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稚年年生日都是和朋友过,顶多程越江打电话来祝福一句。所以裴芹先联系她时,她是有些诧异的。屏幕上来电显示跳跃不停,岑稚正帮方子奈看她要参赛的油画作品,见状心里拿不准裴芹找她做什么。和方子奈说一声,岑稚拿着手机从画室出去。方家是复古的民国风装潢,宽敞的走廊两侧挂满名画真品。她找到处安静角落,接通电话,乖乖巧巧地叫了声:“裴阿姨。”那边声音难得温柔,开场白没过两句,直奔主题:“岑岑,明天你生日,我和你程叔叔商量了下,准备在玉兰郊这边给你办个生日宴会。”岑稚懵了:“生日宴会?”为什么突然这么兴师动众。“嗯。”裴芹在听筒里叹气,“这些年我们忙,没好好顾着你和阿淞。难得最近你程叔叔也有空,一家人好好聚聚。我明天早点让贾函去接你,过来这边挑挑礼服做做头发。”当一个对你漠不关心的人和你打起亲情牌,岑稚心里涌起分古怪。但还是答应了。程家怎么说都于她有恩,物质方面没亏待过她,一笔笔花销岑稚全部记在心里。在还清之前,她也会尽量不忤逆裴芹和程越江对她的要求。等裴芹挂了电话,岑稚顺廊道原路返回,扶着浮雕木栏抬脚上楼时,听见楼下客厅里方子尧的声音。“你和辛楚最近怎么样?”被问的人靠在沙发里,随手从墙格抽出本杂志,闻言转头,上下打量方子尧,末了嗤笑一声:“我今天才发现你脸上缺点东西。”“什么?”程凇:“缺个痣。”他指指嘴角,“就这儿。”方子尧被他内涵地无语,敲出根烟点上:“那我不还是为了你。”程凇翻一页杂志,淡淡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知道从他这里一句话也套不出来,方子尧换个话题:“明天岑岑生日,你妈打算在玉兰郊度假区那边给她办宴会,这事儿你知道吗?”程凇闻言掀起眼帘。看样子是不知道。“你最近消息有点闭塞啊。”方子尧又说,“那你知道昨天《汀宜今报》娱记采访,辛楚和岑岑起冲突了吗?”程凇皱了皱眉:“什么冲突?”“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听奈奈提了一嘴,说辛楚先挑起的。但她和辛楚一直不对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女生之间的弯弯绕绕嘛。”方子尧说着觑程凇一眼,“估计是看你和岑岑走得近,辛楚心里不舒服吧。”程凇没什么反应地又把眼皮子垂下去了,他一向懒得参与这些事。也没耐心猜女生的小心思。方子尧见他完全不往心上放,犹豫半晌,道:“我问你个事儿。”他往楼上画室看一眼,确定房门紧闭,这才放心地探身凑近程凇:“你觉不觉得,岑岑喜欢你?”翻动杂志的动作停住,程凇缓慢地抬起眼,重复:“岑稚?喜欢我?”“我听老曾说的。”方子尧又靠回去,落落手中烟灰,“他昨天不是在Tulk喝高了吗,不小心说漏嘴。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但事后想想确实有这个苗头。如果是真的我就太他妈混了,之前还让岑岑帮……”他顿住,想起跟前这人不知情,粗略带过,“反正你怎么看?”客厅里有片刻沉默。好一会儿。哗啦。程凇将杂志合上,反身放回墙格里。方子奈看不见他表情,听声音倒是散漫不在意:“从小就当妹妹的。”“我倒希望她别动心思,认清位置。”方子尧没再接话。心下感慨,如果是真的,小姑娘喜欢上这样一个混蛋,也太惨了。–咔哒。房门被人打开。方子奈坐在画架前调颜料,头也不回地撒娇:“岑哥我又改了下,你过来帮我看看现在是不是好点了?”无人应答。方子奈奇怪地转头,吓了跳,放下颜料站起来:“岑哥你怎么了?”岑稚正往她那儿走,闻言茫然地停下脚:“我怎么了?”“眼睛。”方子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你眼睛好红。”其实她想说,你好像哭了。岑稚慢半拍地抬手摸摸眼眶,指尖沾满水痕。她笑着哦了声:“可能是隐形眼镜戴久了,眼睛太干。”她往前几步,拿起椅子上的包和外套,“我刚想起来有件事要做,先回家了。等有空再来陪你改画。”方子奈知道是借口,也不敢留她,把刷子扔颜料桶里,送她下楼。楼梯下到一半,刚好遇见往楼上走的程凇和方子尧。程凇看她一眼:“就走了?”岑稚垂下脑袋,没跟他对上视线:“嗯,公司有急事,我先回去。”程凇没有问大晚上十点半会有什么急事:“用送你吗?”“不用。”听她拒绝,程凇不强求,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路上小心点,拜拜。”他从她旁边径直路过。岑稚闻到淡淡的烟草气息,带一些苦橙的辛凉。凉得她指尖发麻。她没让方子奈送,而是独自打了车。回四季海的路上堵的水泄不通,一溜滴滴叭叭的车鸣。没一会儿下起毛毛细雨,窗玻璃上蒙一层水雾。岑稚用掌心擦了擦车窗,想看看到哪里了,结果视线还是很模糊。有什么顺着下巴落下来。她平静地用手背抹掉。雨脚细密地砸下来,天际闷雷翻滚,顷刻间暴雨如注,将车顶砸的噼里啪啦响。橙红色车尾灯在雨帘里朦胧四散开,像漂浮在河流的河灯。岑稚本来没想哭的。但她觉得这雨下的真是太应景了。等她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止不住。车载电台播着德云社相声,她坐在后座,把头深深地埋下去,躲在椅背后边哭得悄无声息,肩膀抖动。整张脸都发烫。拥堵的车流被疏散,出租车前行,很快到了四季海小区门前。岑稚收拾好情绪,要下车,一路无话的司机叫住她:“诶,姑娘。”司机没有回头,反手递来张纸巾,“这是阵雨,估计等会儿就停了。你也没拿伞,在车上等等吧。”可能是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格外让人动容,岑稚鼻子一酸又开始掉眼泪。后视镜里,小姑娘紧紧抿着唇,眼眶红得像兔子,也不肯哭出声。接过纸巾后,哑着嗓子很轻地说了句谢谢。司机忽然就挺心疼她,叹了下,还是回头,多管闲事地问一句:“怎么了?在单位被老板骂了啊?”“……不是。”岑稚捏着湿透的纸巾,第一次把深埋心底的心思跟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倾诉,她藏了太久,真的太孤单了。“我、我有个特别、特别喜欢的人。”磕绊着说完这句话,喉咙酸涩地发紧,她缓了缓,低低地道,“……但他一点点,都不喜欢我。”司机闻言倒是松口气,还以为多过不去的事儿呢,玩笑道:“他有啥缺点没?你多想想,就不那么喜欢了嘛。”岑稚低头把纸巾揉成团:“他的缺点多的跟星星一样。”她扯扯嘴角,小声道,“但太阳一出来,星星就不见了啊。”估计是头回碰到这么文绉绉的乘客,司机被噎住,半晌啧一声:“不是,姑娘,我说你不能这么想啊。”“你老盯着太阳肯定难受啊,没毛病都要盯出病了。有这功夫不如晚上出门赏赏月亮,一个月十五天不重样,你走哪儿它跟到哪儿,多乖啊。”司机说着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唉,话糙理不糙。”岑稚被逗得也弯弯眼,情绪平稳许多,认真地说:“谢谢师傅。”司机摆摆手,探头往窗外望:“呦,雨停了,姑娘你赶紧回去吧。”岑稚点点头,下车时正儿八经地又和司机道次谢,回了小区。–生日宴办在次日晚上。岑稚忙完所有工作,才从报社出来。贾函的车在楼下等了许久。裴芹打电话让岑稚先回柏府江南,私人造型师用软尺将她从肩膀往下量到脚踝,比对挑选出最合适她的礼服裙,又精心做了妆容和头发。耗上两个小时,终于结束。一路上没怎么堵车,很快到玉兰郊。说是度假区其实有些客气,这里挨着青城半山,酒庄马场高尔夫球场应有尽有,占地面积足足三百余亩。岑稚坐在后座,一路上都在想,裴芹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视。林肯驶上梧桐大道,停在酒庄前。那里泊着一溜豪车,红毯直直铺到白玉石台阶下,时令鲜花拥簇着石柱。灯壁辉煌的大厅内尽是名流往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家有多宝贝这位收养来的千金,如此奢张费心。岑稚搭上贾函的手,弯腰下车。鞋跟刚踩上地毯,数道目光如有实质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她身上。最近总被这样打量,岑稚快要习以为常。裴芹的加长幻影停在路边,岑稚正要过去问礼,方子奈透过落地窗见到她,匆匆从大厅出来。“岑哥。”方子奈叫住岑稚,想要跟她说这次生日宴也许是程家想借她联姻的小道消息,不远处掀起一阵小小波动。她转头,发现是叶辛楚也到了。不由得撇撇嘴。岑稚看着叶辛楚走向裴芹,亲昵地挽住裴芹手臂,一袭鱼尾拖地抹胸长裙,钻石耳链细长摇曳,妆面精致。在她的生日宴上比她更抢眼。见岑稚望向那边,方子奈抬手拨顺她耳边翘起的碎发,不服气:“你也很好看,但你太低调了,都是大美女谁怕谁啊,要我我就直接怼上去。”岑稚闻言笑一下。方子奈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是有方家在背后作为底气。她什么也没有。岑稚不想和叶辛楚碰上,准备先进大厅,等会儿再去见裴芹。她转身把包递给贾函,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两下,屏幕亮起。一串陌生号码。【前天收拾杂物。】岑稚不明所以地皱眉,屏幕又弹出条消息:【找到了这个。】下面是张照片。一封浅蓝色情书。呼吸在瞬间停滞,岑稚捏紧手机,有预感地直直看向叶辛楚。叶辛楚对她远远抬手。嗡嗡。【他还不知道吧?】【你说,我是先给他看,还是先给裴阿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