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被征用的新娘(4)(1 / 2)

诺诺点燃石墙凹槽里的烛台,就着烛光,路明非从架子上挑了瓶红酒。修道院的酒窖里珍藏无数,屋顶上还挂着整支的火腿。

“居然选了2000年的勒桦庄,如今很懂酒了嘛!”诺诺从一条火腿上砍下一块,丢给路明非。

这个时候厨房已经上了锁,诺诺只能带路明非来酒窖来蜇摸点吃喝,选酒的时候,这几年攒下的品位自然展现,路明非伸手就拿了最贵的。路明非开瓶之后把酒放在一旁,摸出虎牙丸,耐心地把火腿块切成薄片,抬眼打量诺诺,诺诺盘膝坐在他对面,白色沙滩裙,披散长发,耳边的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时间倒是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看什么看?喝你的酒去!不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么?”

“2000年的勒桦庄,不醒醒酒么?”

“穷讲究!学生会就惯你这臭毛病!”诺诺抓过酒瓶来,给自己和路明非各倒一满杯,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作者注:醒酒,饮用某些地区所产的红酒的一道准备工序,开瓶后把酒倒入开口较大的容器里,让酒和空气充分接触,放置一段时间。这是个氧化过程,会让酒的香气更加浓郁,口感变得柔顺。但通常只有高档红酒讲究醒酒的程序,所以诺诺说路明非穷讲究。)

“这么喝有点糟蹋,也是人家法国农民辛辛苦苦酿出来的。”路明非叹了口气,“师姐也知道我当了学生会主席?”

“能不知道么?少爷您现在名气可大了,偶像级人物,有空的时候给我签个名。”

“师兄师姐们都毕业了,就我硕果仅存了呗。”

“我可没毕业,我是肄业的。突然跑来找我,你是闯祸了么?”

“我能闯什么祸啊。”路明非把食物咽了下去,指指自己的脑袋,“师姐,我可能得病了,这里的病。

“这不很正常么?能上卡塞尔学院的,个个脑子里都有病!”

“我比他们严重。师姐你有没有过这种感受,你分明记得某件事发生过,但每个人都跟你说其实并没有。”

“曼德拉效应啊,你没听说过曼德拉效应么?”

“我对黑人运动的历史不是很了解??”

“跟黑人运动没关系,曼德拉效应是说大众对历史的记忆跟史实不符,典型的例子就是很多人都认为南非总统曼德拉在20世纪80年代就死在监狱里了,他们甚至能回忆起当时看过的报道和电视上看的葬礼片段,还有人记得曼德拉的遗孀在葬礼上的慷慨陈词。但实际上那家伙一直活到了2013年,后来还当上了南非总统。”诺诺耸耸肩,“别大惊小怪的,你的大脑是一个精密的存储器,但是再精密的存储器也会有出错的时候。”

“但你的存储器里会不会因为数据出错,自动生成一本完整的?”路明非盯着诺诺的眼睛,“我的脑子就出了这种大错误,我幻想我认识一个叫楚子航的人,高中大学他都是我师兄,还是狮心会会长,我跟他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可忽然有一天他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还记得他。”

路明非靠在石壁上,从那个他得知楚子航消失的夜里开始讲起,往复的潮声传进地窖,气氛正适合讲故事。

诺诺托着腮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个故事,长眉紧锁:“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失望,但我跟那个阿卜杜拉·阿巴斯关系还行。”

“师姐你不是会侧写么?侧写能不能搞清楚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侧写没法用来治神经病,你需要的是一个医生、女朋友、或者男朋友,总之是某个能帮你忘掉那个男人的人。”

“我知道这么说很搞笑,”路明非叹了口气,“可我其实不想忘掉那个男人。”

诺诺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小子,心想他是怎么了?难道说姐姐我离开学院之后这小子寂寞无边?所以忧思成疾?

想到这里她赶紧跟自己说打住打住!这种破事儿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

“我去图书馆找了好几本心理学的书,每本书都跟我说我这是病了。”路明非又说,“可是师姐你看过《黑客帝国》么?”

诺诺点点头,她当然看过《黑客帝国》,那是一部很酷的老电影,里面还有她喜欢的基努·里维斯。

男主角是一个叫托马斯·安德森的程序员,他觉得身边的世界出了问题,一直在网络上寻找答案,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美丽的女战士崔妮蒂和永远戴着墨镜的大佬墨菲斯,墨菲斯告诉安德森他身边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名叫矩阵的虚拟世界,而真实的他正躺在一个装满营养液的水槽里,他的大脑只是这个虚拟世界的千万块芯片之一。

墨菲斯给了安德森选择的机会,那是一红一蓝两颗药丸,吃下蓝色药丸他就继续留在眼前的世界里,平静地过他的虚拟人生,吃下红色的药丸他就会冲破数字构成的无形墙壁,直面真实。主角当然是选择了红色药丸,从此走上轰轰烈烈的救世主之路,大败奴役人类的矩阵系统。

“如果安德森害怕了,选了那颗蓝色的药丸,那故事该会怎么发展?”路明非抬起头来,盯着诺诺的眼睛,“他会回到矩阵的世界里继续生活,觉得墨菲斯和崔妮蒂只是两个异想天开的神经病,却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了找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再后来史密斯探员抓住墨菲斯和崔妮蒂,但因为安德森选了蓝色的药丸,所以他能没变成救世主,他不会去救墨菲斯和崔妮蒂,听说他们死了也只会觉得有点遗憾。如果安德森看过那部电影,知道墨菲斯有多相信他,崔妮蒂有多爱他,是不是红色药丸是鹤顶红他也会吞下去?”

路明非的眼神荒凉:“我好怕自己变成那个吃了蓝药丸的安德森,我好怕我的朋友死了,我都不知道难过。”

诺诺沉默了许久:“那个叫楚子航的人对你很好么?还是说你想当救世主?”

路明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还当救世主?师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可师兄真的对我很好……师姐你知道么?得了神经病很可怕的,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可信了,所有人都在骗你。学生会的总务助理叫伊莎贝尔,是个很漂亮也很能干的西班牙女孩,以前我什么事都听她的。可出了这事之后我忽然觉得她变丑了,她说什么我都不信了。”他弯下腰,双手抱着脑袋,“我知道,只要我接受洗脑把师兄删掉就没事了,我就能变回正常人,伊莎贝尔还是那么漂亮,世界还是那么好。可要是世界上真有师兄呢?他在大家都忘记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人去救他,他喊救救我啊!我是楚子航!可大家都说你是谁?楚子航又是谁?所以我不能忘了他,如果连我都忘了他,就再也没人能回答他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不抑扬顿挫,可透着莫名的悲伤,听着听着,诺诺觉得口中的酒都苦涩起来。

过了很久,诺诺问:“那你看看我有没有变丑。”

路明非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诺诺:“没有啊。”

“伊莎贝尔不记得楚子航,我也不记得楚子航。为什么伊莎贝尔在你眼里变丑了,我就没变丑?”

路明非眨巴着眼睛,心说这个问题还用问?咱俩谁跟谁啊?这答案你知我知,但是没法说出口啊!

“因为对你来说,世界一分为二,伊莎贝尔不在那个你想要相信的世界里,我和那楚子航却在你无条件相信的世界里。”诺诺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点点头:“师姐说得没错。”

原来诺诺跟他谈的并非感情,而是信任,他信任诺诺和楚子航,却并不那么信任伊莎贝尔。

那么诺诺和伊莎贝尔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漂亮的女孩,都是优秀的混血种,论颜值没准伊莎贝尔还领先诺诺那么一些些……可诺诺是他进入这个世界时遇到的第一个女孩,是她把手伸向了自己,告诉自己人生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就像你在进入一个新的游戏时,迎接你的是个骑着红色骏马的女孩,她拉你上马对你说跟着我我们去全新的世界,她治愈了你在当时的自卑和困惑,从不问你索取回报,你怎么能不相信她呢?

“这个世界上总是一把钥匙对一把锁,找到对的钥匙,什么锁都打得开。”诺诺又说,“你如果愿意开放你自己,我也许有一点机会。”

“师姐愿意帮我了?”路明非喜形于色。

“别高兴得太早,我什么把握都没有,只是试试而已,”诺诺叹了口气,“还有,别傻笑,学生会主席应该注意形象。”

当年她拍胸脯许诺过要罩这家伙,可时移世易,当年的马仔如今也是个大家伙了,头大伞也得大,不是吹牛逼就能罩得住的。

诺诺点燃酒精灯,在火焰里撒入少许安息香的粉末。这种香料原产自中亚古国安息和龟兹,中医说其香气能开灵窍,欧洲的灵媒们更加为之着迷,认为安息香那飘渺的气息能带着他们的精神穿越异世界的门。诺诺不相信灵媒的那套理论,但安息香确实能帮她安神。

“侧写跟催眠相反,催眠是你进入自己的深层意识,侧写是我进入你的记忆里。”诺诺说,“当我进入侧写状态的时候,我会幻想我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个人,感觉有点像那个人的灵魂降到了我身上。在一些秘密宗派中,这也叫观想。视程度不同,有时候我能保持清醒,有时候我会完全沉浸进去,甚至被梦困住,这种情况下你要赶紧叫醒我。”

路明非正襟危坐,使劲点头。

“侧写需要我们称为「触媒」的东西,可以是那个人住过的房间,也可以是他用过的某件东西,今晚我要用的触媒是你。你要给我讲你记忆最深刻的跟楚子航相处的片段,把每个细节都讲出来,细节越丰富越好,包括当时的声音和气味,我会根据这些信息去反推真相。侧写的过程中,我会非常脆弱,务必记得保护我。”

路明非卷起袖管,给诺诺看了自己藏在袖中的虎牙丸。

诺诺伸出手跟路明非相握:“现在放松下来,试着想象时间倒流,走进你自己的记忆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