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该办的手续之后,杨天铭又与承办的同事多聊了几句,然后同事退出审讯室,带上了门。</P>
不足八平方的单间审讯室瞬间肃静下来。</P>
杨天铭纹丝不动,多等了一会儿,摆弄了几下手机,才抬手关掉审讯记录仪,起身走近审讯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烟,给审讯椅上戴着手铐的“嫌疑人”、也就是成辛以的隐秘线人之一谷子李——后者已于今天凌晨刚以入室盗窃的“罪名”被警方当场逮捕、带回警队。</P>
明面上看,鉴于这个所谓的“嫌疑人”被发现时,身上搜出了好几袋白色粉末状物体,具体成分暂未确认,不能排除是毒品或其他有毒物质。而其中一袋在逮捕时就已是打开的状态,从体量上看,里面的白粉明显是已经被洒出了大半,去向不明,很有可能是被投放在入室盗窃的现场了。所以,为了确保民用住宅区的安全,警方经判断,认为有必要当即申请搜查令,在案发地点曾被“嫌疑人”涉足的各大小场所进行排查、清除隐患——也就是城南骆家旧宅的每一个房间。</P>
成辛以事先着意安排过,第一时间响应接报出警、以及执红章搜查令光明正大去搜查骆家旧宅的同事数量不多,但个顶个全都是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手续出得很顺利,效率也很高,新查获的情况均实时同步给杨天铭,然后杨天铭再和藏身医院疗伤的成辛以通过隐蔽方式单线联系,以最大限度防止信息泄漏。</P>
但,即便是提前埋下了如此多的重重伏线,做足了准备,最终搜查出来的结果也足以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恶寒至极。</P>
……</P>
此时此刻,审讯室里只剩这两个男人,一站一坐,一高一矮,一个健壮一个瘦削,模样形态千差万别。但两人的眉头都不约而同地紧紧皱作一团,前者是因为刚刚看到的现场搜查结果令他向来强悍的胃都感到源源不断的翻搅恶心,后者则是因为嫌弃前者手里那盒既廉价又熏臭的粗烟。</P>
“拿开!你这啥破烟,乡巴佬,土老粗,臭死了!”</P>
谷子李挥摆着手,夹着嗓子低嚷,银手铐因为这个动作而发出哗哗杂音。</P>
金属碰撞声太吵。他很快又放下手,搁在审讯椅前端的挡板上,皱紧鼻子瞪了一眼杨天铭。</P>
杨天铭倒并没理会这句嫌弃,只严肃盯着审讯桌上留下的一摊照片——那是杨天铭挑挑拣拣之后跟承办同事拷贝来的,采证地点是骆曦曦的旧卧室。但杨天铭的表情倒很少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还因为苦思而两眼发直。头顶审讯灯的亮度过于饱和,将他额头和眼角的细纹映照得一清二楚,如同久经炙烤的旱涸大地上的干燥裂缝。谷子李撇撇嘴,也啃着指甲去看照片。</P>
最令人恶寒的那张照片就放在最上面。</P>
他歪歪斜斜瞟了几眼,不禁又开始浑身难受,好似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毛毛虫贴在皮肤各处扭曲黏糊地爬。</P>
——</P>
那是一张双人床,也是谷子李半夜潜入骆曦曦旧卧室、推开门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家具,上面躺了个东西——是的,“东西”。</P>
谷子李在黑白两道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好的坏的场面没见过,什么变态的黑手党都多多少少打过交道,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子小的人——但即便如此,当他借着似有若无的潮湿月色一眼看到它的时候,还是差点儿惊声尖叫出来。</P>
毫不夸张——那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诡异的玩意儿。</P>
一声不吭、四肢伸展、仰面躺在骆曦曦床上其中一只枕头上、甚至还盖了一层薄被子,像正在睡觉的幽灵一样的那个东西,居然长着一张他上峰的脸。</P>
要不是确定当事人本人那时正在城市另一端,他真的要当场开口喊“成哥”了……</P>
但等壮着胆子小步挪得近一些之后,他才发现……</P>
谷子李别过脸,不再看那张照片,默默打了个激灵,胃里涌上酸水。</P>
……</P>
那是一个几乎同比例的仿真人偶。</P>
头脚四肢应有尽有,完完整整,身型看上去和成辛以一模一样,高度也足足有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双脚”堪堪越过床尾,“手”很长,“脖子”也很长,脖颈中间甚至还有仿真的“喉结”细节。人偶身上“穿”着类似电影里英国男人居家看报纸喝咖啡时会穿的那种深色晨衣,露在外面的“皮肤”模拟得非常逼真,颜色和光泽在黑夜里看起来都和真人极像。而最恶心的是,那人偶头部位置的正面,严丝合缝,有鼻子有眼地,贴着一张脸。</P>
成哥的脸。</P>
模样看起来比现在更稚嫩一些,更白,瞳光澄亮,笑着,大概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或者更小一点——显然是来自某张照片,但严格来说,那并非普通的纸质照片,更像是通过某些技术手段,先把成哥的某张照片放大、打印、又裁剪下来,然后对打印载体进行了某种塑化或者软化,让纸质照片的质感变得更加柔软光滑,所以更加贴合原本人偶面部“五官”的凹凸起伏。但二维图像被强行硬掰成三维立体的后果就是,画面像素被拉扯到极致,笑容年轻灿烂,但五官线条有许多细微中断,有些弯折程度大的曲线处甚至出现了虚焦的小方格,看上去极其扭曲诡异。</P>
像鬼画皮一样。</P>
……</P>
太恶心了。</P>
谷子李瞥了一眼关掉的审讯记录仪,知道杨天铭让外面监视间的警察也都各忙各的去了,不会有其他人听到,便忍不住压低声音询问。</P>
“哎,那玩意儿你怎么看?”</P>
杨天铭摇摇头,把烟收回,叼进自己嘴里点燃。</P>
“不怎么看。”</P>
谷子李“切”了一声。</P>
“你怎么可能没想法?多瘆人啊,你是不知道,我昨晚刚进去的时候,他妈的,尿都差点吓出来!你没想法?你到底是不是成哥的心腹啊?”</P>
杨天铭看了看门口,低声骂道。</P>
“我他娘的又不是女人,对老成又没有那种变态的觊觎,我根本就不能理解,能有啥想法。”</P>
语罢又斜瞥了一眼谷子李。</P>
“你是喜欢男人吧?要么你来提供点建设性意见?”</P>
“……草!”</P>
谷子李梗着脖子,说着粗话,凤目圆瞪,那张白净的脸却突然像个年轻姑娘一样转瞬一红,并没否认。</P>
“……谁跟你说的!难道是成哥说的?”</P>
杨天铭冷哼一声,在审讯桌对面坐下来,拿起照片仔细看着,淡淡道。</P>
“还用他说,干我们这行的,要是连这点儿看人的眼色都没有,这么些年白干了。我之前办案也见过几个弯的,动作细节、做事习惯,都跟你有不少共同点。说吧,你也喜欢男人,所以你有啥想法?”</P>
谷子李的脸依旧是红的,嘴角朝下撇着,像胶水粘住了一样无法重新提上来。</P>
“我没想法。我虽然喜欢男人,但又不喜欢成哥。成哥太直了,自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属于钢铁直,又轴又臭,直到骨子里的那种。我这人有自知之明,掰不动的男人,我从来不浪费时间。”</P>
“少扯淡!”</P>
杨天铭翻着白眼吼他。</P>
“说正经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