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时候，莫伶俜顺利升进了浅阳中学初中部。

浅阳中学是光南市最好的中学，分为初中部与高中部两个学部。学校环境怡人，教学形式新颖，是全市小学生读初中的首选。但初中毕业后若想继续留在学校读高中，必须在毕业考试中获得优异成绩，或是缴纳大笔费用。

莫伶俜从来不担心这些。她的日常除了读书就是音乐，很少做过与两者无关的事情，像交朋结友、动漫、电影电视等小女生感兴趣的事物，她似乎生来绝缘。进入初中以来，对时代的接触面广阔了不少，课程明显紧张了不少，她始终以绝对的优势保持着第一。

转眼间，进入初中已经半个多月了，父亲应允过“顺利升上浅阳中学再说”的事，一直没有兑现。莫伶俜决定找父亲问个究竟。

下着小雨的傍晚，莫伶俜独自撑伞走在回家的路上。或许是生意受到雨天的影响，莫伶俜回到家里的时候，莫海亮已经罕见地比她先到了。只见他手捧一张红色证书坐在躺椅上，笑得无比荣耀。

莫伶俜已经很久没见父亲这样轻松地笑过了。她好奇地走上前，只见证书封皮上用蘸着金粉的墨水写着四个大字：荣誉证书。像暗夜里的星星，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在常年被灰霾笼罩的小平房里格外耀眼。

不等她开口，一旁的莫弱已率先发声：“姐姐，你回来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绘画得了少儿组市二等奖，还有奖金呢！”

之前似乎听她提过参加绘画比赛这件事，难怪最近见她一直专注在画板前。“哦，祝贺你！”莫伶俜轻描淡写，没有继续好奇下去。父亲连学校里的文艺汇演都不让她参加，可对妹妹却是另当别论……

“你看，就是这幅画！”莫弱从书包里取出一幅油墨画，笑靥如花地递给姐姐。

画的基色是黄棕色调成的暖色调，画上有五个人，三个大人端端正正地坐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站在他们身前。中间的那个男人有着浓黑的眉头，冷峻的面容中透着慈爱；坐在他身畔的两个女人，有着年轻的面容、清秀的眉眼，其中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另一个剪着齐肩短发，两人嘴角均有恬淡温和的笑容。画的右上角有一行笔画不太流畅的铅笔字，留心才能看见：《梦中的全家福》，莫弱，10岁。

莫伶俜无心欣赏画作。她心里似乎被别的事情牵绊着，急躁地想要推开妹妹。

是我画得不好吗？为何姐姐不喜欢？莫弱抱着画作，有一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

就在莫伶俜即将向父亲开口学音乐一事时，莫海亮合上证书，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弱弱，给我看看你的画。”

短暂的失落很快被重新生成的欣喜替代，莫弱欢快地将画作呈现在父亲眼前。

看到画作的第一眼，莫海亮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悲恸。他定定地看着画作，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生疏感。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得他都快忘记和两位良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了。记忆的碎片开始在脑海中拼接、闪现，无论是他想遗忘的、铭记的，终究在岁月机关启动的第一刻就喷涌而出，速度快到他无法承受。程芳难产时笃定的神情，第一次见到丹华时冰天雪地中她鲜艳的红衣，以及她离世时如出一辙的白色大地上殷红的雪……如果莫家的五个人能像这画上一样……会的，莫家的人会永远在一起，就像这画上一样……

莫伶俜小心翼翼地来到父亲跟前，语气尽量温顺乖巧：“爸，你答应我升上浅阳再商量学音乐一事的，还算不算数？”

被剥离灵魂的莫海亮努力回过神来，不动声色般说道：“家里刚刚偿清债务，学音乐的事缓一缓吧。”

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只是白白期待了那么久。莫伶俜冷哼一声，没有像两年前那样大吵大闹，更没有争辩什么。有些事，心里明知是判了死刑的，没到最后一刻也是不愿放弃的。而最后一刻终于到来，再有力的挣扎都会苍白无力，便不再徒劳无功。

看着失望的姐姐，莫弱的声音颤巍巍响起，“爸……我的培训费也快到期了，不如这学期学完也不学了吧。”

莫海亮不以为然，“怕什么，你的奖金够你交一年学费了。”

莫伶俜冷冷地瞥了父亲一眼，兀自回屋写作业：

“早就知道你在敷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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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老师一宣布下课，莫弱立马冲出了教室。确定安氏夫妇没在校门口后，她折返隔壁乙班，将正准备出教室的安友年拦在了门口。观望了好几天，终于迎来了最终胜利。

“莫弱？有什么事吗？”安友年睁大眼睛，眸子里似落了阳光。他上个星期剪的刺猬头又长长了一些，暮霭中闪耀着与生俱来的深咖色光泽。

莫弱伸出一根食指，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什么忙啊？”安友年笑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五年级的小男生，已长成一副干净明朗的模样了。

“我想买一架琴，可我怕一个人抬不动，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安友年在心里坏坏地损了她一句“就你，还弹琴？”刚想答应她的请求，转而又问：“现在去吗？那我先去校门口跟老爸说一声吧。”

莫弱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老爸今天没来。”

安友年露出疑惑的神情，“你怎么知道的？”

莫弱狡黠一笑，“不信你去校门口看。”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果真没有发现父亲和他的自行车。父亲单位经常加班，放学没人接是常有的事，安友年并未对此感到过多不适。他不可置信般摇头晃脑：“神了你了，居然比我还先知道，走吧，去买琴。”

莫弱偷笑，屁颠屁颠地跟在步伐稍快的他身后。不同于平常的回家路线，二人穿插于回家的学生流中，你一言我一语地步向市中心。

正街一家装潢华丽的琴行前，两人默契地停下脚步，先后进入店内。营业员对两位没有家长陪同的小顾客很是好奇，目光随着他们的脚步不断移动。两人作模作样地在店内转悠了一圈，最终相中了店中央的那台白色烤漆三角钢琴，“这个不错，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