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一言不发,盯着匍匐在地的黑审视良久,眉间的一丝愠色,忽然慢慢散去,最后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黑,你跟我多久了……”
黑跪伏在地上。
“回陛下,自从陛下在赵为质起,迄今已经有四十一年又七十八天……”
始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缅怀之色。
“是啊,不知不觉,你已经跟了我四十一年了,我记得,你刚跟着我的时候,才不过十三四岁吧……”
黑跪伏在地上,拜了两拜。
“是,那时候老奴十三岁。父母在乱军之中丧命,老奴被人掳至邯郸发卖,是陛下在市集上发现了老奴,并出钱救下了老奴,从那一刻起,老奴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这些年来从来未远离……”
始皇帝转过身去,看着自己这座恢宏的大殿,目光忽然间有些恍惚。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转眼我们就都老了……”
他转过身,看着已然白发苍苍的黑,目光多了一丝柔和。
“你知道的,我已经时日无多,你又何必……”
黑匍匐于地,声音已经多了一丝哽咽。
“陛下,不到最后,切不可再妄言生死事。也切不可再提丹药之事,殿下早已经证实过,那种丹药,虽然可以让人精神振奋片刻,但乃是有毒之物,食之如饮鸩止渴……”
说到这里,黑的语气稍稍顿了顿,见始皇帝似乎没有发火,这才继续道。
“老奴死罪,没有陛下和殿下的允许,私自去调查了殿下的几位妻妾,以及小女公子,发现他们果然如殿下所言,都是修炼太极拳后,才开始变得身强体健,力气增长……”
说到这里,黑不敢抬头看始皇帝的反应,跪在那里,声音中兀自透着一丝震撼。
“尤其是那位虞夫人,在学习太极拳之前,只不过是江南水乡一寻常女子,身体羸弱,无缚鸡之力,但不料得殿下传授太极拳后,短短数月,竟然就变得力气大增,据府上的人说,可单手舞百斤石锁,虽军中悍将,亦有所不如,如皇太孙妃及惠妃等,原本就精通武艺者,甚至已经可以力挽奔马,可知太极拳堪称神仙秘法,确有奇效,料陛下也不会没有效果……”
始皇帝闻言苦笑。
黑说到这些,他又如何不知,可他更知道,自己的另外一个孙子,也跟自己一样,修炼了数月,至今几乎没有什么效果。
这个拳法,似乎挑人!
黑似乎早就料到了始皇帝的反应。
“陛下,据老奴了解,对这套拳法,反应最快者,乃是小女公子赵希,一日而有成,其次是尉太尉家的那位嫡孙女,仅仅两日,就练出了气感,然后是虞姬夫人,七日而有感,皇太孙妃和惠妃分别用了三十七天和五十二天……”
说到这里,黑语气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始皇帝道。
“陛下,臣怀疑,这套拳法,起效果的时间,会因人而异,陛下、皇后娘娘,以及赵起小公子,不是没有效果,而是还没有达到起效果的时间……”
始皇帝听到这里,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看了一眼,依然跪在那里的黑,没好气地骂道。
“都多大年纪了,还动不动就跪下请罪,还不赶紧滚起来……”
黑只是听始皇帝的语气,就知道始皇帝显然已经听进了自己的劝谏,不由心头一喜,摁着地面就想起身,没想到跪的时间长了,一下子竟然没能起来。
若不是始皇帝及时伸手拉了一把,竟然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多谢陛下——”
黑强撑着站稳脚跟,神色恭敬地向始皇帝躬身道谢。
始皇帝摆了摆手,沉吟了良久,这才淡淡地吩咐道。
“你个老东西,就这身子骨还怎么继续伺候朕?从明日起,就跟在朕的身边,一起练练这太极拳吧……”
黑闻言,不由脸色动容,竟是再次跪伏于地,磕头道。
“老奴谢陛下垂怜……”
这一次,始皇帝没有拉他,而是任他跪谢完毕,这才语气平静地吩咐道。
“仅限你一人,不可外传……”
“诺,老奴晓得其中利害,必不敢妄传。若有违,天弃之。”
黑神色肃然。
能得陛下不弃,准许跟着一起练习太极拳,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他哪里敢动私自传授的念头。他跟始皇帝乃是数十年君臣,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始皇帝的心性。
真要敢把这拳法偷偷传出去,一旦被发现端倪,等着的可能就是整个家族的灭顶之灾。
……
始皇帝大概是真的听进了黑的这一番言辞,不再提让黑寻找丹药的事,也不再急着去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疏,而是颇为悠闲地躺在了一旁的躺椅上。
等着自家孙子,娶了媳妇再回来。
不过,作息规律却真的变得规律起来,连饮食也都开始严格按照自家大孙子的叮嘱,练拳的时候,也变得更加投入起来。
如果有生的希望,谁会愿意去死呢?
倒是赵郢,真的有些放心不下始皇帝的身体,从尉府上请期回来,就直接回皇宫了。
见始皇帝没有像以往那样,趴在几案上处理奏疏,而是跟黑两個人,意态悠闲地在树荫下踱着步子,这才不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以为自己昨天的劝说起了作用。
当然,他若是知道,他昨天说完,始皇帝回头就安排黑去寻找丹药,估计心态能直接爆炸。
因为耽误了多半天的时间,赵郢一进大殿,便吩咐张良,把需要今天紧急处理的奏疏都搬上来。
事实上,这些奏疏,张良每天都会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地给赵郢准备好,以供赵郢随时批阅。
“今日有什么特别紧急的政务吗?”
赵郢一边坐下,一边随手扯过最上面的一份奏疏。
“回殿下,没有……”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随口提了一句。
“倒是巨鹿郡那边比较有意思,又发来了奏疏,说巨鹿郡一连数月未曾下雨,河道干枯,粮食减产,请求朝廷再次减免当地赋税,并请殿下做好赈灾的准备……”
赵郢闻言,不由一愣,马上想起一件几乎已经被自己扔到脑后的事情。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巨鹿郡郡守韩章已经发来过一次奏疏,不过那一次,是请求朝廷调拨钱粮,开渠饮水的。那个时候,似乎就提到,巨鹿郡至开春以来,都未曾下雨,河道水位下降,原来的许多水浇地够不到水,需要进一步,挖渠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