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被人看扁。
但即使她不想,眼角的泪水还是不适时的流了下来:
“……所以,我本来以为,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能和平共处呢?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和你在某些地方很像。”
安吉最后的那句话,让斯莱德想起一些久远的往事,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锐利的爪尖只是轻轻擦过安吉的头顶,却在那瞬间划破了她脆弱的皮肤。
感受到自头皮处传来的轻微痛感,安吉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却也突然发现,那些包裹着她的无形杀意已经彻底消失。
她忍不住大口呼吸着,过了好一会,才觉得身体有所缓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斯莱德平静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我帮了你很多?在你的灵魂空间里吗?”
“灵魂空间”这个熟悉的词汇,让安吉不禁愣了一下:
她以为,只有自己是这么称呼那片奇怪空间的。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嗯”了一声,随后就感受到斯莱德松开了放在她脸上的手。
可就在这时,安吉的余光竟然看到,斯莱德的另一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个厄里亚。
那只黑爪里满是漆黑粘稠的液体,并且还有更多不知从何而来的诅咒,正顺着那人焦黑干枯的手臂,自上而下,不断涌向其手中的那把剑,将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要不是因为安吉对它的形状太过熟悉,此刻肯定意识不到,这个“被黑水吞没的细长物体”,就是自己最信赖的那把剑。
“说下去。”
斯莱德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没有理会安吉错愕的目光,也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迹象。
安吉担忧地观察了会厄里亚的情况,确定它的形状没什么变化,这才默默低头,整理思绪,接着说道:
“我第一次进入灵魂空间,好像是因为过度使用能力,从而出现了灵魂裂缝,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到了那里。那次,你帮我解决了‘攻击我的奇怪东西’,又和我说近期不要再去异境了。
“第二次进入灵魂空间,是在教堂异境里。当我从教堂大厅掉进洞穴、不断下落时,我感觉好像有东西在顺着灵魂裂缝爬进来,慢慢地就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就又来到了‘灵魂空间’。虽然那次出现了很多怪物,可你还是帮我解决了它们——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进入灵魂空间。”
在安吉讲述这些零碎记忆的期间里,斯莱德缓缓坐到身后的椅子上,最终在安吉说完这些事之后,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真麻烦。
那个在安吉灵魂空间里的她,其实是她在对方身上施加的“灵魂烙印”。
而“灵魂烙印”最麻烦的一点就在于,作为施术者的斯莱德只能单方面地下达指令,却无法从“被她分出去的灵魂”那里,获得任何反馈。
也正因如此,“作为灵魂烙印的斯莱德”与“现实里的斯莱德”,才会采取不同的行动。
斯莱德活了很久。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她见过太多事情,见过太多人,所以也不愿去相信那些身外之物——尤其是这个来路不明、身上疑点太多、又不愿向她效忠的臭丫头。
但是。
斯莱德唯独没法不去相信自己——也就是那个在安吉灵魂空间里的、被她自己分出去的那一丝灵魂。
灵魂空间里的那个她不知为什么,竟然对这个小丫头如此包容,甚至不惜浪费能量,也要帮助安吉。
而正是这些不合常理的行为,让现实里的斯莱德对“严惩叛徒”一事产生了迟疑,从而慢慢恢复理智,也慢慢记起自己对安吉格外容忍的原因——
不论安吉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女孩曾经为她做过的那些事情,都不会改变。
虽然安吉是背叛了她,但从一开始,这臭丫头就从未说过“愿意效忠”这类话。
最多只说过一句“愿意为您效劳”。
这段毫无信赖可言的君臣关系简直不堪一击,而即使知道这一点,斯莱德依然选择培养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
不仅是因为她缺人,时间又紧迫,还是因为斯莱德不得不承认,这倔强的小丫头有着极高的天赋,与此同时,脑子还很灵光。
只是,换做之前的斯莱德,绝对不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影响——不论安吉有着何等潜力,她都会在底线被触及的瞬间,直接动手。
可在与安吉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法狠下心来,去惩罚这个不愿效忠的下属。
安吉在庆功宴上那副贪吃鬼的模样、安吉为了宽慰她,说出“事情也许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她还会长出龙角呢”的那一刻、还有安吉为了拉宾,不惜在她面前抖机灵的那些场面,于她心里来回闪过。
这个不可爱的小丫头,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而她正好,就会对可爱的小丫头莫名心软。
烦闷中,斯莱德不禁咋舌,紧接着就看到安吉正默默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听到斯莱德这声不耐烦的询问,安吉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就继续低头看地。
而安吉这种既乖巧、又有点小可怜的模样,让斯莱德更烦了。
她再次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刚走了一步,就突然想到了什么,收回手里那些黑水,随后将那把剑直接丢到了地上,没好声好气地说道:
“你还真是捡了个不错的东西,还知道护主呢。明天下午过来找我——你会传达给她的吧?”
头也不回地甩下这些话后,斯莱德带着各种复杂烦闷的情绪,离开了这个一地狼藉的“酒席”。
可就在她走到门口时,却看到了一个有点意外的身影——洁希尔。
她穿着单薄的睡裙,光着脚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红着眼眶,满面都是泪痕,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斯莱德,想必是已经听到了斯莱德和安吉搞出来的那些动静。
然而,这个女孩却迟迟没有过来敲门,应该是心有顾虑,也可能是被吓到了。
随着强烈的无奈感涌上心头,斯莱德深深地叹了口气——洁希尔那双光着的脚已经冷得发红,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走廊上站了多长时间。
听力极强的斯莱德很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正常情况下,普通人的脚步声是不可能被她错过的,就算对方光着脚走出来也一样。
但这次的她似乎不仅是喝过头了,也气过了头,甚至连房间门口多了个人也没能察觉到。
确实是喝酒误事。
在洁希尔无言而委屈地注视下,斯莱德轻轻牵起她的手,柔声说道:
“先回去睡吧,明天我会和你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