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山雨欲来。
陈燕子摘下兜帽,抬头望向死寂的苍穹。阳光不再,几片深棕的乌云将天际围得水泄不通。母马喷着鼻息,百无聊赖的往前走。两侧石壁高耸,使得本就昏暗的环境更加阴沉。马蹄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四下静得出奇,甚至连风声都没有。这里只有石头,哪怕是一株嫩绿的春草都见不到。远处也好,近处也罢,要么是林立的怪石,要么是荒弃的矿场。
黑风山是远近闻名的产矿圣地。它地处灵州西南,位置偏远,乃是边陲小县麦芒县的辖区。此地虽说山高皇帝远,但由于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还是使得它拥有了常年重兵把守的优厚待遇。早在诸国混战的年代,这里便已名声显赫。有“蛮王”之称的周幽便是在此起兵发家,率领一支铁甲雄师大杀四方。若不是军中出了内鬼,按照当时的态势,周幽可是大有统一中土的势头的。“蛮王”失败后,黑风山多次易主,但它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的身份却从未中断过。当年太祖北击大冲,若不是有此地充沛的兵器供应,恐怕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眼看天色将晚,陈燕子不禁有些着急。于是他盖好了兜帽,夹一夹马肚,示意它快些前进。这马并非真马,而是徐惠陵用一口真气变化而来的坐骑。它不会饥饿,亦不知疲惫,所以在赶路一事上要比真正的马匹快捷不少。不过它也有缺陷,路程越远,气息便愈加衰弱。京城据此千里迢迢,到了当下,这马显然没什么力气了。
无旗门中高手众多,但在轻功一道上陈燕子绝对鲜有敌手。按照流派划分的话,陈燕子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修真者。他自幼父母双亡,气运又历来不怎么样,所以人到中年也未曾拜得个仙家师傅。他修炼的更多是外家功夫,没有心法,没有法宝,有的就是自身这铁打一般的肉身。
早些时候,陈燕子也曾有过个半路出家的师傅。那人姓胡名鹞子,除了有些飞檐走壁的功夫外,整个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当时隆冬腊月,陈燕子七日未有饭食进腹,眼瞧就要饿死路边。这时那胡鹞子走上前来,却也不是为了救他。只见他掏出一坨热乎乎的鸡屎便往陈燕子嘴巴里塞,那鸡屎虽说恶臭不堪,却也因此激发了陈燕子的潜能。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凄苦少年,眼下却已怒气冲冲誓要拿了贼人报仇雪恨。那姓胡的老贼戏耍了陈燕子一番,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咋地,竟反手掏出来一块霉饼给他。“老子见你骨骼惊奇,是块偷鸡摸狗的料子,吃了老子的饼,你就是我徒弟了。以后有老子一口饭,便绝不会亏了你这臭小子。”于是乎,两人不打不相识,便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师徒。当时陈燕子还没有名字,只晓得自己老爹姓陈,于是胡鹞子心一横,曰:“老子叫鹞子,飞来飞去无人能及。你既然做了老子徒弟,便也该有个鸟名。我看你黑不溜秋,就像那屋檐下的燕子,干脆叫你陈燕子好了。”就这样,“陈燕子”这个蹩脚的名字便跟随了他半辈子。
想到这些往事,陈燕子不禁苦笑一声。之后的事,由于过分凄惨,他不愿再去回想。在无旗门这样的组织中,又有几个人没有点不堪回首的过去呢?他有兄弟,有几位长老就够了。兄弟是
他的家人,长老便是再生父母。能够加入无旗门,这是陈燕子依旧坚韧活在世上的唯一动力。
不知走了多久,一人一马仍旧没能穿过狭窄的过道。太阳已完全没了踪迹,眼下只有天际的余光勉强引路。陈燕子想到了火把,但他不敢如此,因为在黑风山这种地方,点火的结局必然是玩火自焚。
倒不是说这里的火如何怪异,而是此地的山贼尤为猖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试问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铁矿资源面前,面对这样一块诱人的肥肉,何人能够止住口水?多了不敢说,单是方圆百里内的十多个山头,便有大大小小十数个山寨。尽管皇家派了重兵前来把守,却也往往是管得了脑袋保不住屁股,单是每日呈现给皇帝的奏折,便有十之三四与矿山被占有关。
前不久,此地匪患再起,朝廷无可奈何,遂派了守关虎将卫宁前来剿匪。可一直到立储大典这等重要日子,便是十来匹快马也没能把卫将军请回去。徐先生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于是便派了陈燕子前来打探。眼下只要过了这三十里通天峡,他便算到了目的地。
夜色降临,黑暗笼罩了整片大地。陈燕子听觉不错,眼神也算锐利,所以即使没有光源,他也不至于走不了路。忽然间,黑马蹄子开始散发出淡淡荧光,引路足够,却也不至于太过惹眼。
“还是徐先生想得周到。”看着眼前的奇妙场景,陈燕子忍不住夸赞着。四下寂寥,峡谷闭塞,导致他的声音不住回荡。见得此景,陈燕子索性闭口不言,聚精会神往前走。一路以来,有一个疑惑始终困扰着他:那些信使究竟去哪儿了?
的确,这是个令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如果他们送到了信件,理应策马返回才是;但如果卫宁根本没收到书信,那又是什么阻碍了驿使前行呢?陈燕子越想越觉得蹊跷,驿使出现意外并不罕见,但十多位驿使同时失踪,这事看上去就绝非偶然了。
“一定发生了些什么……”最后他下结论道,声音极地,几乎听不到。
接着他继续驱马前行一段路,按照这个速度估计,眼下他应该已经到了通天峡尾端。乌云依旧牢牢掌管天际,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但细心的陈燕子发现,在浓密的乌云之后,一道若隐若现的流星光辉快速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