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重症监护病房(2)(1 / 2)

“方法医,你没事吧?”</P>

齐主任关切问道。</P>

方清月摇头,默默缓和情绪,没出声。</P>

齐主任语重心长劝她。</P>

“别担心啊,我认识小成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他这个人的,你放心啊,那帮歹徒没那么容易得逞的……小成是我见过的所有年轻人里骨头最硬的,我跟你说,他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放心放心……一定没事的……”</P>

曲若家也红着眼应和。</P>

“是啊是啊,头儿那么厉害,肯定会逢凶化吉的,我前几天还给咱们队请过平安符呢,那个庙请的符都可灵了……”</P>

方清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费力开口。</P>

“谢谢你们……我没事……”</P>

一听到她的声音,齐主任不觉愣了愣,随即皱眉连问。</P>

“你……你嗓子怎么了?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昨天被爆炸波及受伤了吗?找医生看过了没?”</P>

自认识方法医以来,他们警队这群同事所能听到的她对外人的讲话声音从来都是细细轻轻,既温婉柔和又有几分疏离,还带着一丝知识分子的书生气,但很好听,令人过耳难忘。</P>

可是此刻,从方清月口中吐出的声线却又粗又沙,嘶哑难听,伴有些微哨鸣,仿佛一把粗砺的硬毛刷含在喉咙里,甚至像是某种刚刚学会说话、咬字生硬、舌根僵直的笨拙动物。尽管她表情还算镇静,但听的人就是会觉得,她像是喉部神经有什么先天缺陷,是尽了倾身之力硬扯开嗓子眼才能发出声音。</P>

“没事,我……是老毛病。”</P>

“啊?”</P>

方清月放弃继续发出声音,艰难吞咽,再次点头向关心的同事确认自己无碍。</P>

齐主任担忧地看看她,又看看重症监护病房房门,再转过来看她,突然转念想起什么,忙不迭张罗道。</P>

“那你这也不行啊,你衣服都湿的,赶紧,小曲你去给方法医找一套换洗衣服,肯定也没吃东西吧?我记得小成说你低血糖啊,这可不行,等他醒了看你这样肯定又要发火骂人了……还有小曲,小孟,你们都是,不能这么熬着,去买点粥,你们全都得多少吃一点,先照顾好自己昂!别小成脱离危险了,你们却倒下了!快点!”</P>

“哦,我这就去!”</P>

曲若伽匆匆去护士台要了条毯子,说什么都要给她披上。这个时候同事红眼眶的关切令方清月感到有些疲惫,摆手想推拒,但齐主任很坚决,拦着没让她再说话。</P>

“你别说话了,让嗓子好好养着休息。小孟,你去倒点热水来。”</P>

“昂。”</P>

孟余应下齐主任的话,麻利倒了热水回来,然后又让齐主任和曲若伽留在这里陪她,自己跑出去买早饭了。</P>

……</P>

随着脚步声渐渐跑远,独立病房一端的走廊再次恢复安静。</P>

方清月感觉到曲若伽安抚状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在旁边座椅上坐了下来,齐主任又趴在窗玻璃上向里张望了一会儿,她的余光注意着行政部主任的后脑勺,周身疲惫感持续加剧。</P>

依然看不到病床上成辛以的正脸,伤者腰腹上的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齐主任又叹了口气,走回来坐到另一侧,继续安慰她。但纵使是一向负责对外宣讲照顾上下的高情商老警察,关键时刻劝慰起悲痛警属的话术也免不了俗,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P>

“没事的……别担心……小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而且他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回回体测的成绩在省里都是排在前头的,之前我记得有几项纪录现在都还没被打破,这个大家都知道的……没事的……”</P>

……</P>

独立重症监护病房的门牌号是713,7和13都是她向来不喜欢的数字,带着不吉利的迷信色彩。成辛以的名字被用黑色的水笔写在一张方形卡片上,笔画粗糙凌乱,最后一“撇”一“点”的收笔格外丑,毫无笔锋,像蜈蚣爬。写字的医护肯定是从未受过书法训练,不像这个名字的主人,名字主人的那手字好看到让她一度忍不住偷偷誊写模仿。这张名牌歪歪扭扭安插在门闩上的名牌格挡里,像这世上每一所医院急诊楼里的每一个最平凡、最陌生的孱弱病患。</P>

走廊里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医护人员来往匆匆,一个身穿医院制式清洁服装的保洁员戴着硕大的白口罩,推着一辆保洁车轻手轻脚走过来,拾起走廊外窗台缝隙里滞留的一点垃圾,丢进保洁车的内置垃圾袋里,然后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去。</P>

方清月的目光从推车车尾移开,转而去看对面的白墙。但她实在无法像齐主任那样紧张在意这间病房之内,只维持悲伤脆弱的模样坐在病房门外,静静等待她该等待的。</P>

墙面雪白,一尘不染。</P>

黑色推车车轮压过大理石地面。</P>

毫无预兆地,她耳边出现一丝幻听,是重新响起的男人的吼声,因为疲倦而变得模糊的视线中恍惚出现成辛以后颈的两条白细旧疤。</P>

……</P>

“爱才重要!”</P>

“只有爱才重要!”</P>

……</P>

那是来自漫长时间大河湍流十载的、虚伪的、被蒙骗的、却竟然一度成为她心中魇石的、贺暄的吼声。</P>

她的心中泛起冷意。</P>

自私至极。</P>

也愚蠢至极。</P>

她仔细验过成辛以的疤——贺暄蛮不讲理伤他的那道,因为当年滞留时间太长、处理不及时,恐怕以后也还会再继续在他脖子后面待很久。那天贺暄还打了他几拳,有的打在脸上,有的打在身上,具体是怎么打的,她已经无法回忆起来。</P>

但她知道。她都记得。</P>

她听到自己的后槽牙小幅磨动的声音。</P>

与此同时,幻听消失了,忽然,她的右耳中传来极轻但异常稳定的叩声。</P>

……</P>

方清月缓慢眨动眼皮。</P>

友善同事的安慰声还在继续,她扭过脸,用点头强笑的方式对齐主任无声表达感谢,然后抬手推了推镜框,假装用指腹按压右边太阳穴缓解头痛,没露声色,默默在心里数着被右侧鬓角凌乱碎发和镜框遮住的隐形空气导管耳机中的叩击。</P>

短点长线,节奏平稳。</P>

点、线、点、点、线……</P>

那是一串摩斯代码。</P>

是只覆盖了三个端口的通讯信号,一端是她,一端是杨天铭,另一端是田尚吴。目前这个计划、这条密上加密的隐蔽通讯线路,只限于他们这几个人掌握。</P>

不是不相信其他人,只是想要骗过敌人,必须得先骗过自己人。这是自己人也都明白的道理,将来也会理解。她对被蒙在鼓里的同事感到抱歉,但现在她需要做个好演员,每一帧反应都不能有分毫差错。</P>

叩击声持续响着,加密代码虽然虚拟无形、转瞬即逝,但因为极其稳定确认的排列组合,所以远比面对面、人心隔肚皮的交谈更加令人感到安全。</P>

方清月在齐主任和曲若伽的安慰声中静静听完那串代码。</P>

——审讯室已确认,计划照常推进。</P>

……</P>

保洁车检视完走廊尽头,又原路返回,保洁人员头上的帽子酷似一只长相滑稽的鸭子。</P>

方清月呼了口气,又摸了摸衬衫钮扣,然后开口说话,声音粗哑阴鸷,像只被灌了哑药的乌鸦,难听到连经过的保洁阿姨听到,都不自觉朝她打量了一眼,然后才捂紧口罩再次离开。</P>

“实在抱歉……让大家担心了……”</P>

齐主任“哎哟”一声,满眼心疼,她看到一缕发白的灰发垂在后者耳尖。</P>

“你抱啥歉,又不是你的错。”</P>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急诊科的陈医生按时过来给IcU病人逐间测量、检查各项体征指数。齐主任、曲若伽和方清月都起身走近门边等候,但前者探头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望到成辛以病床上的正脸,只看到满眼的白绷带和精密仪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