到了。
毕竟给陈文义践行那一夜,陈文心口称腹痛,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最骇人听闻的,是那句勾结宫中嫔妃。
并没有听说皇上处置了哪个宫嫔,难道是……已故的佟贵妃?
佟贵妃是废太子的养母,又是陈文心的死对头,如果是她,合情合理。
有人斗胆问道:“皇上所指勾结妃嫔,不知是谁?”
“佟佳氏。”
皇上的口气冰冷。
噗通一声,佟国维跪在了地上。
皇上没理会他,冷笑道:“可笑朕还想维护天家威严,也替佟佳氏一族保全些颜面。没想到你佟国维胆大包天,连老皇叔都惊扰了。”
佟国维磕头如捣蒜,“老臣有罪,老臣教女无方,但是此时老臣毫不知情啊!”
“教女无方?”
皇上故作惊讶道:“朕说的是佟贵人,与已故佟贵妃有何干系?”
佟国维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皇上这是将了他一军!
他只听到佟佳氏三个字,就知道设计之人必是佟贵妃,哪里想到,皇上设了一个套给他?
他懂了。
皇上这是要顺势把小佟佳氏也除了,好让陈文心在后宫之中,再无干扰。
皇上——好狠的心啊!
老皇叔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狐疑地瞪了佟国维一眼,心知自己这是被人利用了。
既然上了朝,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皇上既然非要废太子,可想好了改立何人为太子吗?”
满朝文武,都在等皇上的这句话。
“想好了,不过朕在御驾亲征前,是不会透露此人的。倘若朕回得来,总有向诸位公布的时候。”
“若朕回不来,有一个人会将朕的亲笔遗诏,晓谕四海。”
纳兰明珠看了陈希亥一眼,陈希亥一脸无辜,给了他一个“不是我”的眼神。
奇怪,不是陈希亥,还能是谁?
“皇上,您把……诏书给谁了?”
“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