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渐渐隐匿山头,唯有余温炙烤着大地。
傍晚的小平房,姐妹俩各自忙碌着。
莫弱在后院与厨房间游走,为父亲莫海亮充当下手。
莫伶俜接了满满一桶水,试图冲个凉,让自己冷静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每想到自己的痴心未被平等对待,心情就无法平复,似被烈火灼烧。可是,没有人宽解她、告诉她:喜欢一个人,不是等值交换,不是付出了真心就必须得到回报。喜欢是四目相对时的缄默,是等待中生出的默契,更是一个人的风花雪月。
见姐姐吃力地提着水桶,莫弱凑上前去,“姐姐,我帮你吧。”
看着妹妹了无心机的面容,莫伶俜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她,“不用。”她冷淡地别开手,逞强走过。
莫弱失落地噘起嘴,思索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惹她不开心了。
晚饭时间的清风巷,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油盐香味。
莫伶俜从浴室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到饭桌前坐下。
莫海亮呷了一口烧酒,兀自对莫弱道:“等开学了,你就是高中生了。好好学,争取考上省里的美术学院。听说省美院每年都有交换生出国留学,我希望你是其中一个。”
一旁的莫伶俜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渐渐变得阴郁。莫弱是住在姐姐心里的精灵,姐姐的每一次举手投足、眼神中的每一句潜台词,她都再也熟谙不过。可是,家里是供不起两个留学生的,莫弱唯有笑言:“虽然我也想当交换生,可是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姐姐明年就进大学了,要去也是姐姐先去,姐姐那么优秀一定能……”
莫伶俜突然奋起拍桌,将矛头直指妹妹:“少在我面前装好心,谁要你施舍!”
莫海亮皱起眉头,“你在胡诌些什么呢?”
“是,就算我胡言乱语,也好过她虚情假意!”莫伶俜显然受刺激不轻。
“你发什么疯!这些年弱弱对你怎样,你心里没数吗?”
“她到底对我怎样,我心里有数得很!”
“姐姐,对不起……”莫弱不由分说,代父亲的不公道歉。
莫伶俜并不买账,“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从小到大我受够你了!你看起来不争不抢,什么好事都让着我,可哪一次好东西不是你用着?没错,我是想出国留学。可凭什么我的前途要靠你施舍退让,是想我对你感激涕零一辈子吗?要出国也得看各自本事,你有哪点能耐,也配当‘留学生’这三个字?”
剑锋直指,这在姐妹俩的成长岁月里是极其罕见的。莫海亮开始在此刻心虚,企图救场,“不公平的人是我,不让你出国留学的人也是我,就算你发飙也要搞清楚对象!”
“我很清楚自己要针对的是谁!”
“姐姐,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不在你留学之前走出国门半步,好吗?”
莫伶俜冷笑一声,“做人别太深藏不露,会遭报应的。”
莫海亮气急败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是你亲妹妹!”
“妹妹?我可不认她是我妹妹,她的所作所为哪里像一个妹妹!”
“姐姐,你就算再生气、再埋怨也好,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你千万不能否定我是你妹妹这不争事实啊!”莫弱带着哭腔倾吐心意。
“是我信错你了,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可事实证明,只要你存在一天,我就被轻视、践踏一天!凭什么我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凭什么我要靠你的施舍度日,我受够了贫穷和这个家里的沉闷阴暗!我也要出国留学,我也要所有人都重视我,我也要成为这个家里的‘千金’!”莫伶俜高声叫嚣着,像一只疯狂的火药桶。
莫海亮将筷子拍在桌上,“这几年没挨打,你是不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强硬回应:“只管动手,我怕什么!”
啪!莫海亮毫不含糊地出手,心中似被来回切割。
她哼笑着不以为然,对一路陪伴她成长的人撂下狠话:“莫弱,我真不甘心败在你手里!”说完,她罔顾被打痛的脸颊冲回房间,大力甩上房门。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不信……
“她是个疯子,你别理她。”莫海亮故作冷淡。
莫弱怔怔地看着姐姐消失的方向,千般万般滋味在心头。
饭桌上,莫海亮满心惶恐地喝着闷酒。他错了,他做错了。这些年来自以为能激她上进的上乘之计,不想却连累了弱弱,令她们姐妹之间陡生罅隙。
昏暗的房间中,莫伶俜从黑色笔记本中取出剪纸小老虎,目光凶狠地于手心中揉碎,“谁要你施舍,谁要你装好心……”
风吹云动,时间在各家心事中流走。
夜晚,对面床上的莫伶俜捂着肿痛的脸颊,思绪越来越深沉。她始终背对着妹妹,不肯和她多说一句话。莫弱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带着不安入睡。
深夜,整条清风巷的人都入睡了。
怒气未消的莫伶俜缓慢起身,定定地站在妹妹的床铺前,目光中是满满的戾气。无处寄托的思绪,在这一刻化为对妹妹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