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纳闷间,只听单馨又接道。
那和尚问及仆人那日之事,仆人只不敢造次,速请了管事的霍二来,这才听全了和尚口中的话。
说是那新娘子却由鬼怪山精捉了去,此刻却并未殒命。加之她本命不该绝,若今日不将她娶了回来镇在家宅里,日后只怕单家宅里从此多事了。
霍二素来是个迷信的,听了和尚的话也没敢耽误,速速又去传了管家,管家会罢老爷。只道不过和尚胡言乱语,信不得真。但巧在这话也速传到了主母老太太耳朵里,她知晓这和尚恐怕并非俗物,且这一类事向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故赶忙差管家去将那和尚请了进来,又天花乱坠地说上半日,最后只道这新娘子现在正遭囚于西城门外的林子里。
老太太赶忙差了几个去那林子里找,左右不见有什么新娘子,正说着怕是被那脏和尚白耍了半日,却忽见那林间某一块地皮子上有新动过土的痕迹。当即便有伶俐的说道,即是囚着,恐怕也不得在什么寻常地方。而今来都来了,不如把这土掘开看个究竟。若得了来,大家回去讨个赏,也免白跑一趟又挨这半日苦寻。
众人只道他有理,当下三五除二将那松土刨开,果得了一口黑漆棺材竖直着葬在底下。
历来这棺材只有横藏的,竖着葬倒是头一遭见,寻遍周遭也不见个墓碑,果真奇怪。大伙心中纳闷,覆耳去听又觉得那棺材里悉索响动似是有声。左右人多天明不怕事,当下齐力去刨那棺材。
好在这口黑棺似是新葬,土也盖得不紧,没过半个时辰便让那棺材横在了众人之间。
时候据那跟去的小厮回禀,众人起那棺材钉时,树林间分明有诡谲惨叫,似是人声,又像野物。那领头的等了片刻,直待那惨叫止息下去才定住心神,口中诵着‘升棺发材’,稳稳将那棺材盖挪开。
只见那新娘子果然躺在棺材里,一身大红喜服衬得那漆黑棺木愈发诡异骇人。
彼时半个时辰前还大放天光的好日头骤然阴沉下来,乌云蔽日引得林中飞禽聒噪吵闹,叽叽喳喳飞起一片径朝那东面天去。众人见那新娘面色惨白,一时并不敢上前造次。后得胆大的去探了鼻息,好在人未落气,便也不敢耽搁,当下合力将那棺中新娘抬了回来。
单钰正听得入了神,不料单馨反又不急了,慢悠悠抿一口温茶嗑起瓜子来。直到平日总一副大人模样说教她的单钰卖了乖,巴巴晃着她的袖口子讨饶,她这才缓缓将下文道来。
且说众人一并合力将新娘抬来,为不得见外人,只用布单面纱裹了安入马车内向城里来。起初到还如常,只入城门时,那马儿忽听在城门下好赖不往里再挪半寸,怎么追赶都无法。
渐渐的,城门口围看的人反而多了起来。马车夫在前头抽打马背,却也一时没了主意。后只得是来了人通知单二爷,又另派去轿夫用大太太的轿子担了回来。而今那新娘子正躺在偏院的厢房内,谁也不敢再靠过去,只留一个平日听不清言语的蠢老婆子看着,只等人醒了再做打算。
“是了,想必那马儿也知道怕鬼,人却不那么怕。”
单钰低声念叨着,抬眸瞧着八姐姐单馨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这姐妹二人是江姨娘所出的孪生姐妹,单馨不过比单钰早出生片刻便成了八姐姐。实论二人脾性看来,单钰到各个像是一个姐姐。平日稳重懂事,虽背里了也顽皮一些,但总不似急性的单馨般咋呼吵闹。
二人之间也有孪生素来的默契,往往并不需言语。只一个眼神,另一个便将下文猜了个明明白白。
那单馨是何等胆大,单钰怎会不知。而今她那双乌溜溜眼珠里分明写满了好奇,只盼着单钰先行开口。但单钰偏不上她这个当,只学着方才单馨吃茶的样子捧着茶碗故作娇滴滴抿一口,又捡来瓜子吃。
最后单馨实在憋不住气,也晃了单钰衣袖撒娇。
“好妹妹,我俩一道溜去。只带秋菊和紫婵在身边,旁的人我信不过。”
单钰这才点过头,二人低声约了个时辰,只挑单老爷不在家里,老太太又午睡的当口去。
那偏院离她们的住地较远些,需横过宿酒苑,沿照月渚前行至青苔阁,又下返景潭过那挽弓桥方得到地方。待二人嬉闹取笑间去了,却已是日斜西山,残月东升了。
姐妹二人携秋菊紫婵两个丫头在偏院门前立了半晌,呆呆望着那竟有些斑驳干裂的灰黑提名匾出神。
那院子据说造她们府邸之前便已存了。只因当时地收得匆忙,府邸也盖得匆忙,这院子便依样留了下来,仍旧叫‘香绝苑’。院内景致也如它名般竟未栽种半缕花木,只有斑竹数丛生在黄腾腾院墙下,每逢月照高头,经微风一过便瑟瑟映上漫窗竹影,甚是萧条怕人。
也因此无人敢要这院子,平日里只空闲着,待有那么一两个不受用的仆人赶到这里来,也算替清冷地界添一丝人气。
二人正踌躇间,忽隔月洞门瞧见院内屋门徐开,又黑洞洞不见掌灯,一时惊怕。单钰口中叨着‘莫怕莫怕’,又唤紫婵点了灯笼,瞧那架势似是意欲上前看个究竟。
好在那屋内之人却也没向她们卖乖,径直走入催更夜色下。
是那蠢钝老仆,佝偻着身子探颈瞧见姐妹二人,如常笑着慢腾腾走过来,口中叨念道
“小姐慢来,小姐慢来,五奶奶请二位小姐吃茶。”
这‘五奶奶’三字一出,姐妹二人连秋菊紫婵在内,皆惊出一身冷汗。
莫非那只拜过祠堂却还未‘过门’的五嫂子醒了,又算上她们会来,这才差了老婆子来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