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雪的内间里,大丫鬟芳摇踩着碎步轻轻的撩开了重重纱幕,檀香木雕的大床里,水红色的锦被里小女孩儿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小姐,该醒了,夫人唤你去前厅见客呢!”芳摇俯下身子,拿起放置于床边的锦帕轻拭小女孩儿的额头,见没有汗意略微放心了些。
小女孩儿闺名英华,是提刑按察司佥事窦禹大人的二女儿。只见她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从胸腔里微微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爬了起来。
芳摇拿起水木架子上熏好的衣服,轻手轻脚的给她穿了起来。
英华躲开芳摇的身子,往纱窗外边看去,弯着两颗小虎牙说:“这时辰可过得真快,我就眯了一小会儿,瞧着这太阳就越过庭院往那边儿去了。”
一位穿着粉色褙子搭着白色百褶裙的丫鬟走了进来,她名儿唤作暗香,是窦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之二,手上端着一盅燕窝,笑着放在水曲柳的木桌上,说:“小姐这睡的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大夫人带着岑大小姐来都和夫人在花厅话了许久了。”
英华踩着床下端方古朴的脚踏,芳摇拿着那双撒花蝴蝶鞋往她脚上套去。
“大夫人?是大舅母吗?”英华睁着一双大眼,吃惊的问:“南阳离安邑可不是三五天的脚程,怎么说来就来了呢?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暗香看着小姐还是身量未足的小人儿,却肃着脸蛋煞有其事的询问,忍不住吃笑了。
“看小姐说的,夫人的娘家在南阳却是真真儿的名门望族,即便是有什么事情拖住了脚哪里还轮得到咱们小姐来操心?”暗香扇凉了燕窝,笑着端给了英华。
英华皱了一下浅淡的眉毛,想来颇为赞同的点点头,便接过燕窝认真吃了起来。
衡若阁里,岑大夫人范氏不断的拿着白绢拭泪,一向保养得当的身体经过这番波折也渐露疲态,玉指轻点,指着旁边彩粉水墨水磁绣墩上的二八少女向着窦夫人道恼:“婚讯早已传出,我岑氏是南阳大族,为着这杀千刀的女婿我儿声名尽数毁去,小姑你来说说,哪家侯门公子世家大族子弟会在大婚前巴巴的纳妾生子?偏偏我家老爷这次走眼挑到如此个不像话的女婿,这还没有进门就已经是有庶长子在主母面前杵着了,想我岑氏家族也是书香传家,岂容他这黄毛小子欺我辱我?”
下首坐着的女子手指揪着手绢,身子微微向前,脸色涨红眉间微蹙。
榻上左手方的窦夫人岑氏端坐,正玫瑰色比甲,内里浅洋红中衣,同色棉凌凤仙裙,素白半月的水波腰封衬托的腰身纤细柔美,掺金珠线穗子宫绦再缀上细碎的小花,风韵十足活脱脱的一个美艳妇人,那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的流苏凤钗样子让她当家主母的身份昭然若揭,额上的一抹露垂珠帘金抹额衬着她的脸色白皙红润。
放下茶盏,岑氏对着绣墩上的女子招手,“惠姐儿,到姑姑这里来。”
惠姐儿踱着步子走到岑氏的面前,唤了一声姑姑后便不能言语。
岑氏拉过惠姐儿坐在身侧,握着她的手问:“经此一事,惠姐儿欲待如何?”
范氏红着眼睛拦着说:“她小孩子家家的哪能做主,事关闺阁名誉自然是我们大人商量妥帖了下去。”
岑氏摆手,说:“大嫂,这包公断案也得问苦主一声答不答应,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惠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不问她的意思就暗下决断我却是不忍心的,今儿没别的旁人,我问上一句也无伤大雅。”
范氏低头叹息,靠着身后的软枕觉得力气全无,若不是相信这位小姑子的手段才智,范氏也不会巴巴的带着女儿从南阳跑来安邑,虽说躲避风头是一说,但论心而言,范氏还是隐隐把希望给托在了小姑子的身上。
“既然如此,惠姐儿你小姑问你,你照实说来便是。”
月白色的梅花仕女款襦裙把容惠的小脸儿衬得更是要滴血了一般的红,支吾了许久也不曾答应一句。
岑氏向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见她的神情便有些不喜了,脸上还是温柔细致的模样,但心里却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这女子的宿命向来是抵不过这些蜚短流长的了。
岑氏转头看向已然憔悴的大嫂,出声说:“既然惠姐儿愿意嫁,那就咬牙挺过去吧,庶长子也不是成国公一家的先例,养在身边,便是养废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姑姑,我不愿意再嫁给他!”惠姐儿突然抬起头来,眼眶里满是泪水,却掷地有声。
范氏忽的睁开眼睛,目光迥然的望向自己的女儿。
“你可想好了,这门亲事搭上了成国公一家算来是我们高攀了,现在我们退亲不仅对你的名誉有损,再来寻觅婆家可再没有这样高的门第了。”
惠姐儿却像是突然铁了心一般,摇头不肯答应。
“我虽是自小熟读《女则》,深谙在家从父母,出嫁从夫子的道理,可他朱家欺人太甚,我还未嫁已经遭此恶遇,若是不顾尊严一心攀嫁的话,想来日后的日子也是难过。日子苦点累点算什么,若是丈夫和自己不齐心的话,纵然是锦衣玉食又如何,不过是坠入了阿鼻地狱。母亲不必担忧,若是连累了岑家我自去削发出门便是,女儿是岑氏长女,若女儿一味的攀附权贵而置满门名声而不顾,那才是大大的有辱门风,底下还有这么多的妹妹们,我如何能再允了这门婚事?!”
岑氏举起茶杯轻轻抚开茶叶,嘴角却微微荡起,笑意盈盈。
范氏起身,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身边的侍女早一步搭手扶住。
“你是铁了心不嫁了?即使再寻摸一门婚事不济此钟,你也不改初衷毫不后悔?”范氏连连发问,气息不均。
“女儿绝不嫁给如此不重礼节之人,且以后绝无悔意!”惠姐儿起身,玉身长立,忽然坚定了起来。
范氏瞧着颇肖小姑的女儿,一下子坐回榻上心神恍惚。
岑氏笑着拉着惠姐儿,对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大嫂子,言:“惠姐儿不愧是我岑氏长女,如此风范必然得嫁佳婿,嫂嫂不必忧心,这世间好男儿无数,哪桩好姻缘不是得费点子功夫。”转头望着惠姐儿,抚上她的发鬓,满意的说:“惠姐儿长大了,小姑很是高兴。”
范氏苦笑着点头,这爱女之心便是如此,强求不得也委屈不得,这看起来极好的婚事便这样泡汤了,岑大老爷搭上京城的线也就此中断,不是不够聪明,只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都是狠不下心女儿受半点委屈。
岑氏宽慰范氏,说:“嫂子也不必过于忧心,瑾哥儿这次不是下场了么,待得他高中之日现下困境自然是迎刃而解,到时候水涨船高还怕碰上不识货的了?依我看大嫂不必心急,瑾哥儿向来用功,这次定然是双喜临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