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灯塔(2)(1 / 2)

棉花爱人 Serein赛瑞恩戴 3154 字 10个月前

金橘色圆日如闪光的轮盘,缓缓自海平面向斑斓穹顶攀爬,越爬越向上,仿佛在不知疲倦地努力追赶着某些已经滞迟多年的悲哀进度,塔尖围栏栏杆投下光影变换的分割线,狭小空间内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又一只白翼黑尾的勤奋海鸟曲翅落在窗棂上,凸出的脊骨不时抖动一下,仿佛无声搏动的动脉。</P>

方清月脑中一片空白。</P>

她没有再动,整个人怔愣着,手指留在他裤子口袋里没伸出来,连昔日亲手雕刻的木哨子都连带着惨遭放弃,没能马上重见天日。</P>

这是干什么……他要干什么……</P>

难道……</P>

……太快了。</P>

她脑中冒出这个念头。</P>

暌违十年,现在才刚刚是他们和好后的第二天,还不知道之后的日子会怎么样……而这件事……这件事需要是世界上最坦诚的爱侣、爱到水到渠成时才能开始商议的吧……但他们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始重新磨合……恋爱不是都要磨合的么……何况他们这种分开了这么久的……</P>

要是有教程就好了……分手十年后再和好的爱人该在什么时候上床、什么时候求婚、什么时候结婚……</P>

甚至就在上一秒之前,她都根本不太敢相信他会有这类念头……她以为他不会……</P>

……但……不会什么?那她又以为他会怎么样呢……</P>

她意识迷茫,但逐渐察觉到一节事实。</P>

其实她根本就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P>

她知道他还爱她,知道他愿意和她在一起,但同时也知道他尚不愿意与她分享全部的秘密,而这场被他努力隐藏的秘密最终会朝向什么方向发展……她不清楚,她猜他也尚未完全确定。自重逢那日起到现在,其实她从来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心中在做着怎样的计划和安排……十年之前,他总是什么事都主动告诉她,一切行程都主动报备,即便她有时觉得无甚紧要……可十年之后,就不是这样了……</P>

会变的,当然会变的,即便从没分开过也一样会变的,亲密关系都是这样,只属于概率问题。</P>

……</P>

这样想着,但她却又开始觉得自己过度矫情,像只悲天悯人的海鸥。视线聚焦在地上,一块毫无特点的地砖被强行赋予意义,仿佛那上面有最神秘的寻宝图亟需她专心解密。</P>

……</P>

太快了。</P>

她对着寻宝图无声默念,又像是在警省自己。</P>

……</P>

也许是这句无声的心里话被他听到了,又或者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看穿她,不论是否无声埋在心里。于是,方清月听到他在耳边叹了口气。</P>

窗外的海鸟闻声匆匆飞走,她的心不动声色提了提。</P>

……会不高兴吧……会生气吧……精心挑选布置看日出的地点、准备钻戒、工作忙完也不休息,大老远带她过来……可现在她却在迟疑,甚至下意识抗拒,以至于连哨子都不敢看了……</P>

她的手指在口袋里收紧,咬住一点嘴唇,抬头看他。</P>

却只看到映在他眼眸中满满当当的灿烂晨辉。</P>

“方清月。”</P>

“……嗯。”</P>

成辛以慢慢笑着,仍旧抱着她,揉了揉她的耳垂。清澈明朗的橘色日光在相拥的两人周遭流动。</P>

“我记得以前你也说过,做我们两个这种工作,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纠纷争执。你曾经说的‘好聚好散’、‘因爱生恨’,虽然那其中的逻辑我至今都不能苟同,但我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会发生许多许多这样的事。做我们这行,总是最先见到人性最阴暗的那一面。”</P>

“所以我们会见惯太多太多狼狈的、撕扯的、难堪的、悲哀的、极端的、甚至狠毒到好像必须互相索了命才解恨的婚姻关系。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观点,但就我自己而言,我从来都不认为婚姻是爱情结的果、是爱情的见证、保障、终点、或者必需品。我觉得婚姻什么都不是。”</P>

“我认为,比起‘成辛以爱方清月’这件事,婚姻一文不值。”</P>

“你觉得呢?”</P>

……</P>

她缓慢眨动眼皮,没回答。</P>

他又咧嘴笑了笑,神情异常轻松,托抱起她放在躺椅上,自己则弓腰起身,蹲跪在她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与木哨项链挂在一起的、终于从触觉变为真真正正的、她视觉中的、那枚神奇的晶亮钻戒。</P>

“……成辛以……你……”</P>

她听到自己正在喃喃唤他名字,但不知道叫他是想做什么。</P>

“……别……”</P>

好像是害怕见到他跪。她隐隐猜测到自己的心理,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没有,他没有马上跪,只是双腿交叠曲蹲着,左膝离地面一寸之遥,好似在等着看她的反应。</P>

她咬住嘴唇,不再说下去了。</P>

他慢慢将戒指从链条上解下来,边解边轻声继续道。</P>

“接下来这句话,是自我开始构思求婚这件事起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但后来我还是又斟酌了很久,因为听上去怪怪的。可不管斟酌再久,现在,我还是一定要跟你说——”</P>

他抬起头,绚烂日光盈满脸庞。</P>

“——方清月,即便我把你娶回家,即便你是成太太,我依然会一辈子爱你。”</P>

“就像你说的,就算我救过你再多次,爱情也只是唯一的原因。”</P>

“方清月,婚姻本身毫无价值,但我有信心,这辈子,我永远不会靠它来向你证明任何事情。”</P>

“不过……”</P>

他轻轻叹息,似乎回想起了一些遗憾的往事。</P>

“……我们都是不幸被这个世界牢牢捆绑住的人。死板的运转规则、假惺惺的人际关系、刻薄的名分地位、过期的社会秩序……它们都是客观存在的,即便再鄙视,我们始终都还是逃不过。”</P>

“在这个社会里,婚姻是唯一的凭证,让我可以用更好、更完美的方式来爱你、保护你,它能许给我一个合法的资格,让我更有权限对你好,不仅仅是做男朋友的义务,还是权利,我想有保护你的权利,我想让这种权利本身也能得到法律保护。”</P>

“所以,我需要它。”</P>

“我需要婚姻,让我能更好地爱你。”</P>

……</P>

方清月感觉到耳鸣。</P>

她好似有些明白了,怕看到他跪的原因——</P>

——是因为她想答应。</P>

好想好想。</P>

那种藏于内心深处热切的渴望程度令她感到诧异、茫然、甚至近乎惊惧。明知道太快了,太突然了,未循章法,不按套路,甚至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长远筹谋……而他,也还在做铺垫,尚未正式举起戒指、讲出那句话……可她还是好想好想、毫不矜持地捂住他的嘴,不管不顾地立刻扑上去,疯狂点头答应嫁给他。</P>

但她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角,努力压抑着,理智拼命对抗着嚣张冲动,不敢轻易泄力。</P>

……</P>

……</P>

成辛以将她的细微表情悉数收进眼底,垂下头,嘴角微微抿了抿。</P>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以后,我出外勤再遇到点什么意外,医院需要家属签字的时候,我也只想让你来签这个字。”</P>

……</P>

那种迫不及待想变为“成方氏”的澎湃冲动消失了。方清月猝不及防怔住,瞪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P>

“……你……说什么?”</P>

“……我说,万一哪天我……”</P>

他露出一丝后知后觉的迟疑神色,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衣服下惨不忍睹的大片旧疤,小心翼翼嘟囔着解释。</P>

“……上次就是这样,其实明明没多重的伤,但医院很严格,非要家属签字才能做手术,要不是他们几个送我去的人好说歹说……所以我就想……”</P>

“成辛以!”</P>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抹掉眼泪,气冲冲猛拍木桌子,迷信地想抵消他的乌鸦嘴,哑着嗓子冲他吼起来。</P>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既破坏气氛、又不吉利的话么?”</P>

“……我……”</P>

他好似怔了怔,犹豫一瞬,膝盖微动,似乎想单膝跪下。</P>

“……我……”</P>

但她又尖声叫起来。</P>

“你不准跪!你讲话太难听了,我不答应!”</P>

成辛以面露沮丧,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耳朵,仿佛直到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P>

“……你……不答应哪一句?”</P>

“哪一句都不答应!你见过谁求婚的理由是要让对方术前签字啊!你受伤上瘾吗?你还嫌你身上的疤不够多吗!”</P>

“你是不是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前天晚上你明明答应过我,再也不要受伤了!果然男人在床上的话都是不能信的对吗!你混蛋!骗子!大混蛋!大骗子!”</P>

“我不嫁!我不嫁一个天天受伤、让我需要随时随地担心被叫去手术室签字的老混蛋!”</P>

她边嚷着,边已经不知不觉哭成泪人,又心疼又生气,抬腿就要往外走。</P>

他慌忙拉住她,握紧纤瘦手腕。</P>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方清月……”</P>

他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她,像只不小心搞砸了生日蛋糕、满身金灿灿的鲜亮奶油、无辜恳求主人原谅的大狗狗。</P>

“……别生气,好不好?我想表达的意思只是……我的命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P>

“谁要你的命啊!”</P>

她听到自己气急败坏地吼个不停,就如窗外的卷浪鸟鸣响着不肯罢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