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前的姑娘陪着，她甚至还觉得松快许多。</P>

所以纵容，“别怕，哀家不至于这般脆弱。”</P>

太后开了口，缇萦眨了眨眼不再掩饰，“太后娘娘是想到了哪个故人吗？”</P>

“是。”</P>

“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呢？”</P>

那个与她很像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P>

“她...是个好人。”</P>

王娡回忆起来，最终只扯出一抹笑，连自称都忘了。</P>

“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也是让我很羡慕的人。”</P>

王娡还记得当年那人与自己说过这句话，‘本宫曾经很羡慕你。’</P>

她是皇帝宠妃，有出色的儿子，有可靠的家族，一度十分接近皇后的宝座，即便内里再不堪，表面也是光鲜亮丽的。</P>

谁不羡慕呢？</P>

这样的话任谁说出来王娡都不会在意，可说这话的人偏偏是她。</P>

是先帝的发妻，是皇后，是她和栗姬斗了一辈子，一死一伤之后得收渔翁之利的女人。</P>

也是让她真心羡慕的人，</P>

王娡以为那是一个深沉蛰伏的聪明人，所以下意识防备，可直至多年后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位耳聪目明，却并非心机深重，反而是至情至性的洒脱人......</P>

与她截然不同。</P>

王娡叹息一声。</P>

缇萦却觉得不理解。</P>

那人和太后娘娘完全相反，那就是说太后娘娘是坏人了？</P>

缇萦皱眉，“可太后娘娘也是个好人啊。”</P>

不计较她的失礼，对她和弟弟都以礼相待，对身边的宫人们也都很和善，这样也不算好人吗？</P>

王娡因这一句不假思索的反驳而微微怔神。</P>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P>

王娡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P>

她就是一个不择手段之人。</P>

在这后宫里起起伏伏早就磨灭了年轻时的可笑的慈悲心和温良，她好像天生适合在这后宫里生存，潜意识地防备任何人，利用力所能及的一切。</P>

包括先帝，也包括自己的儿子。</P>

所以轻轻摇头，“哀家也做了许多错事，算不得好人。”</P>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P>

对她突然失意下来的眼神感染，缇萦有些关怀地劝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做错事只要善于改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可以做好人的呀。”</P>

“这话谁说得？”</P>

“我娘说的呀。”</P>

缇萦答完很快回神，连忙纠正称呼，“是民女母亲教导的。”</P>

王娡于是听见她积极说起儿时偷摘了邻居的牡丹花做香包，随后被‘痛打’了十下手板，被罚赔礼道歉，亲自种了一株牡丹还回去的趣事。</P>

忍不住发笑，可笑过之后，却是更深的怅然。</P>

眼前的女孩就连哀怨也是清澈明亮的。</P>

眉宇间总是浮现着天真无邪的灵动鲜活，仿佛初春里在晨露中绽放的花蕾，她的眼睛又如同明亮的星星，不知不觉引人深入其中...</P>

被保护得很好的宝物。</P>

所以不谙世事，所以待人总存着最纯真的善意，让人不忍心苛责，也不忍心让她伤神半分。</P>

王娡于是转开了话题，“你娘教的很好。”</P>

“你弟弟赵文也很出色。”</P>

那也是个眼神透亮，一看便知是个简单干净的好孩子，王娡其实对那人印象不错。</P>

赵文？</P>

那家伙只想着不劳而获和无所事事，缇萦想起他满皇宫乱跑，满宫墙地乱摸就觉得丢脸，但太后开口夸了，便也顺着一句，“其实也还好吧，太后娘娘谬赞。”</P>

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夸得不上心，想也知道这姐弟俩在家中时想必是另一种情况的‘姐弟情深’。</P>

王娡又忍俊不禁，正欲多引她说些趣事，殿外慌慌张张来人禀告，说是赵文抱着那只小白虎摔破了衣裳，好在没什么大碍，依旧被送回来了，正在偏殿治伤呢。</P>

担心她牵挂，王娡开口放人，“快去看看伤的如何。”</P>

她此刻没什么力气，不然也要去看看的。</P>

缇萦确实是担心，但不是担心那皮实的蠢弟弟，而是担心她的宝贝白玉，那小东西才多大点哪里经摔，要是摔坏了她非得把赵文揉圆搓扁好好教训一顿。</P>

王娡不曾猜到她这般偏心的心思，只看着她神情严肃地告退，还以为二人姐弟情深，不免有一番感慨。</P>

她与田昐之间或许也曾有过这样温情的时候，只是到底走错了路。</P>

………</P>

长乐宫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人。</P>

王娡捏了捏眉心，刚刚被强行压抑的情绪此刻才安静地浮现上来，把空荡荡的宫殿占据得满满当当。</P>

权欲迷人眼。</P>

她走错了，田昐也走错了。</P>

王娡记起当年自己便是如此，为了权力利用了所有的一切。</P>

她以为自己做对了，毕竟她已经快要得到想要的一切，可那位却突然出现了。</P>

作为一个威胁而存在。</P>

却也作为一个警示而存在。</P>

让王娡突然发现，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也并非没人能看穿她的算计。</P>

她被先帝厌弃，被亲儿子冷待，也都是应得的。</P>

因为她曾经也受过包容。</P>

先帝包容过她。</P>

毕竟他不是傻子，自己的算计也并非天衣无缝，只是他未曾计较，即便不是爱，也是难得的宽仁，可她辜负了。</P>

彻儿也包容过她，或许当年椒房殿‘毒发’时他便知晓了真相，只是一直忍到了现在，忍到了她在家族和儿子之间，始终选择了前者...</P>

她对不起彻儿。</P>

就连曾经的皇后，也包容过她。</P>

她把栗姬的毒药换成了引彻儿过敏的药粉，是对皇后无害的，她只想闹出一点动静，让彻儿过敏起疹子，让先帝记起永巷还有个未曾死心的栗姬，想要借先帝的手斩草除根。</P>

她还没想好如何处理皇后，她怀疑自己下不去手。</P>

可她没想到彻儿没能中招，也没想到皇后的身体糟糕到了那种程度，居然连一小匙寒凉之物也受不得...</P>

那人重病了一场更加清涧了，几乎要随风而去。</P>

王娡那时出于莫名地愧疚去探望，没有被指责和怀疑，也没有被冷待和排斥，只得了一声平淡的劝诫。</P>

‘希望你不要让彻儿成为他父皇那样。’</P>

王娡于是明白她什么都知道。</P>

那声轻飘飘的、近乎呢喃般的提醒也在经年累月后成了她最难以抛却的梦魇。</P>

“是我错了...”</P>

王娡想，她好像真的错得离谱。</P>

只是能听她悔旧的人，早就埋没在岁月的尘埃了。</P>

所以她近乎忏悔的呢喃在微风吹拂下很快消失了，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寂寥。</P>

怎么就只剩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