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二场烟花(4)(1 / 2)

防水篷布被风吹扁,再次包裹住薛辰毫无知觉的身体。远处穹际鸣起由浅及深的层叠轰雷,俨如一条波涛翻涌的浑浊大河,滔滔不绝,逆势而上,冲向了苍茫天顶。</P>

刚被成辛以揍倒的贺暄又扑了上来。</P>

孟余等人从侧面像人肉沙包一样急速冲出,拦在成辛以前面,撞倒贺暄,几人互相缠斗在一起。这既是对负伤队长的保护,也能通过极力拖延而让成辛以能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解决办法。田尚吴带的另支支队也正飞快从另一侧小门冲进写字楼来,一步三阶向上跑。</P>

但天台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显然并不是每个刑警都足够擅长近身格斗以及在分秒之间快速制伏一个前任拳击手。孟余死死咬着牙,几乎用上吃奶的力气,把在警校和警队学的所有能耐全都使出来了,也只能堪堪不让自己被再次撂倒,拖住贺暄,他没打算花费时间拔枪,因为明白即便拔出枪来也不能擅开,更何况天台四周都是及膝高的防护围槛,他没有头儿那么稳定的枪法,一旦子弹未击中贺暄,就有可能反弹打到任何一个自己人身上。</P>

须臾之间,成辛以余光关注着缠斗,右手从被血液氤湿的裤脚之下摸出警用匕首,按住耳朵,倾尽全身之力沙哑发令,喉咙就快要撕裂。</P>

“……拉住……二楼……人质……等我先……割绳子……楼下……”</P>

“头儿!充气软垫已经在调了,很快能就位!”田尚吴边冲上楼边对着耳机回复。</P>

成辛以攥紧匕首。</P>

这是一个通过两端相近重量努力维持平衡的“秤”,想要同时保住两个人,就必须率先破坏活动绳结本身的不可控性。他支撑着伤腿翻过天台围槛,右手向下伸,够到女人的凌乱长发,再向下,寻找出任何一处足以排除粗砾绳索的触感。</P>

不行,那只是衣领,他至少得抓到胳膊才能割绳子,否则楼下尚未配足防护装置,薛辰的处境仍然太危险。</P>

……</P>

他继续趴伏下去摸索寻找,然而疾风再起,是贺暄又扑了上来,再次抓住了他头顶上方的绳结,想直接拉拽。</P>

这个有勇无谋的智障似乎坚定地笃信,成辛以既然果断拒绝了与骆曦曦谈条件,就必然意味着他不会拼尽全力去救人质的命,他偏执愚蠢地认为成辛以是要弃薛辰、保二楼的自己人。</P>

成辛以反手去拦阻,引得贺暄的攻势疯狂袭来。</P>

像雨点一般,他感觉到拳风,吃力滚动身子躲开,身体紧贴天台边缘,那拳头沿着他左耳的医用纱布堪堪擦过,砸进水泥地面。下一拳很快即将再次打在成辛以脸上,但一道白光倏地在天空中闪过,明亮白昼似是骤然返了场,浓稠如墨的黑夜仿佛突兀地抖了抖,随即被霎时撕开。</P>

——是赶在轰雷之前先至的巨大闪电。</P>

借着这道亮光,成辛以看到了不远处的孟余,鼻青脸肿,正火急火燎地朝这边爬,边爬边掏枪,而他的一颗牙似乎被贺暄打掉了,口中隐隐有红色光影。</P>

妈的,王八蛋。</P>

白光未散,雷尚未至。但成辛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猛地从天台跃下来,右手肘部支撑身体,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抬腿飞旋一脚,钟锤般狠狠踹在了贺暄脸上。</P>

“砰!——”</P>

曾经最好兄弟的脑袋笨重歪倒下去的滑稽模样,令他回想起十年前青白仓皇的凌晨、另一座城市刑警队走廊里,那时这个白痴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智商像被狗吃了……但那时成辛以只是自己挨他的打,他从小到大没少跟他打架,全当切磋了。可是现在……</P>

……谁给的这个傻b胆子,敢打他的人。</P>

又一脚重重击出,成辛以的外脚背仿如天降巨石,席卷着凌戾骤风,再次精准踢中贺暄的下巴。后知后觉的懒疲雷声终于追上这道铺天盖地的亮白闪电,早在冗长轰隆声响尽之前,贺暄就已经狼狈趴伏在地上,眼冒金星,满是鲜血的口中喷出一颗门牙,血涎绵长,四溅开来,算是当场还给了孟余。</P>

……</P>

对冲的剧痛令成辛以失去知觉,孟余和其他同事朝这边奔,好像还在叫他,但他几乎听不见了,耳边只剩无尽嗡鸣,雷声仿佛钻进了他的脑袋里。关键是救人。他转身想继续去够薛辰,但刚被贺暄再次提了一下的绳结令楼下受制的身体彻底被扯到了窗外。</P>

成辛以叼住匕首,一把将厚重防水篷布掀落一旁,让外墙壁的景象彻底暴露出来,然后一腿勾着天台围槛边缘,身体向下攀,瞳孔之中倒映出下方外墙壁边缘凌乱飘荡的人造长卷发——是被勒住脖子的谷子李。</P>

颈周绞力收紧,麻药药效却正浓,谷子李的肢体软弱无力,甚至没有能力呼救、蹬腿挣扎或者抬手抓绳子,头颈被死死勒着,眼球向外贲张,眼底开始渗出青紫色,假发在半空中如黑藻般上下翻飞,俨然已失去了一个线人必备的基础本领——自保。</P>

二楼的同事正努力探身出来,扶住两条绵软双腿给他垫力,尽量让粗硬绳索不要太快太深地吞噬他的肌肤和血管。但未得到成辛以的命令,他们尚不能直接剪断绳子救人,更没人能直接选择放弃营救同一条绳索两端的任何一个人质……</P>

成辛以死死咬住刀柄,牙根酸胀,喘着粗气,将右手向下伸到最长,终于摸到薛辰的肩骨。他一把薅住女人的胳膊,已经失去痛觉的左手颤抖着拿下匕首,刀锋对准最近的绳结,随即睁开眼,冲楼下的刑警嘶喊。</P>

“……抓……住……他……现在……割……绳……子……三……二……”</P>

……割……</P>

……</P>

……</P>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彻底失声了。</P>

……</P>

不……不要……</P>

不要在这个时候……</P>

……</P>

大脑将求救讯号传递给他,鸣起对于相似高台的滞后警笛,但已经晚了,理智和直觉都已无法替他分析处理任何信息了……无边无尽的黑暗开始裹挟他,熟悉又惊惧的感觉再次袭来,他趴伏在天台边缘,身体向下,面对着下方高距,感觉头就快要裂开,随之而至的轰雷以惊涛之势劈砸在他两耳之间……</P>

……身体又一次开始不听使唤,动弹不了,只能直直瞪着正下方风中飞舞的黑藻长发……再下方,是遥远冷硬的黑色地面……</P>

熟悉的,噩梦般的黑色地面……</P>

……糟了……</P>

……他的手指僵硬,开始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姿势扭曲起来,匕首尖刃被绷直的绳索反压在自己的左手,深深嵌进虎口皮肤里,越嵌越深,血液汩汩流下来,流到绳索上,一路向下滴……但他毫无感知……</P>

猛烈季候风仿佛在一息之间攫走了他的全部理智,与真实世界相连接的所有感知纽带都顷刻消失了,他再也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P>

……</P>

模糊一片。</P>

他脑中只有自己的吼声……地铁站台……黄色标识……漫天寒雪……跑在他眼前、可他不论如何努力都抓不住的瘦弱身影……他听到从另个平行时空传来的自己恐惧的吼声,在叫她的名字……但抓不到……他抓不到她……他无法挣脱……</P>

……呼啸嗡鸣掠走一切,只留给他麻痹的熟悉梦魇,没有生理的痛苦,只有心理上的恐慌……无措……僵滞……</P>

他似乎忘记了一切,什么都做不了……</P>

……无法救人,亦无法自救……</P>

……无法挣脱……</P>

……</P>

——</P>

——</P>

楼顶天台的形势转变速度快到堪比光影和音速,这一切明明只是在一组电闪雷鸣之间发生的,看在杨天铭和方清月的望远镜之中,却仿佛已经过去了漫长一世纪。</P>

“糟了!”</P>

杨天铭喃喃一声,快速察觉出天台上方成辛以的异常。当然看得出,那场景他再熟悉不过,那模样他曾在安长镇见过一次,十年后又在旗望岛见了第二次。就是这个反应,呆滞惨白地从高向低俯瞰脚下的黑色地面,摇摇欲坠,失去神智,如同一具僵硬的尸体。</P>

当年他和老成聊过一些,大致分析出那是因为重度自责和不甘而引发的心因性畏高,连带着长期梦魇,并发症是突发的恐惧麻痹和眩晕,难以自控,必须要外界的某些帮助才能将他拉回现实来。</P>

但这个时候,该怎么办……</P>

“……他又开始了!老成!老……”</P>

杨天铭拉下车窗,想要探出上身高声喊成辛以,想竭尽全力唤回他的意志,但动作未到一半,却突然觉得腰上的衣服被用力扯了一下。</P>

紧接着是另一侧车门被重重撞开的声音。</P>

“你干什么!”</P>

杨天铭脸色一凛,想再阻拦却已经来不及,公然从他腰后枪托中抢夺警枪的女人已经冲下了车,纤瘦白色身影如同一只受了惊的蝴蝶快速跑远,浓密长发在空中飞扬。认识快两个月,他从没见那个女人动作这么迅捷过。</P>

“胡闹!”</P>

他大喊一声,飞奔去追。</P>

——</P>

警用配枪是严格按照人头分配的,每一枚子弹都有审慎的监控记录,旁人绝对动不得。别说方清月不是能合法持枪的刑警,就算她是,也只能用自己的枪,不该抢他的……更何况,她要干啥,是想瞄准那个贺暄?还是她以为自己能隔这么远开枪帮老成打断绳结?</P>

痴心妄想!别说她不是专业刑警,不可能有百步穿杨级别的枪法,连杨天铭自己枪法向来不错,此时这种情境之下,都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也从没听说过这个文文弱弱的女法医的枪法比老成更厉害……更何况现在明显还不符合紧急开枪、弃车保帅只救一个的条件……这要闹出事来可糟了……</P>

……</P>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方清月并没有奔向写字楼,也没有多看三楼天台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朝马路对面跑去,双手举起来,瞄准那辆她私下安排、提前停在写字楼下马路对面的货车的车厢。</P>

——</P>

——</P>

——</P>

“……别……别伤害辰辰……”</P>

贺暄满口鲜血,极力挣脱孟余等人,竟不知从哪个刑警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扬手冲着成辛以倒伏在天台的后背,眼看就要刺过去。</P>

孟余拔出枪,对准贺暄,嘴里含着血,手指勾住扳机。就算没有负责人紧急避险的获准,今天这枪他也是非开不可了。</P>

……</P>

“砰!——”</P>

“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