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最近被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官场巨变,就连向来只论风月的琴舍酒肆都换了主题。
一曲“顾相思”下,文人雅客们谈的都是时政。
“本以为渎职之罪将户部郎中李承毅抄家问斩,已是地动山摇,不曾想还牵出了吏部侍郎关炎贪墨之案,渎职已是问斩,这贪墨还不得灭族啊。”
“可不是,听说不止是吏部侍郎,就连工部尚书也被撤职待查,怕是善终不得了。”
“何止,我家表哥的朋友的外甥是刑部尚书管家的杂役,听说刑部这次都得大动,三品以下官员先自省再纠错最后查办,据说个别虚以委蛇的,尚书大人直接请旨严办了。”
瑞王沈卿桓的车驾缓缓驶入盛京最大的酒楼眠月楼,贴身内侍搀着他下车时,酒楼掌柜早已迎立在外,一见到他便引入特别通道,直达后院的独立包房。
房内早有一人在等候,见卿桓入内,忙起身相迎。
“瑞王殿下。”工部尚书齐彰赶紧躬身行礼。
“齐大人,别来无恙。”卿桓被贴身内侍搀扶着坐下,齐彰犹豫半刻,坐到了卿桓对面。
“瑞王殿下说笑,下官是革职待罪之身,何来无恙?”齐彰恭敬的为卿桓倒茶。
听到水声,卿桓嘴角微笑,挥手示意侍人退下。
目送着所有人退出室内关好门,齐彰端起茶杯放到卿桓眼前,顿了一瞬,又觉得凑得不够近,干脆直直送到卿桓鼻下:“来,闻闻,这可是藏了三年的头春白毫银针,我半夜亲自去崀秋山上摘的,手都冻僵了。”
“怎么不多装一会儿?我看不止手冻僵了,人怕是也冻傻了。”卿桓拿下齐彰手里的茶杯,品了一口,果然味甘香醇。
“这不是怕隔墙有耳吗?”齐彰撇了撇嘴。
“我看你是怕何忠何顺笑话你。”卿桓笑道。
今日是私会,能带在身边的自然都是心腹,有耳一说自然是胡诌。
齐彰偏头看了一眼门口,想了想,二人出去的时候似乎的确那么一丝笑意。
“哎,知我者卿桓也。”齐彰嬉皮笑脸的挪到卿桓身边,小声问:“知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革我的职。”
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向瑞王打听皇上意图的,也只有这瑞王的莫逆之交工部尚书齐彰了。
卿桓的聆风阁所需各式兵器,无论是常规的还是不常规的,都由工部秘密打造,且直接由齐彰负责,而避开军器监,却是为了保密。所以,拥有同一个秘密的两人,就注定充满交集,何况两人还有诸多相似爱好,自然是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除了你工部,其他五部九寺五司一台,哪个不是地动山摇,父皇的意思是不拿你工部尚书开刀怎么也说不过去,你休息三个月,全力帮我研究新式马刀,工部的事先交给左侍郎田润,还可以兵不血刃的让他帮你把右侍郎吴川衡给收拾了,等你回工部后,要省不少事儿。”卿桓又品了品杯中香茗,觉得齐彰有这手艺,若是哪天不做工部尚书,还可以去开个茶寮,温饱是绝对没问题,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
“皇上英明。”齐彰拱手一礼,面上笑意浮现,得到卿桓的肯定回答心里大石落地。
“对了,什么新式马刀?”齐彰帮卿桓私制各式兵器,却不曾打造过马刀,因为聆风阁的暗卫们专司护卫和暗杀,马刀这种沙场兵器着实用不上。
卿桓放下茶盏,从腰间拿出一张图纸递了过去。
齐彰赶紧接过,展开看。
虽然是尚书,但齐彰的出身却是个工科男,很快他便看懂了图纸上的淬刃术和夹钢术。
“真是妙啊。”齐彰不禁赞叹,“这是出自何人之手?如此人才,倒是值得一见。”
“过几日军械监会以细作名义处理掉一批匠人,其中有个叫葫芦的少年,你暗中救下便是。”卿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想着抢人,长公主已经给他赐名沈冶了。”
“我倒要见识见识这赐了国姓的小子多有能耐。”齐彰作为工科男骨子里的技术因子被激出了兴趣。
“你慢慢琢磨,我先走了。”卿桓起身要走。
“哎,哎,怎么就走了,这茶……”齐彰一脸希冀的看着卿桓。
卿桓嘴角掀了掀,低叹一声:“明日你遣人到我府上来拿那套茶具。”
齐彰一听,立马笑逐颜开:“多谢瑞王殿下。”然后叫来卿桓的贴身内侍。
卿桓被内侍搀扶着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正喜不自胜的齐彰淡淡开口:“用完记得还回来。”
“啊——”齐彰张大嘴,一脸沮丧,目送着卿桓离开。
“唉,前朝初年的汝天青,只此一套,能用用也是极好的。”齐彰自我安慰道。
瑞王卿桓的马车从眠月楼中驶出,直接拐入东面的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是宁国公府的后门。
等瑞王的马车临近的时候,后门打开半扇,从里面掠出一个身影,飞快地钻进了瑞王的马车。
“瑞王殿下。”薛嫣然向卿桓行了个简礼。
“薛姑娘请坐。”卿桓示意身边的内侍去马车外面巡卫。
马车内仅剩他们两人,薛嫣然犹豫了一瞬,才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皇子。
薛嫣然对瑞王殿下的记忆还停留在总角之年。那时,父亲奉旨随宁老将军从边关回京,隆庆帝于宫中设宴嘉奖二人,一家人都沾了父亲的光,有幸参加如此规格的宫宴,父亲战功显赫获封一等侯,席间瑞王殿下亲自给父亲斟酒,自己当时还非常好奇,一个眼盲的皇子,如何能做到斟酒这种需要准头的事,是以,她凑到父亲跟前,伸长脖子去看。没想到,这个盲眼少年在内侍的小声提醒下,竟然完美的做到了,一时间她就更好奇了,于是,她大着胆子,拿起旁边一个酒杯递了过去:“我也要。”
童言无忌,原本僭越的举动被隆庆帝的一声大笑化解,还称她是将门虎女胆识过人,无需拘小节,此事便算揭过。
时隔多年,眼前的男子已由风华少年变成了翩翩公子,虽眼盲失了半分光泽,却不怒自威,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压迫。
“近来风云多变,薛姑娘可好?”卿桓问。
“幸得殿下庇护,国公府上下匀安。”薛嫣然答道。
“如今政局不安,宁老将军和宁远皆不在府中,还靠薛姑娘里外操持,宁远将姑娘接来,本是为了护你周全,不想却让姑娘受时局所累,薛明义将军乃国之大士,若本王连他的女儿都护不住,还有何颜面去见宁老将军。”
“殿下高义,臣女叩谢。”薛嫣然欣然一礼。
“薛姑娘言重了。”卿桓伸手虚扶她,“眼下时局纷乱,姑娘先随我回宫,国公府其他人,本王俱将安排妥当。”
薛嫣然摇了摇头:“殿下也说时局紧迫,臣女入宫虽能得一时安稳,却不利于破局,不若让臣女在宫外,为殿下做接应。”
“不可。”卿桓立刻否定,“薛将军只剩姑娘一支血脉,你若有所闪失,要本王和宁远如何自处!”
“殿下,臣女之所以随宁老将军回京,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现在未战先怯,我又有何颜面去叫宁老将军,宁家军就没有怕死之士。”薛嫣然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