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如水,流逝无痕。
莫弱9岁的那年春天,莫海亮如愿买了三轮载货摩托车。
傍晚的厨房,姐妹俩一前一后忙碌着。自从买了三轮摩托车,莫海亮经常送货到很晚,姐妹俩只好自己动手张罗晚饭。尽管同龄的孩子尚且处长辈们的精心呵护下,但莫家姐妹早已学会洗衣、做饭等基本家务。
“弱弱,削几个土豆送过来。”后院洗蔬菜的莫伶俜对着厨房喊道。
“好嘞!”莫弱左右环顾了一圈,最终在灶台底下发现了装土豆的麻袋。土豆价低,且易保存,莫海亮便储存了一麻袋放在家里。除此之外,他会在每天中午回家时带回一些时令小菜,以供晚餐之用。
莫伶俜今天表现得格外卖力。她不仅炒了父亲最爱吃的土豆丝,还加了一份煎蛋。一旁打下手的莫弱闻着香味,差点没掉下口水来。
一切准备就绪后,姐妹俩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等着父亲回来一起开饭。
六点一刻,屋外终于响起了“轰隆隆”的机动车轰鸣声,莫伶俜急不可耐地起身向堂屋走去。不一会儿,轰鸣声停止了,莫海亮推开门走了进来。
“爸,你回来了!”莫伶俜连忙迎上去,将父亲脱下的外套用衣架挂好。
莫海亮看了一眼有些反常的大女儿,径直走向厨房旁的用餐隔间。在看到比平常略显丰富的晚餐后,他皱了皱眉:“以后别炒这么多菜,吃不完浪费了。”
莫伶俜撇了撇嘴,局促不安地回到桌前,和家人一起开动饭局。
说实话,姐妹俩的厨艺真心不怎么样,炒的菜不是缺油就是少盐。莫海亮默不作声地吃着,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倒是莫弱,仿佛对今天的“大餐”很满意,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莫伶俜边吃饭边偷瞄父亲,食之无味了几口后,她怯怯地开口:“爸……”
“有什么事吗?”莫海亮头也不抬。
她定了定呼吸,满怀期待地道出:“我想学音乐!”她终于完整无误地说出心中的想法,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想了很久才最终做出这个决定。
同时间地,莫海亮和莫弱都怔了一下。紧接着,莫海亮神色无异地继续吃饭,“学什么音乐,不务正业,读书读好了再说。”
莫伶俜感觉自己的热情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口,只能艰难地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为什么呀?我已经是全班第一了。”在她班上,很多同学都报了特长班,连莫弱也在不久前报了美术班。作为班上的文娱委员,她也希望报一个音乐班。
“家里刚刚才买了三轮摩托,哪还有钱让你学什么音乐。”莫海亮轻描淡写地回答,毫不在意女儿将对此多么失望。
仿佛希望的火苗被无情浇灭,她陡然恼怒,站起来冲父亲叫嚣:“这不公平!凭什么弱弱想学画画的时候就有钱,我想学音乐就没钱了?”别的她都可以不争,唯独此事不愿缄默。
这是莫弱第一次看到姐姐如此跋扈地与父亲对阵,她忽然间变得无所适从,仿佛不属于这个家里,只得闷声不响地扒着碗里的饭。
“弱弱学画画在你之前,加上买三轮摩托,家里已经欠了不少钱了。”莫海亮面不改色地叙述,似是不理解女儿对此事的偏执。呵,公平?这个世界何时有过公平?老天爷对他,甚至是对莫家,又何时公平过?
巷子里关于父亲不公的言论很不适时地浮现在莫伶俜脑海里。她奋力地跳着脚,以示抗议,“骗人!你就是不想让我学音乐,你就是只疼弱弱,是不是!”
“你闹够了没有!”莫海亮终于被激怒,用力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吓得莫弱身子一震,“都说了家里没钱了,你还想怎样!是不是把我的血喝干了才肯罢休!”
莫伶俜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坐到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我没想喝你的血……我只是想学音乐而已……你怎么就不能答应我呢……”
这一次,她是真的感受到不平衡了。这些年来,父亲对妹妹有意无意的偏袒,她不是没有感觉。她可以忍受小块的菠萝、小矮人的书包、灰蒙蒙的被单,甚至是父亲无止境的严厉,但,她不能忍受无法学音乐。
“爸……”莫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以后我都不学画画了,你让姐姐学音乐吧……”
“不行!说什么都是空的,不让学就是不让学!”气头上的莫海亮铿锵回绝。
莫伶俜彻底绝望了。她愤愤地瞪了父亲一眼,抹着眼泪跑回房间。
记得她第一次正式接触音乐是在幼儿园,年轻的女教员一边踩钢琴一边教他们唱儿歌。女教员细细的嗓音伴随悠扬的钢琴声,是她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成长的岁月里,她最喜欢的电视节目不是动画片,而是音乐频道。尤其最近,在经过巷口的安友年家时,她听到里面的影碟机传出天籁般的歌声,一下子就把她怔住了。仿佛一种力量在身体里苏醒,更加坚定了她学音乐的想法。
餐厨间,谁都无心继续吃饭。莫弱轻轻地放下碗筷,退到堂屋角落的小木桌上写作业。莫海亮满心烦躁地收拾着碗筷,弄出很大的声响,淹没无声的情绪。
夜幕很快降临。
深夜,寂静如斯。清风湖畔的树木在夜风中无力地摇曳,似低吟浅唱,又似翩翩起舞。湖面暗流涌动,唯有一轮明月相伴。
万家灯火都已熄灭。清风巷62号东侧房间的房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莫伶俜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她径直来到堂屋的柜台边,借着微弱的月光取下右侧的遗相,将之抱在怀里,轻声抽泣起来:
“妈妈,伶俜好想你啊,你怎么不回来看看伶俜呢?”
“都是伶俜不好,伶俜以后再也不淘气了,你不要丢下伶俜好不好?”
“妈妈,要是你在就好了,爸爸一定会让我学唱歌的。等学会唱歌,伶俜就天天唱给妈妈听……”
堂屋旁的另一间房,莫海亮轻轻掩上房门,痛苦地将头抵在房门上。丹华,孩子们是如此不舍,你怎么就忍心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