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亮光徐徐变换,夏季盛日完成协助求婚的光荣使命,重新沉没进山脉之下,垂幕霞光不知疲惫降临大地。</P>
临近下班时间。</P>
“咚咚。”</P>
平缓有序的敲门声响起,只敲了两下便乖巧识礼地停住。</P>
方清月放下手中的材料,推推眼镜,捏了捏眉心。</P>
“请进。”</P>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高大黑影踱进来,嗓音沉润。</P>
“方法医。”</P>
她眨眨眼,手指在桌面无声叩了叩,面上态度正经严肃。</P>
“刚想找你,那桩无差别袭击案的精神鉴定报告已经好了。”</P>
黑影步入办公室的明亮光线中,在她办公桌对面坐下,异常流畅地放下几颗可爱嘟嘟的奶糖,糖纸上竟然还画着幼稚至极的卡通乌龟图案,动作就像学生时代给她买冰美式一样自然。</P>
方清月努力忍住笑意,装作没看见,只把新鲜出炉的鉴定报告递上去,继续道。</P>
“辩护律师动作倒蛮快的,专门打电话来找我沟通,说嫌疑人在案发前就患有严重的躁郁症。但目前鉴定看下来完全不成立,我是不可能给他评级的。”</P>
男人耸耸肩,毫无意外。</P>
“旧套路,拖延时间而已。”</P>
“你也觉得他没有精神类疾病?”</P>
他耸耸肩。</P>
“何止没病,从监控来看,他挥刀砍人的动作冷静得很,完完全全就是清楚自己正在泄愤,而且目标群体也很明确,专挑那些自己能追得上的老弱病患去攻击。要不是这个人社会关系简单、动机明了,我甚至要怀疑他有什么专门针对老年人犯案的变态癖好了。”</P>
方清月点头赞同。</P>
“我验伤的那些受害人,平均年龄在六十五岁左右,徐墨那边听说平均年龄低一些,但也差不太多。现在想想,没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还真是幸运。”</P>
成辛以随手拿起她的杯子喝了口剩水,继续认真阅读她的报告。</P>
——</P>
市北医院无差别伤人案的嫌疑人已于案发当日被捕,名叫段世超,三十四岁,本市人。上个月,他的母亲被确诊癌症,发现时已是晚期,在市北医院化疗期间病情持续加重、最终不治过世,但段世超执意认为是主治医生诊断错误,给母亲开错了药,治死了人,来闹过几次,后来甚至还持刀闯进急诊楼恶意闹事、伤人报复。</P>
方清月继续讲着。</P>
“嫌疑人在接受鉴定的过程中,虽然情绪非常激动,但有刻意夸大表现的嫌疑,而且问答的思路非常清晰,瞳孔缩放、血压和体温等等一系列数据都没有超出正常标准,也不存在任何精神状态上的异常。”</P>
“之前小曲说,你出差的这几天,如果队里积的案子有什么情况,让我直接联系田尚吴?”</P>
“嗯。”他垂眸读到最后结论页。</P>
“我只去几天,很快回来,案子有什么变化就找他或者老杨都行。”</P>
她点点头。</P>
男人阅读完毕,晃了晃脚尖,放下报告,抬眉望着她,指节叩了叩桌面。</P>
“辛苦方法医了。”</P>
他露出一本正经的礼节微笑。</P>
“那现在,公事谈完,能不能麻烦方法医,帮忙请我太太出来一下呢?”</P>
……</P>
方清月只觉得眼前这明明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老男人,一旦幼稚起来却竟简直万夫莫当,她努力板住脸不让自己笑场,缓缓点了点头,配合地站起来。</P>
“那成队稍等一下,我现在去叫她。”</P>
“好,谢谢。”</P>
男人笑眯眯道。</P>
……</P>
她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脱下白大褂挂进消毒柜,细细洗了个手,摘了眼镜,解了发髻,用手指胡乱顺了两下头发,才又转过身来,仿佛真就换了个人一般,脸颊微红,奶凶奶凶地叉腰,鼓起嘴巴假装瞪他。</P>
“找我干嘛!”</P>
成辛以笑得双肩颤动。</P>
“当然是要接媳妇下班了,我们边走边说吧,好不好?”</P>
她挑挑眉。</P>
“你不是要飞北京么?几点的飞机?”</P>
“十点一刻。”</P>
“那还有空接我下班?”</P>
“当然要接。”他一派悠闲看了看表。</P>
“路上正好跟你商量点事情。现在呢,先送你回去收拾行李,再把你送回我们的家,然后我再去机场,时间刚好来得及。”</P>
“……”</P>
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先问起,但又怕他误机,只好先收拾了东西下班,跟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问。</P>
“我为什么要收拾行李,还搬去你那个毛坯房……我才不去。”</P>
成辛以咧嘴笑开来。</P>
“早知道你嫌弃那房子,但也有优点啊,地理位置不错,小区出入管理也很严格,离队里又近。这几天我的车都停在机场,你每天下班就开你的车回去,停在我的车位上,我已经跟门卫保安讲过了,不会有人拦你的。我还买了张大床,已经搬进家里了,你正好试睡看看,如果睡得不舒服我们再换,好不好?”</P>
……怎么连车位都想到了,而且还……</P>
方清月只觉得不可思议。</P>
“你买床了?”</P>
“对啊,已经放好了,婚房欸,怎么能没有床呢,放心,尺寸绝对足够我们俩在上面滚来滚去……做一些异想天开的……”</P>
“停!”</P>
眼看他又要开始开黄腔,她忙不迭拦住话头。</P>
“可你这两天究竟做了多少事啊……要查案、又要准备求婚……哪来的时间啊,你是有分身术的么?三头六臂?”</P>
但成辛以只是理所当然地笑个不停,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开心。</P>
“新婚啊新婚,方清月,我这辈子就结这一次婚,难道不应该把所有能想到的事全部都提前准备好么?再者说,我又不是从前天晚上开始才决定要娶你的,我好歹都已经准备十年了,好么?”</P>
……</P>
趁着走廊无人,她默默冲着他的后脑勺无声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P>
……</P>
——</P>
车子平稳驶上高架,天空中的星星开始隐隐闪烁微光,驾驶位的男人清了清嗓子。</P>
“成太太,有个事想跟你商量。”</P>
这称呼来得突兀,又透出一股很做作的理直气壮的感觉,令她忍不住抿嘴笑。</P>
“什么事?”</P>
成辛以指了指副驾驶前的储物箱,示意她打开,边说道。</P>
“上次惹老袁生气,虽然后来已经哄好了,但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就想好好补偿他一下。”</P>
储物箱里是个信封,她拿出来打开,发现里面装的居然是涠洲岛疗养度假的双人票。</P>
“……这……又是什么时候订的?”</P>
“老袁之前不是一直想去涠洲岛的军史馆转转么,正好那边的疗养温泉也不错,确实挺适合他去放松一下。但一个人去毕竟太无聊了,我记得他说过在养老院认识了一个姓童的老师,身子骨也很硬朗,能陪他下棋,所以如果童老师也有兴趣的话,就让他们两个一起去玩几天,明天就出发,我请客。你觉得怎么样?”</P>
“……”</P>
亮橘街灯点点,匀速擦过车窗,一边平静讲话一边开车的专注侧脸被映出明暗光影,方清月默默盯着他,愣了一会儿。</P>
“你为什么……要在出差之前、急急忙忙地筹备这些啊?”</P>
他却一本正经反问起来。</P>
“尽孝不行么?我都已经是合法的孙女婿了,给老爷子尽点孝心,这你还要质疑我?我冤不冤啊……”</P>
“……可是……”</P>
“只要你同意,就把票留在家里,我会跟他讲,让他明天回家拿上票和行李,什么都不用管,直接出发就可以,我都安排好了。”</P>
话是这么说,尽孝这件事好似也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奇奇怪怪的。</P>
不过终究还是客观回答。</P>
“既然是这样,那你直接跟他讲吧,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除了这些之外,剩下的差价我来补就好了,总不能什么都是你付。”</P>
成辛以噗嗤一乐,突然学起小奶娃商子罕的大舌头腔调,慢悠悠开口。</P>
“脑~公的钱,不就是脑~婆的钱么?有区别么?我的脑~婆本儿还没花完呢,你难道就这样狠心剥夺我在咱~外公面前的表现机会?”</P>
她被他逗得捧腹直笑。</P>
他继续摇头晃脑半正经半逗趣地说。</P>
“至于你呢,成太太,你就当帮我个忙,这两天就委屈先在我们的婚房将就着住一下,有哪里住得不舒服,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置办,想怎么改、怎么装,都由你说了算,好不好?”</P>
“为什么呀?”她拄着下巴眯眼望他。</P>
“嗯?”</P>
“为什么一定要我现在就搬过去住?”</P>
成辛以装模作样长长叹了口气。</P>
“方清月,我这两天实在太忙了。但章阿姨上次不是说了么,你家对面802室已经租出去了,但我还没来得及摸清这新租客的底细,这次出差最少也要三天,你一个人早出晚归的,我不放心。而我们的婚房呢,相当于是我之前这些年的大本营,安全得很。你住在那儿,我才能踏踏实实走,不然到了北京查案子,我肯定连觉都睡不着。”</P>
听到这里,她终于确定心中猜测。</P>
“成辛以,你难道是想在你不在我们身边的这几天里,千方百计地……保护我和老爷子的人身安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