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华失去重力,跌坐在地。
陆林希一把甩下菜刀,“爸!你干什么呢!”
陆观华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脸也因为长时间缺养涨得通红,咳了好半天,他才捶地痛哭,“小希,你就让我死吧。受如此奇耻大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陆林希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为什么就寻死觅活,当下跪在他身边晃了晃他的肩膀,“你总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寻死吧?谁辱你了?”
陆观华拍掉女儿的手,捶着自己的伤腿,语气哀伤地说,“我现在是个废人,连老婆都跟人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发泄般地一通吼,整个人陷入绝望,“他们说的对,像我这样的废人就合该去死。省得浪费米粮。我死了,你也少个拖累。”
陆林希忍着气,“爸,你死了只会仇者快亲者痛。”
这世上的人有好有坏,家属区大部分都是好人,但是也有见不得陆家好的恶人。她爸身体残疾,心理也多少出现问题,最容易走极端。如果再受有心人挑唆,他很容易走极端。
陆林希曾经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那时候她也想一了白了。可是她还是挺过来了,有句老话说的对,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你开扇窗。她耐心安慰他,“爸,你觉得你对我妈好是错的。但是我告诉你,你没错。丈夫对妻子好,那是天经地义。如果那些人像你一样出了车祸,我敢保证他们的媳妇跑得比我妈还快。我妈至少还留了三个月。那些人的媳妇可能连一个月都不留。”
都是过来人,陆林希知道她爸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的一腔深情付错了人,他悔不当初。可是真就如此么?不是的。
陆林希从来不觉得她爸错了,“爸,这世上的人都想过好日子。我妈就是其中之最。谁有钱,她就跟谁。只要你将来有钱,她一定还会过来找你。”
陆林希不想怨恨任何人,甚至被逼出国,她也不再恨任何人。她上辈子与母亲断绝关系二十多年,不是恨对方。她母亲再不好,到底也养大了她,没有虐待过她,她母亲只是爱自己超过一切人。她没理由恨对方。
她唯一恨的就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一味顺从母亲,舍不得那可怜的母女情分,她根本不用受那些屈辱。在恨别人之前,她最该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她不恨妈妈是她的事情,至于爸爸会不会恨妈妈,那是他的自由。或许生无可恋的他,有恨才能支撑他活下去吧?
陆观华不是没想过这种好事。他最近就常做一个梦:他变有钱了,他将一沓一沓的钞票甩到吴丽敏脸上,然后再大义凛然告诉她,是他不要她。可这样解气的美梦,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现实。
陆林希握住他的手,“爸,难道你就不想抓住那些断了你一条腿的混混?不想将他们绳之以法?”
陆观华自然想的,他太想了,做梦都想,可他现在成了废人,还能抓到那些恶人吗?
“爸!你只是没了一条腿,但是你捡回一条命,只要拄拐,你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你只是不能干体力活而已。你振作起来。”陆林希笑道,“你相信我,我肯定能让你过好日子。到时候你可以堂堂正正跟妈妈说:没有她,我们可以活得很好。”
陆观华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身板,“可你年纪这么小就要照顾我这个拖累。我……”
“谁说你是拖累。你是我爸爸,你养了我八年,有了你,我才有家。如果你死了,我就成了孤儿。我不想去孤儿院,不想被人欺负。我想留在这条巷子,有个属于自己的家。”陆林希这话不算安慰她爸。
如果她成了孤儿,她妈肯定不会再要一个拖油瓶。她的监护权就落到爷奶手里,那比跟她妈还要惨。
陆观华被女儿一通安慰,心里总算打消自杀的念头,“是我想岔了。”
陆林希给他拿了拐杖,她重新把爸爸弄歪的桌椅板凳扶起来重新摆好。
见陆观华拄着拐仗一瘸一扭回房间,她走过来想要搀扶他。
“不用了,我自己来。”
陆林希哪敢让他单独用拐杖,她拍了拍自己的胳膊,“爸,你放心,我有劲着呢。”
她现在身高135,在同龄孩子里算是很正常的身高,唯一比较特殊的是她现在力气特别大。一顿饭能吃三个馒头。是她妹妹两倍的饭量,以前经常遭妈妈嫌弃。
陆观华到底不忍心拒绝女儿好意,一只胳膊用拐杖,一只胳膊搂住她。
他不敢用力压在她身上,陆林希却道,“放心吧,我真没那么娇弱。”
陆观华这才将身体一半重量压在她这边。
两人一拐一扭回了房间。
等他重新躺到床上,陆林希重新打水给他洗脸,这才想起来问他,“是不是隔壁嚼的舌根?”
陆观华仔细回想刚刚听到的对话,好像是隔壁王家大爷大娘的声音。
陆林希怒气冲冲,捞起一根擀面杖就冲了出去,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他们这是成心想让你死呢。太恶毒了。我找他们去!”
陆观华想叫住女儿,奈何女儿已经跑远,他根本叫不住,急得他额头冒汗,“小希,你快回来!”
陆林希隔着窗户冲他喊,“爸!你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这个游戏男孩女孩都很热衷。几个孩子三三两两凑成一堆,争相玩着这游戏。
大人们则拿着蒲扇互相唠嗑。
今儿要讲的自然是陆家。
三个月前,陆林芳的爸爸陆观华送货途中被一伙混混拦路抢劫,陆观华的一条腿被打断,同车的押送员周华直接被打死。陆观华在地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被路人送到医院。因为出现骨质、软组织坏死,医院选择截肢才保住他一条命。
因为他属于工伤,厂里这边除了负责他的医药费,还进行两千块钱补偿。除此之外,他每个月还能领到20元伤残津贴。
“哎,两千块钱现在看着多,以后不好说啊。”
这话是有根据的。70年代鸡蛋七分钱一个,现在两毛才能买一个。价格相差三倍。
“可不是嘛,就小希妈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儿,也不是安生过日子的人。”
有个妇女看了眼正在玩游戏的小姑娘,凑到其他人面前,小声道,“我昨儿又看到小希妈回娘家了。就这个月,她都回八趟了。你们说,她该不会有啥想头吧?”
众人面面相觑。男人出事,不在家照顾,见天回娘家,这是不想共患难啊。
“哎哟,陆观华对小希妈那么好。她做月子时,他一个大老爷们洗尿布,买红糖,熬鸡汤,变着法儿给她补身子。又不抽烟不喝酒,连牌都不打。这么好的男人,她居然一点旧情都不念,这人的心真是坏透了。”
另一人插嘴,“这离过婚的女人就是不牢靠。一进一出,就跟玩儿似的。人家才不拿婚姻当回事呢。”
众人鄙夷小希妈人品不行。
不远处的小道尽头突然出现一个小身影。
如此炎热的天气,动一下都汗流浃背,她却跑得飞快,就好像后头有狗在撵她似的。
等她跑到跟前,众人才发现原来是陆家大丫头--陆林希。
亲民们七嘴八舌嗔怪,“你跑那么快干啥?”
陆林希不好意思用袖子抹了下额头的汗,“我要回家做饭。”
她身后背着篓子,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估计之前在前面那林子里找蝉蜕。蝉蜕就是知子蜕下来的壳,是中药材。有那勤快的孩子会去服装厂后面林子里溜达找蝉蜕卖到药材收购站。
她刚准备离开,旁边就有人拉住她问,“小希,你妈今天是不是又回娘家了?”
陆林希摇头说没有,“我早上出来时,她还在家。”
跟陆家关系好的妇联主任冲陆林希招招手。
陆林希凑过去,她小声叮嘱小丫头,“以后你妈要回娘家,你别让她去。你要缠着她。知道不?”
上辈子陆林希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还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重活一回,她倒是明白妇联主任的用意。
这是怕她妈撇下她爸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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