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P>
“砰！——”</P>
……</P>
连续不停的四声巨响。</P>
但他明明还没扣动扳机。</P>
有一瞬间，孟余只觉得眼睛和耳朵都被灼痛，但他的动作停住了。</P>
因为已经不再需要他紧急开枪去制止暴匪、拯救队长了。</P>
——</P>
——</P>
“砰！——”</P>
“砰！——”</P>
“砰！——”</P>
“砰！——”</P>
风声冲撞过耳，但抵不过枪声更烈。</P>
方清月双手握住枪柄，连射出四发子弹，整个人以最大的努力坚持站稳在原地，手指被高速出膛的巨大后推力震得胀痛，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P>
但她做到了。</P>
绚烂视觉比理智更快获知这一结论。</P>
货车车厢门已然被子弹打穿，警用手枪取代了她原本提前备好、却在刚才的推搡中不慎掉出车外的点火器，变成了强有力的引燃物，在高温高压的急速碰撞之下，轰隆几声恍若震天附和，一整片灿金色烟花腾空盛开，高高冲上天际，仿佛瞬间点亮了整个世界。</P>
……</P>
楼顶天台上。</P>
在那烟花漫天华丽绽放之后，成辛以的意识只多发散了不足半秒。</P>
如鎏金银河，如无数只光芒热烈的蝴蝶翅膀，如飞流直上奔赴天际的绝美瀑布，如宇宙间最美最盛的流星雨……</P>
漆黑瞳孔深处倒映出灿金星海，仿佛沉浸多年的枯井，每一处黑暗角落都终于被悉数照亮……紧接着，触觉和听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回到他脑海里。</P>
真实世界的连接悉数回归，他开始听到声音，开始感觉到疼痛了，又一道闪电无声亮起，但俨然已亮不过簌簌升空的烟花——成辛以清晰感知到一个事实——</P>
——那是方清月送给他的第二场烟花。</P>
温柔宁静，又绚烂夺目。</P>
那是她在用一场崭新的璀璨美梦，极力保护着他，解救他逃出尘封多年的梦魇。</P>
……</P>
世间最美的烟花奋力拥抱他的瞳孔。</P>
他回想起十年前零时零分的湖岸，想到她跳舞的发丝，温暖的腰肢，和美到不可置信的笑容。</P>
……可以看到了……四肢不再僵硬……成辛以开始眨动眼皮。</P>
视觉感官也终于回归，他的头抬起来，看到她正站在楼下不远处，站在璀璨灿烂的瀑布之下，双手合握一把枪，右手手腕红色的柔软丝巾随风飘扬。她正高高仰脸望着他，但目光笃定信任。</P>
……</P>
他可以挣脱了。</P>
疾风自身后袭来。</P>
直觉告诉他那是贺暄的偷袭。</P>
成辛以突然就找回了力气，冲破了魔魇，猛地侧身回手，一刀深深扎进贺暄举刀的胳膊里，鲜血迸出来，溅进他的眼睛里，但他未受影响，右手迎着动势，反向撬下贺暄手中的另一把匕首，动线流畅，力道再无半分停顿，同时嘶喊出“一”，右手伸下去，向外一挑，再向前一跃，用左手紧紧抓住了即将坠落的人质。</P>
整条手臂、自肩骨到腕骨悉数传出皮肉绽裂的声音，他痛得无声嘶吼，鲜血止不住地滚落，但没有放松半丝力道，拽着不知生死的人质，大半身体跃出天台之外。贺暄呆呆地瘫在地上，望着这一幕，像是已经傻了。但孟余和其他刑警很快扑过去，合力将人质和成辛以一起拉了上来。</P>
……</P>
……</P>
成辛以跌倒在地。</P>
他听到女人的哭声，意识到是那个真正的孕妇人质，她昏迷至现在，终于清醒过来，也终于得救了……耳机中有其他同事汇报安全的声音，谷子李也平安无恙……骆曦曦、萧海军、贺暄都抓到了……结束了……结束了……他的任务完成了……这大概是他一线刑警生涯中的最后一次任务……终于结束了……</P>
积云扬起黑色风帆，清凉雨丝开始有气无力地打在脸上。他艰难地侧过头去，看到马路对面的绚烂烟花渐渐被雨水浇熄，但他看不到她了……他意识到这一点，随即感觉到胸口异常汹涌的疲惫和慌张，头一偏，大口大口咳出血来，但这次左手无力再去擦，只能仰面靠在冰冷砖石围槛边。</P>
……累……好累……</P>
好想她……</P>
……</P>
胸腔痛到仿佛快要炸开，左手臂仿佛从肩关节开始断掉了……断了，一定是断了，他的这条胳膊，筋络神经大概是废了……他不能再用它举枪、写字，恐怕也不能再用它来搂紧方清月、摸她抱她、单手托着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了……不行了，他恐怕再也做不到了，他的左手彻底废了……</P>
……</P>
好累……好想她……</P>
……</P>
他感觉到几双强有力的大手在拉他，似乎想扶他起来，触感都很硬，很烫，都是男人的手，很多人在叫他……但他不想动，好累，他开始怀念失去视觉、听觉和触觉的肃静感……好累，别再叫他了，让他休息一下吧……就一下……</P>
成辛以合上眼睛。</P>
……</P>
……</P>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足有一年，也许只是一秒。</P>
他的眼皮动了动。</P>
一只纤小的手，从某个未知角落伸了过来，握住了他血淋淋的左手，没那么有力，有一点凉，但很柔软，很软很软，他嗅到熟悉好闻的气息，轻旎发丝擦过耳朵，他感到自己被拥进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里，柔软触感轻轻抚着他的脸、和那只残破中指指侧的茧。</P>
他想告诉她，他的左手废了，但疲惫得无法睁开眼睛，无法动弹，只感觉到她的睫毛贴在他的脸上。</P>
她没有哭。</P>
他知道的，其实她很坚强，尤其十年后，比从前更加坚强，她很少会仅仅因为自己的疼痛或委屈而哭泣，常常都是为了别人。尤其这几天，即便担心他担心得不行，但她还是一直压抑着，绝大部分的脆弱眼泪都是为了配合他的计划而刻意表演出来的。她从来不是单纯无助的受害者。即便第一次被好友伤害时，她的慈悲和善良也统统建立在极端的清醒和冷静之上。</P>
“……这……算是……”</P>
他低声呢喃，舌根虚弱无力，几乎没能发出声音。但他知道她听得到。世上那么多人，耳边那么多喧闹杂音，他只需要她一个人听到。</P>
“……在给我……补过生日么……”</P>
柔软唇瓣落下来，一寸一寸，细细亲吻着他满是血污、狼狈不堪的脸。</P>
“嗯，是啊。”</P>
他听到她的声音，声线微颤，比寻常更粗哑，再也不是过去十几个小时经过耳机信号挤压后传导过来的，而是毫无间隙地、亲密贴在他耳边。天呐，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P>
他轻轻笑了笑，仍然闭着眼睛。</P>
“……你……以前说过……我救过你一命……可你……还是只喜欢我……因为……爱情……是我们在一起……唯一的原因……”</P>
他感觉到她在点头，气息贴在他刚咳过血的唇上，轻轻吮吻。</P>
“现在……我真的懂了……你也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我……还是只爱你……方清月……我……只爱你……”</P>
湿润液体混杂着细细雨丝，流过他的脸颊。</P>
她终于还是哭了。</P>
“……方清月……”</P>
“我在。”</P>
被拥抱得很紧，他几乎感觉不到新降落的雨水了。</P>
“……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P>
“好。”</P>
他听到她沙哑呢喃，柔软的吻抚平眉心的结。</P>
“辛苦了。”</P>
成辛以的手指再也无力支撑，软软垂下来，在摔落地面之前，被温柔爱人一并拥进怀里。