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客厅里,楚音与阿城正襟危坐。
楚放辉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喝了口茶,开始问话。
“驾龄。”
阿城答:“十一年。”
“十一年?”楚放辉打量他,“我看你年纪轻轻,驾龄能有这么长?”
“我十八岁拿到驾照,今年二十九了。”
“一直在开车?”
“是。”
司机不在的时候,他都是自己开车。
“学历。”
阿城微微一顿:“硕士。”
父女俩的目光齐齐落在他面上。
楚放辉一脸怀疑:“研究生毕业,跑来开车?”
“职业不分贵贱。”
倒是把楚放辉堵得无话可说,只能又问了些别的信息,包括他能想到的交通知识。没想到阿城对答如流,非常稳健。
直到他问起家中几口人,都做什么的,楚音终于不淡定了。
“爸,我上班时间到了!”
“急什么急?我是老板,老板不说你迟到,那你就迟点到。”
“……”
担心他再问下去,迟早会露馅,楚音干脆拿起车钥匙,“你要真不放心,那就让他开车载我们去公司。实战演练不比口头问话有用?”
这倒是。
楚放辉坐上了帕拉梅拉,落座时扶了扶腰,脸色有一刹那的迟缓。
楚音察觉到,皱眉说:“理疗这么久,还不见好?”
“老毛病了,哪有那么容易好?”
“那你就听温医生的话,做个手术。”
楚放辉干脆闭眼,假装没听见。在性子倔这件事上,父女俩都一个样。
倒是驾驶座上的人听见了,发动汽车时,刻意放轻了动作,起步又慢又稳。
司机不是赛车手,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漂移技术,最重要就是四平八稳。
阿城严格贯彻这一指标,沿途刹车、加速都循序渐进。
楚放辉有腰椎问题,平常很不耐烦坐车,尤其是坐别人的车,一旦司机开得野,惯性就会把人折腾死。
可今天他的腰几乎没疼过。
起初是闭眼逃避做手术的话题,后来几乎要睡着。
车到公司停车场,楚音笑眯眯问:“爸,我的司机过关了没?”
楚放辉重重一哼:“司机是过关了,但你还没有。”
“?”
“昨天被人砍到公司门口这件事,你以为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
楚音心有戚戚跟上去,还不忘回头嘱咐阿城:“车给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下班时间是六点,你提前一点来接我。”
该干什么干什么,是在暗示他找新的住所。
阿城握着车钥匙,站在车门口望着她。
倒也没想到随口说的谎竟成了真,他竟摇身一变,当起了司机。
楚放辉已经很久没来公司了,能在家处理的事情便在家处理,其余一律交给楚音。
腰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人上了年纪,就容易触景伤情。
星辉设计是他和妻子一同创建的。
当年楚放辉白手起家,公司的第一位设计师是他的妻子,苏星玫。
星辉二字,也是从夫妻俩的名字里各取一字。两人一个负责设计,一个负责谈生意,后来规模越做越大,公司从几人到上百人。
可惜公司是越来越好,苏星玫却因为身体不好,画图又时常熬夜,竟查出胃癌。病情很快恶化,没两年就走了。
苏星玫学的是园林设计,她走时楚音才七岁。
在楚音的记忆里,关于母亲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园林设计。
她记得妈妈是如何带着她一点点设计出老宅的小花园来的,爸爸拿着单子,开车去建材市场拉回材料。
妈妈拿着图纸在一旁指挥,爸爸擦着汗,按照指令干活。楚音也搬着小小的花盆,卖力地表现着。
原本是城郊的老房子,竟被他们一点一点改造成了漂亮的小别墅,又因为旁边有片湖,就被叫成了星辉湖。
后来母亲走了,楚音抱着她留下的那些图纸,好像能听见妈妈的声音。
纸上有妈妈的味道,图里是妈妈的心血。
再后来,楚音也开始学园林设计。
只是事隔经年,如今她已不在星辉湖住,老宅有了新的女主人。
彭彭曾经说:“老板,那是你的家,凭什么你走了,让人家鸠占鹊巢,心安理得住下来?”
“星辉湖还是星辉湖,可住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以前的人了。”
“那,那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吗?”
“房子而已。”顿了顿,后面的一句渐渐低沉,“……没有妈妈,哪里都不是家。”
成长是什么?对楚音来说,大概就是学会为爱妥协,再不能像个孩子哭闹着说她要妈妈,不要新妈妈。
也许是因为年幼,母亲的离世带来的伤痛并不明显,在她长大后再回看,才明白最痛的人是父亲。
她又怎么会破坏父亲来之不易的幸福?
楚放辉和往常一样,溜达一圈,谈了点正事,很快离开公司。
楚音又步入正轨。
下午有场招标会,她准备已久。主办方是平城的房地产巨头,印象集团。
楚音对这个标没有太大信心,毕竟竞争激烈,论资历,星辉设计不是最老牌的,论规模,还有比他们大得多的公司。
总之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但得过且过不是她的风格,就算没有太大希望,她也力求做到最好。这次的投标书是她亲自把关的,甚至上手规划了不少。
午休时间,楚音又过了一遍标书,彭彭忽然敲门。
“老板,在忙?”她从门口探了个小脑袋进来。
“在看标书。怎么了?”
彭彭贼兮兮地从身后拿出一束花来:“不知名爱慕者送的花又到了。”
楚音的目光落在花束上,凝固了。
每天中午十二点,花都会准时送到公司前台。
这些年她收过不少花,而这次的追求者大概是知道她收花收到手软,所以挑了个野路子。
别人送的花,要么是清一色的红玫瑰,要么是整齐的粉或白。一束花里集齐了所有色系,这倒的确是第一次。
想必从前没人这么干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它——
难,看,得,要,命。
楚音:“又没有署名?”
“没有。”彭彭把花放在办公桌上,指指正中央,“老样子,就留了张卡片。”
卡片是心形的,大红色,上面只有一句话:
告诉春天,桃花不用开了,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
每天的花里都有这么一张卡片,打印体,不署名,就一句每日一变的土味情话。
第一天是,愿得一人心,免得老相亲。
第二天是,这是可爱的男孩送的花,你是可爱。
第三天是,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只因遇见你,取消原计划。
第四天,也就是昨天,仿佛是为了响应正在召开的国内某个大会,卡片上居然写着:让我们携手并进,共创社|会|主|义新篇章。
楚音:“……”
彭彭凑过来看了眼卡片上的字,中肯地点评说:“至少今天这个土得没有那么明显。”
办公室外是格子间,趁着午休,员工们三三两两趴在桌上,休息的休息,聊天的聊天。
“每天一束花,还那么大一束,有钱真好。”
“哎,要是也有人这么追我就好了。”
“拉倒吧你,照照镜子,看看你和楚总之间无法跨越的那条河。”
“咋的,黄河还是尼罗河?”
“呵呵,银河。”
“……”
备受打击的女职员捂着脸仰天长叹,冷不丁对上头顶的一张脸。
公司里开着空调,隔绝了外界的炎热,盛夏的日光也显得柔和起来。
日光下,那张脸肤白似冬雪,唇红胜宝石,一头乌黑的卷发在肩上慵懒垂动,眼眸如玉石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