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张缝发了好几条信息,下午一节课都过去了,还没收到回复:“跑哪儿去了?”
“可能是他弟弟撒娇耍赖要哥哥,缠着他不放了吧。”吴昊杭合理推测,“生病的人,尤其是小孩,不是特黏人么?”
张缝说:“那也不该不回我消息啊,问了他八百遍‘人呢人呢’,无影无踪。”
余宁言从窗户口探了个脑袋进来:“诶,你们知道苏呈音干嘛去了吗?”
两人齐齐摇头。
余宁言咋舌:“陈祈也不知道干嘛去了,他当着全班和老师的面逃课,我合理怀疑他是去找苏大佬去了,现在老班盛怒要捉拿他。”
张缝沉吟一瞬,“哦”道:“那我就放心了。”
余宁言:“你放心啥?”
吴昊杭:“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干嘛去了,但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无法解释,我也突然就放心了。”
手机一震,余宁言看到新消息,来自Q:你去三班找下张缝,跟他说苏呈音和我在一起,顺带帮忙请个假,我们今天不回去上课了。
Q:晚自习也不回。
Q:理由编好点。
“妈的好气,学习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余宁言把手机呈给两人看,“帮忙想个请假理由呗。”
张缝只当苏呈音手机没电了,乐呵呵道:“约会。”
吴昊杭添乱:“私奔。”
余宁言服气地点点头,也跟着口嗨道:“怎么不说419呢!”
从咖啡馆出来,陈祈背着背上哭累到睡着的人,从他一来,苏呈音就在哭,似乎已经过了哭崩溃的那个劲儿,只趴在桌上细细地抽息,眼睫上晕开仍旧泛滥的泪珠,他什么都问不出口,伸手把人捞进怀里抱住,几乎是眨眼之间,苏呈音就松下力气没了动静。
街上人来人往,陈祈左右看看,随后进了旁边一家服装店,不大一会儿再出来时,苏呈音身上裹着一件深蓝灰色格子的呢绒大衣,宽敞的帽子把他脑袋整个罩住,伏在陈祈背上就像躲进了一处避风遮雨的温暖小窝一样。
魏百闻站在喷泉边没再向前,他也还记得陈祈,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本来是想要送他们回去,可现在看来应该不需要他再操心了,魏百闻重新钻回车里,抹了一把脸,长长呼出口气,车子启动,他决定回医院去看看苏呈音的检查报告。
苏泠不在家,在芳满庭陪着她爸爸和一众老人拉二胡唱小曲。陈祈把苏呈音放到沙发里,人没有醒过来,眉头紧蹙,脸蛋上一片潮红。
不是没有见过苏呈音伤心难过,可每一次都没有追问缘由,陈祈有点烦躁,踢掉鞋子后跪到沙发前,捧住他的脸蛋骂道:“小王八蛋我知道你的秘密,你可以不用再瞒着我了。”
不知道在梦里又受了什么样的委屈,陈祈静静地看着他不安,看着他挣扎,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眼底,沾上一点未干的湿意,“苏呈音,”他俯下/身轻柔至极地亲吻他的眼睫,“你可以和我说,都可以和我说的”
噩梦里重现农药的苦辣,周遭全是凶恶恐怖的人脸,狰狞得像怪物,破口大骂,低贱又肮脏的字眼儿一个个全都砸在他们身上,最亲近的人站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帮着外人一起嫌恶埋汰,满口侮辱,嘈杂的叫嚷里裹着年幼的哭声,地上有淋淋鲜血流过,是那些尖利的牙齿和指甲戳穿了心脏,鲜血慢慢变成黑色,绝望的黑色,发霉腐烂,毒药腐蚀掉了身躯,他突然不再哭了,容他依赖的怀抱没有了,他张张口,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好疼好痛,他又了合上唇。
陈祈抚开他的眉心,拧干毛巾,又为他擦过一遍脸蛋后把他抱进了卧室里。
脱去外套,陈祈爬上床小心翼翼地怀抱住苏呈音,在酒店里一起睡过三次,他喜欢面朝着自己把脸埋进肩窝里,还要把一条腿卡到自己双/腿/间,陈祈照搬姿势,又将被子掖了掖,怕闷着他。
拦腰抚在背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音音,舒服吗。”陈祈低语,自己感动自己一般突然酸了鼻子,他轻轻失笑,想,要怎么开口坦白才能不吓到他呢?
窗户渐渐降下暮色,玻璃上晕开薄薄一层雾气,昭示着越发寒冷的冬季已经袭来。
有一阵阵震动,陈祈睡得浅,赶忙反手去摸手机,是苏泠。陈祈挂断,改为发了个问号过去。
苏泠回他:在你校门口,慰劳儿子辛苦学习,请你吃晚饭。
这也太不巧了,陈祈单手打字,另一只胳膊还被枕着,热热乎乎的:我在家,在睡觉。
苏泠:嗯?
陈祈:苏呈音也在。
苏泠:嗯??
陈祈:妈,你先别回来行吗?
苏泠满心疑问,几次打字都删掉,最后回复到:行,等我能回去的时候给我发消息。
大约这就是信任吧,陈祈放下手机前看了眼时间,五点四十,再垂眸,瞧见苏呈音懵懵懂懂地睁着眼迷茫。
目光还迷糊,眼白布满水红,陈祈被惹的心疼,一面轻抓他的头发一面道:“睡醒了?”
噩梦似乎很遥远,苏呈音仍旧疲累不堪,噩梦之后他跌入到一处温暖,周遭没有吵嚷,唯有安静和他喜欢的味道,就像现在呼吸之间闻到的一样,苏呈音眨了眨眼,终于缓过神。
原来是这样,又是这样,第几次了?一伤心一难受就要找人抱,破罐子破摔了吗?陈祈没撕破脸骂上一句“苦肉计使得好啊”那是陈祈肚里能撑船不跟他一般见识。
若是没有去见过魏百闻,没有听到一段要他泪崩的往事,也许他现在还会再做一次幸福的鸵鸟,肆意享受陈祈对他的宽容和宠爱,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苏呈音前所未有的厌恶自己。
他挣开怀抱,坐起身,被子滑下去,捂得暖烘烘的温度一下子消散大半,苏呈音打了个颤儿,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他翻身下床,站到窗户边看到外面灰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